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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七十九章: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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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臭小子,居然还敢躲!”

    华澜见风舒闪避,脸上的怒意更甚了。他一凝气,手中的皮鞭忽然罩上一层术力,直直往风舒打去。

    风舒身上带伤,活动起来不慎灵敏,加上分心思考的缘故,很快就被打得滚落在地。华澜似乎还不解气,发疯一般地挥舞着皮鞭,而风舒也只能抬手挡在身前,咬牙忍耐着这一切。

    如果我被打死了,就能从地狱中解脱吗?

    以往风舒被殴打时,他为了少受些无谓的皮肉痛,还会不断地向匠人们道歉,尽管双方都清楚,他其实并没做错什么。

    而如今,面对杀害自己父母的幕后真凶,风舒不愿意再服软了。任凭华澜打得有多狠,他始终顽强地紧咬牙关,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过了半晌,华澜似乎也打得累了。他气喘吁吁地收回鞭子,又踹了风舒一脚,然后忿忿地往地窖口走去。

    “——是要乖乖按我说的做,还是死在这儿,你自己选吧。”

    临走前,华澜撂下了这句狠话,然后将活门给关上了。

    地窖里一片黑暗,只余细微的呼吸声。风舒靠着冷硬的墙面,紧咬下唇,不让自己痛昏过去。

    华澜供他选择的两条路,他都不想走。这夙阑城那么大,只要他能逃出华府,应该就自由了吧?

    风舒在黑暗中坐了许久,身上火辣辣地疼,而眼皮却越来越沉重。为了不让自己陷入昏迷,他勉强着站起身,点了一支蜡烛,然后就着微弱的光线,开始替自己进行包扎。

    听说法术里头,还有能治疗伤口的咒法……若有机会学习,搞不好就能为自己疗伤了。

    想归想,他也只能先清理好伤口上沾染的尘土,然后将外衣撕开,把那些骇人的伤痕包起来。

    纵然地窖湿冷,在做完这些事后,风舒已然大汗淋漓。他忍着痛,慢慢地缩到稻草垛里,并在确认自己没有生命危险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之后,华澜时不时就会来地窖找风舒,并在发现他没“乖乖听话”后,继续咒骂、毒打。事后,他又像担心风舒真会死掉,将几只药瓶扔在地面,然后踏着安心的脚步离开。

    风舒虽不愿接受华澜的施舍,但他毕竟还留存着对“生”的意念,便也不客气地将那些伤药捡起、敷上。他悄悄地锻炼着自己的身体,并默默地探索着各种各样的法术,寻找逃脱的机会。

    这地窖四面都是砖土砌成的,唯一的突破点,就是那木制的活门。然而,那门从外边上了锁,又与主屋相连,若是强行破开,发出的声响必定会惊动华家人。

    风舒思来想去,决定暂时按兵不动。他将地窖内的器具与材料都翻了一遍,以铁片和木块制成一把锯子,悄悄地藏了起来。

    和钻研法器时一样,华澜依旧派人为他递送三餐,只是送来的,往往不是已经馊掉的饭菜,就是份量少得跟喂鸡似的。风舒靠着送餐的点推算时日,每过一天,他就用木块在矮几上划一道痕,以此来记录被关押的天数。

    后来,华澜似乎也习惯他的不听话,一来就是顿乱打,口中还发泄似地嚷着许多难听的话。从华澜的话语中,风舒知道华林二家最近闹得很僵,似乎千敛面失窃的事,终于将两家之间和气的假象粉碎了。

    当矮几上的刻痕增加到六十条后,风舒注意到,华澜前来找他的次数变少了。相对的,只要华澜来到地窖,展露出的怒意也愈加强烈。那皮鞭挥向他的动作,也越来越狠辣,仿佛已经不在意他的死活了。

    从华澜愈加沧桑脸色看来,他最近过得不太好,不仅眼尾的皱纹变多了,就连光滑的下颔也长出了胡茬。每每鞭打完风舒后,他看上去才精神了些,似乎风舒于他,只是一个泄愤用的沙袋而已。

    “华伯伯,您其实很辛苦吧?”

    这一日,风舒在被华澜痛打一顿后,盯着对方愈加憔悴的脸色,如是说道。

    华澜已经习惯他挨打不吭声,此时风舒忽然开口,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鞭打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然而,那挑衅似的微笑,还有那挂着笑容的脸孔,实在是——

    “闭嘴!我让你说话了吗?”

    一道鞭风挥下,瞄准的是那张笑脸,可华澜思绪紊乱,这一鞭只落在风舒的左肩上。

    风舒挨了鞭子,却看都没看那伤处一眼,反倒笑了下,道:“华伯伯,您最近很忙吗?怎么都不常来了?”

    华澜怒道:“怎么,你还盼着挨揍不成!”

    风舒道:“不,只是您每次来,都会说故事给我听,今日却没有。难不成,华林两家之间的恩怨,已经化解了吗?”

    听他提及林家,华澜眼底闪过一丝戾气:“故事?谁跟你说故事!你敢在我面前提林家,当真是不怕死吗?”

    “哦?林家又干了什么,让华伯伯如此动怒?”

    “——都说了,让你别提!”

    华澜狠狠地抽了风舒几鞭,气喘吁吁地弯下腰,然后突然爆发了:

    “林烁那个混蛋,居然打死也不承认自己偷了我的东西,还说要在明日亥时决一死战——明天是吟儿的生辰,他分明就是蓄意给我添堵!要打便打,我华澜可还没怕过谁!”

    风舒心念一动,道:“亥时?那华公子的生辰宴,不就办不成了?”

    “办!为何不办?待我将林家人全都踩在脚下,再让吟儿看看,他爹有多么威风!”

    华澜咬牙切齿地说着,抬脚在地面狠狠踩了几下,握着鞭子的手也胡乱舞动,将墙角的烛台弄翻了。

    “……”

    风舒看着眼前疲态尽显的人,视线从那头凌乱的发扫过,定在布满褶皱、透着污渍的衣物上。

    “华伯伯,趁还没闹出大乱子前,先收手不好吗?就算千敛面被林家盗走,可他们不知道那法器的功用,也没办法做些什么吧?”

    华澜握着皮鞭的手抖了下,面孔也变得扭曲:“你懂什么!如今姓林的掌握了千敛面和灭焰,几乎就等于掌握了夙阑!这分明是我的主意,那法器本该是我的,夙阑也是我的,这里所有的一切,也应当是我的!!!”

    风舒认同似地点了点头,道:“华伯伯,您别气了。要是气坏了身子,那明日与林家的对决,不就……”

    华澜道:“怕什么?就算我状态不佳,这府里还有那么多人——”

    他缓了缓气,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变得阴鹜起来。

    “小子,你今天的话,好像特别多嘛?”

    风舒笑了笑,道:“我这不是看您气色不好,关心一下罢了。”

    华澜嗤笑了声,慢慢地走向风舒,然后弯下腰,道:“别装了,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还妄想骗过我吗?就算明日我分身乏术,也不会让你有机会逃出华府。”

    他抬起脚,在风舒的右手腕上踩下,然后使力转了几转。

    “就算你真逃出去了,凭我在夙阑城内的势力,即刻便能将人抓回。你要不想死在哪个阴沟旮旯,就少动些歪脑筋。”

    风舒忍着痛,回以一笑:“既如此,华伯伯又何必守在这儿,为我的事伤神呢?您不若先养精蓄锐,为明日的约战做准备吧?”

    华澜冷哼了声,道:“我还用得着你小子提醒吗?”

    他将手中的皮鞭收回腰间,又小心地整了整衣物,然后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神情,沿着木梯离开地窖。

    在华澜走了以后,风舒咳嗽了会,拍了拍右手腕上的鞋印,支颔沉思起来。

    按刚才的对话看来,明晚华林两家势必有一场恶战。就算府里的人不去帮忙,也会为了张罗华公子的生辰宴,忙得不可开交吧。

    若要逃跑,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只是,如果自己逃脱不成,反被抓回的话……

    算了,与其被关在这儿生不如死,不如试着搏一搏吧。

    风舒暗暗下定决心,在缓了几口气后,撑着墙面站起。他踱到活门前施术探测几回,确认上边并无实物、咒法阻隔后,才慢慢地坐到竹席上,闭目休憩起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

    风舒担心华澜在食物里下迷药,便悄悄把那些汤水、馒头倒在角落,然后装作熟睡的样子,任送餐仆从将空碗盘端走。事实证明,他的顾虑是对的,那送餐仆从在确认他怎么掐都不醒后,便冷笑着离开了。

    晚餐时分,那活门又被打开了。

    风舒在被泼了一桶冷水后,佯作被吓醒的样子,迷糊着眼咽下碗苦辣辣的汤。待送餐仆从离开后,他使劲抠自己的喉咙,一直到连胃酸都吐出来了,方才喘着气,躺倒在了竹席上。

    那之后,风舒又等了许久,估摸着应到人定之时了,这才开启逃亡作业。他在活门前徘徊了一会,确认上边没人守着以后,便在活门边凿开一条细缝,将锯子搁在上头,小心地割了起来。

    逃脱的过程,比想象中还要顺利。风舒从地窖离开以后,又从怀里掏出藏好的木块,嵌在了活门下方。完事以后,他又细心地将周边的木屑扫入地窖,再将活门放到木块上,佯作一切如常的样子。

    在这之后,风舒躲过几名捧着餐盘的丫鬟,顺利来到后院的青龙木下。他将藏着的两只锁物囊挖出,把千敛面收进怀里,再将银伞撑开。

    一阵气流迅速将他托起,瞬间便升到了半空。风舒抓着伞柄,脸上刚露出笑容,却又立刻凝固了。

    ——华林二府前的空地,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透过火把映出的光,风舒看见华澜手持皮鞭,高声地呼喊着。在他的指挥下,一群人蜂拥而上,和另一伙人打了起来。

    在那群人里,除了平日虐打风舒的匠人,居然还包括了与他同寝房的仆从们。

    考虑到华澜好胜的性子,这并不让人感到意外。华府越是倾巢而出、与林家人打得越是激烈,对风舒的逃亡之行就越是有利——可真正看见这场自己引起的打斗时,他那尚幼小的心灵,还是受到了点冲击。

    华澜和那些匠人会如何,风舒一点也不在意,可无辜卷入这场对战中的仆从,却是曾经待他好的。

    那位给自己送米糕、送药的华公子,应该还期待着如往年般盛大的生辰宴。若他看见自家门前血流成河,又会作何感想?

    在各家家主的喝声下,现场很快就陷入了一场乱斗。那两批人斗得凶狠,渐渐地分出了高下。

    相较华家,林家人大多使用弓箭一类的远程兵器,在这样乱成一团的混战中,很快就落于下风。眼看着自家人接连重伤,林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得指挥手下往林府的方向退去。

    风舒犹豫再三,还是慢慢地降到华府外,沿着墙面绕到对战现场,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他操纵银伞落下屏障,并抓准林家人后退的时机,将两批人隔了开来。

    “!”

    华府与林府之人战得正酣,眼见敌方忽然被金光墙护住,一时都愣住了。

    一支淬毒的倒钩箭射到金光上,然后被弹了开来。几乎同时,一道带着法力的皮鞭破空而出,击在了屏障上,发出响亮的噼啪声。

    “还等什么,快打啊!”

    不知是谁喊了声,双方人马便又一拥而上,对着屏障就是一阵乱打。有些人杀红了眼,一时失了准头,手中的武器、咒法便落在自家人身上。

    很快地,现场再度陷入了混乱之中。风舒心里着急,可还没思索好应对之策,就听见一声可怕的嘶叫声——

    一条火蛇从林家那方凭空冒出。见此情景,林家人纷纷惊叫后退,只一人守在火蛇后方,双眼突起,面上写满疯狂:

    “去!将华家的人通通杀光!”

    那火蛇仰头吐了个火球,却没依言攻向前方,而是一低头,转向了奔跑着的林府之人。

    “你、你干什么!不是这边,是另一边才对啊!”

    火蛇歪着头,铜铃般的黄眼倒映着一个不断晃动的人影。那张气急败坏的脸离它越来越近,很快地消失在火光下。

    不好,灭焰失控了!

    风舒眼睁睁地看着火蛇吐出信子,将林烁烧成焦炭。眼见那火蛇又朝其余人展开攻势,他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从藏身处走出,对着浮空的银伞一指——

    快,将灭焰挡下!

    那银伞颤了下,罩下的金光忽然消失。华澜的注意力被火蛇吸引,倒也不曾留意风舒,只狂笑数声,喊道:“林烁啊林烁,没想到吧,你居然栽在自己打造的法器手上!!”

    他笑声未落,四周空气却忽然一震。紧接着,一道金光如牢笼般罩下,把华府、林府与在场的人群,通通给围了起来。

    那火蛇动作极快,所到之处全都化为火海。它掀翻了林家的大批人群,见无法冲破金光屏障,便扭动着冒火的的身躯,径直朝华家人袭来——

    华澜站在队伍的前方,首当其冲地被火蛇碾过。他在被化为黑灰的前一刻,面上还挂着胜利者般的笑容,仿佛在迎接着自己的死亡。

    另一边,风舒望着眼前地狱般的情景,一时间呆住了。

    发生了什么?

    我分明只让丝帘伞将灭焰拦下,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丝帘伞自被造出以来,一直不曾被使用过,也根本无从发觉其中瑕疵。风舒无助地挥着手,试图让丝帘伞听从自己的命令,然而那银伞却高高地浮在空中,继续落着那囚笼一般的金光。

    “停下来!”

    “快停下——”

    风舒听见自己的喊声逐渐沙哑,而眼前的火光无情地席卷而过,将金光内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生命焚毁。

    热气灼烧着风舒的肺,久未进食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直接瘫软在地。他感觉自己脸上爬过几点湿凉,身上却是一阵滚烫。

    ——拜托,谁都好,快终止这一切吧!

    如果世上真有神明,是否就能阻止这狱火泛滥?

    风舒流着泪,忽然明白人们为何会信仰神明了。

    毕竟人在绝望深渊边徘徊时,便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奇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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