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好吧,那我们也快些入内,看看华兄到底来武殿干什么。”
花繁振作得很快,拉着宁澄就往武殿里冲。
“等等,花判,里头有机关陷阱——”
宁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花繁愉快地抬脚,踩上大理石地面。那殿内的石门全都敞着,想来是雪华开启了机关。
不过,这不是重点……
随着花繁大步前进的动作,四周发出了不详的喀喀声,天顶上也瞬间弹出了几枚铁箭,迅速往两人的方向射去。
“花判,快停下!要跟着右边几案走才对啊!”
宁澄险险闪过数枚朝自己飞来的箭镞,慌乱地呼喊道。
“哦,是吗?所以我们要进的,是那个玄武洞?”
花繁不紧不慢地说着,仿佛那落下的箭雨与他无关。
宁澄有些气急败坏:“哪来的玄武啊?那上头刻的分明是龟——不对,总之我们要去的,是右边的第二扇门,就是有着麒麟图腾的那一个!”
说话间,宁澄又躲过了几支铁箭。他挣开花繁的手,闪到了右面的几案旁。
“唉,所以我才不想来武殿啊。”
花繁无视朝自己飞来的箭镞,只是抬起手,弹了下手指。
随着清亮的一声响,几朵桃花出现在箭镞尖上,愣是让它们无法再下移半分。
“……”
原来还有这招?那你刚才为何不用啊!
宁澄看着某人神气地昂着头,径直走到麟门前。
“好啦,宁兄你看够了没有?再不过来的话,我就改变主意回去了。”
“……我这就过去。”
宁澄应了声,按着上回走过的路线,踱到花繁身侧。他迈着大步,很快就走到了甬道尽头,踏入了石室内。
然而,甫进入石室,宁澄便感受到一股阴冷的杀意。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引来花繁不满的咕哝声。
“——我再说一次,把你的面罩摘下!”
雪华站在甬道边,手里的小包落在地面上,里头装着的药瓶滚落一地。他面上青筋浮现,唇角微微颤抖,双手死死地握成了拳。
在他对面站着的,是褪去上衣的凌攸。他下半脸依旧戴着面罩,身上的麻布条被解下大半,应是在换药途中,便被雪华撞见了。
怎么,雪判大人是来找茬的吗?
宁澄望着明显对峙着的两人,有些不明就里。
花繁似乎也发现气氛不对,便闪身走到雪华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
“华兄,你干嘛对人家那么凶啊?好歹是来探病的,何必为难伤患呢。”
说着,花繁随手一挥,散落在地的药瓶便浮空而起,移到了桌子上。
“——你别管。”
雪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他拍开花繁的手,一步步地走向凌攸,后者则瞥了那些药瓶一眼,然后别开了脸。
“我说过,再见到你,便会将你杀了。你以为自己戴个面罩,就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吗!”
见状,花繁忙打圆场:“华兄,干嘛喊打喊杀的啊,这位兄台难道和你有仇……”
他目光扫到凌攸脸上,表情忽然凝固了。
“等等,你是……”
雪华怒喝:“这儿没你的事!给我滚出去!”
他瞪着面前的人,怒目圆睁:“好啊,这些年来你毫无消息,我还当你死了。不曾想,竟是躲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凌攸没有回话。他低着头,伸手抓过一旁的衣物,迅速披在身上。
随着凌攸的动作,宁澄看见他左手臂上,烙着一道可怖的划痕。那道疤痕有些眼熟,仿佛上头还在蒸腾着剑气,鲜血淋漓……
电光火石间,宁澄总算明白,为何自己初次见到凌攸时,会觉得他眉眼瞧着熟悉了。
这位半遮面的武使,居然就是华林血案中存活的另一人,当年的林家公子——林漓。
麒麟殿内,漫着挥之不去的杀气,和令人窒息的静默。
宁澄瞅了瞅殿内的其余三人,一时感觉不太真切。
所以,凌攸……便是昔日的林漓?他隐姓埋名,还遮掩自身相貌,为的便是躲避雪判大人吗?
不对啊,他若真心想躲,怎么不直接离开夙阑,到城外隐居?
宁澄暗暗思索着,而那边厢,先打破沉默的是凌攸。他解开了脸上的面罩,露出依旧秀气、却沧桑许多的面容。
“华吟,花繁,好久不见。”
雪华怒道:“谁要与你相见!”
看见属于“林漓”的那张脸,雪华似乎再也无法忍耐。他猛地踏前,一挥袖,尖毫便如落雨般击出。
凌攸似乎料到雪华会有此举动,迅速往侧边一翻,闪身避过对方的攻击。许是身上伤重的缘故,他踉跄了下,面上露出几丝痛苦的神色。
“华吟,我不愿与你对打。你不想见我,我离开便是。”
雪华喝道:“愿与不愿,可由不得你!”
眼见又一波攻击袭来,凌攸闪避不及,只得顺手抓起桌上的剑,以剑鞘格下挥向自己的毛笔。随着金属撞击声,一支支笔杆弹了出去,而后摔落在地面上。
见状,雪华眼里怒意更甚。他喝道:“怎么,你不是惯用弓箭吗?改名换姓也就罢了,居然还数典忘祖?”
花繁道:“华兄,你先消消气。林兄他身受重伤,你别……”
“——你住嘴!再不滚出去,我连你一块打!”
凌攸紧握剑鞘,却没有出剑的意思。他朝花繁点头,道:“花繁,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你带着宁兄走吧,别管我们了。”
花繁急道:“我怎么能不管?你腹间还在冒血,至少也先让人治疗一下——”
凌攸淡淡地笑了下,道:“无碍,我已经习惯了。你们先出去吧,待会被波及就不好了。”
雪华怒气填胸,眉宇间的冰寒已经荡然无存。他张开手,桌上的瓷瓶不安地躁动起来,然后凌于空中,往前方打去。
“你还有余裕关心别人?还是说,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他心中愤怒,手上却不失准头。那些瓷瓶尽数砸在凌攸心口,瞬间带起了一片淤青;接踵而来的尖毫,则直接穿透了凌攸的身躯,打在石壁上,嗡嗡作响。
“唰——”
鲜血飞溅在石壁上,大片地洒落。凌攸怔了下,低头看了眼右胸上的破口,道:
“华吟,你……”
雪华似乎没料到凌攸会不避不闪,微愣了下,而花繁则瞬间闪到凌攸面前,将软倒的人扶起。
“林兄,你怎么样?”
花繁在凌攸的身上点了几处,暂时止住了血。他抬起头,喊道:
“华兄,你真要如此绝情?当年的事,与林兄毫无干系。他和你一样,都是血案的受害人啊!”
闻言,雪华眉间一蹙,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毫无干系?那烧尽华府的大火,只能是林府之人放的。林氏害我家破人亡,难不成我要寻仇,还得经过你同意不成?”
“家破人亡的,不仅是你一人!林兄也在那日失去自己的亲人,何况那‘灭焰’虽是林伯父所创,可当年施用的,却不一定是林家人啊!”
花繁罕见地动了怒。他将凌攸托付给身后的宁澄,踏步走向雪华。
“十二年了,你别告诉我,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未曾想过?你搜遍全城查找林兄下落,真是为了将他找出来,好杀了他吗?”
雪华面上浮现一丝慌乱,可依旧疾言遽色:“不然呢?今日我便要将他杀了,将一切恩怨了结!”
“啪!”
随着一声脆响,雪华的左脸上,浮现出五指红印。
花繁扬起的手高高举着,怒喊:“华兄,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心里早就后悔了,不是吗?你死咬着他不松口,究竟是想毁了他,还是毁了你自己?”
雪华浑身一震,道:“我……”
花繁道:“你问他为何不用弓箭?你当初的那一剑,划得真好啊,少年威风,一怒之下意气用事,再正常不过了。可你是否想过,那一剑深可见骨,直接弄断他的筋脉,又让他如何再有气力,去拉开数石重的硬弓?”
“花繁,别说了……咳!”
凌攸似乎再也支撑不住,呕出了一大口血。宁澄在一旁扶着,却有些力不从心,只能跟着凌攸跪倒在地。
“林兄!”
见状,花繁顾不得和雪华争论,立刻奔到凌攸身前。他将手放在凌攸胸口上方,闭眼念咒,将自身灵力渡了过去。
宁澄扶着凌攸,后者嘴角的血像珠子一般滴落,身上的伤口似乎裂开了,不断往外冒血。他咬紧牙关,额头细密地挂着汗珠,脸色也开始刷白。
“花繁……算了……别白费力气……”
花繁道:“你别说话。宁兄,我不会治疗咒法,你快联络风兄,让他赶来这里。”
宁澄应了声,忙施展连音咒。可他连续传音几次,却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回应。
“花判,这里好像无法与外边联系。我直接出殿找风舒,尽量快些赶来。”
宁澄刚站起,却被花繁拦下:
“宁兄,算了。”
花繁咬着牙,道:“华兄,你真要他死吗?”
雪华此前一直呆站着,闻言,他的目光下移,定在凌攸身上。
“我……”
花繁厉声道:“华吟!”
雪华紧咬着下唇,拳头捏得出了血。他猛地挥出一拳,打在了石壁上,然后迅速在凌攸身边跪下,施起了治疗咒法。
“……华吟,你……”
雪华道:“闭嘴!”
凌攸弯了弯嘴角,道:“我……对不起,到现在……都没查出……真凶……不敢去见你……”
雪华额间爆出青筋,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他紧咬牙关,沉声道:“不想死,就闭嘴。”
凌攸苦笑了下:“我怕再不说……就真没机会了……我原来想离开……可我真的……真的……”
他喘了口气,艰难地抬起手,握上了雪华的手腕。
“我真的,放心不下你啊……”
白色的柔光闪烁了下,随即变得炽亮。
“——我不会让你死。你要是死了,我绝不原谅你。”
雪华黑着脸,将凌攸的手移开。他仿佛找回了些理智,脸上怒意半褪,声音也恢复了清寒之感。
凌攸咳了几声,刚想开口,眼神却忽然涣散,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一旁的花繁心急如焚,道:“华兄,你快些!”
雪华咬牙,道:“我知道。你渡些灵力给我,还有你,”他扫了宁澄一眼,道:“好好扶着……这人。做不到,就滚一边凉快去。”
宁澄忙将凌攸扶好,看着花繁在雪华身侧坐下,闭眼输送灵流。雪华紧抿着唇,手里的白光更甚,不断没入凌攸体内。
——早知如此,昨日就该收下那灵狐。
宁澄心中懊悔,可此刻要再去寻,怕是略嫌晚了。他按着凌攸的肩,让他维持坐着的姿势,接收雪华传来的治疗咒法。
“咳……”
凌攸咳了声,吐出了一口黑血,柳叶般的眼睛微睁了会,又重新闭阖上。
“林兄!”
花繁喊了声,却不敢中断灵力输送。他身侧的雪华秀眉紧蹙,双唇抿成了一条线,细细地颤动着。
宁澄扶着凌攸,只觉得心中百感交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人,因误会而互相伤害?或是因而分道扬镳,从此不复相见?
也许有些事,到了最后,也说不清是谁对谁错。
只不过,在生死面前,对错,真的还那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