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沉溺
风舒笑吟吟地从身后拿出两只人偶,往宁澄眼前一晃:“喏,这是我做的人偶,宁兄想不想玩玩看?”
宁澄定睛一看,发现是自己之前乱翻左殿,找到的那两只木雕人偶。方才他赌气的当儿,风舒居然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们掏了出来,整一副献宝的样子。
宁澄咽了咽唾沫,有些心虚地看了白衣绛袍人偶一眼,道:“风舒,你连人偶都会做啊?”
风舒微笑:“它们并不是普通人偶。我在人偶体内镶嵌了悖原石,算是中等法器吧。”
宁澄好奇:“风舒,你还会制作法器?”
之前他也曾猜想这人偶是法器,却不想原来真是,而且还是风舒亲手打造的。
风舒道:“我幼时曾学过一些制器技术,那丝帘伞便是成品之一。”
宁澄“啊”了一声,感到有些意外:“丝帘伞算是一等一的法器吧。风舒你如此本事,怎不考虑成为法器匠人?”
风舒道:“制器只是兴趣,我更希望……能待在望云宫办事。”
宁澄点点头,摸了摸人偶身上的绛袍,问:“风舒,你把这尊人偶做得那么好看,为何布衣那个,却做得……有些平凡?”
他不好意思直接说“做得随便”,便找了个较婉转的词。
风舒道:“这人偶的脸是照着人刻的,我……”他顿了下,道:“我也忘了是参照谁了,应是戏曲里的角色吧。”
虽然风舒岔开了话题,可宁澄却猛地记起先前碰散的那摞画纸。
现在看来,这绛袍人偶分明长得和画中人一模一样,难怪他初次见到时,会觉得有些眼熟。
宁澄的心情又恶劣了起来。他捧起布衣人偶,道:“我更喜欢这人偶,虽然比较普通,但是看上去很亲切。”
风舒一怔,道:“亲切?”
宁澄别开脸,干巴巴地道:“就、就是看起来比较可爱。另一尊的五官刻得太立体,反而没那么好看。”
他心里不开心,说话也变得有些阴阳怪气起来。风舒笑道:“好好,既然宁兄喜欢那尊人偶,风舒便将它赠与宁兄,如何?”
宁澄一愣,道:“不好吧,这人偶不是中等法器吗?拿到集市上,至少能卖个几百两银子。”
风舒笑道:“法器嘛,再做就有了,何况风舒并不缺钱。”
……
宁澄想起,自己这几个月好不容易攒下的俸禄,大半都还给风舒了——之前为芙儿买的那些东西实在太贵,以至于后来他们去看芙儿时,宁澄不敢再打肿脸皮充胖子,任由风舒掏腰包买下礼物,再以两人的名义送给芙儿。
也对,堂堂风判大人,自然不缺这点钱嘛。
宁澄便不客气地收下了,反正一样放在风月殿,是他的还是风舒的,其实都没差。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冷不防指尖传来一丝轻微的颤动,却是源自那布衣人偶。
……?
宁澄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低头望去,却见那人偶身躯一震,扭动着脖子,将小小的脸转向自己——
“啊!”
宁澄吓得把人偶往风舒一丢,被对方眼明手快地接住。
“这、这人偶……”
风舒眨了眨眼,笑得一脸狡黠:“这人偶可是会动的,宁兄想不想看他们跳舞?”
宁澄惊魂未定地拍拍心口,道:“风舒,你——”你又欺负我!
风舒笑道:“抱歉,抱歉,只是看宁兄沉思的样子,忍不住想逗上一逗。”
他将那两尊人偶放在地面上,须臾,它们就扭动着四肢,在地上舞动起来。那绛袍人偶跳舞尤为好看,布衣人偶则在一旁陪衬,时不时还停下作拍手状。
宁澄不满,道:“怎么这布衣人偶,看着有些卑微啊?”
风舒道:“当初制作时,我为它们注入了点灵识,安排好各自的角色。这布衣人偶嘛,是用来守护另一尊人偶的。”
他令人偶停下,然后手一挥,让他们飘到书案上。
宁澄道:“这样,那布衣人偶不就太可怜了吗?”
风舒看了他一眼,道:“不会,他是心甘情愿的。”
……
宁澄很想反驳,却又觉得继续追究下去很愚蠢。他端起人偶,将下方的书册抽出,摆回书柜上。
风舒见状,也凑上前帮忙。他们将一整堆的书归位后,风舒便捧起那两尊人偶,放到了书柜上方。
“宁兄若是想玩,可在心中默念:‘人偶人偶,动动’,它们就会听你指挥了,甭管干什么都行。”
宁澄笑道:“这口诀,怎么那么幼稚啊?”
风舒轻咳了声,道:“我当时还小……”
“噗——”
宁澄看他耳尖发红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风舒被他笑得有些赧然,直接一把抓住宁澄的手,将人抵到了墙上:
“别笑了。”
“好、好,不笑不笑。”
宁澄笑着想挣脱,可风舒表面斯文,力气却是很大。他尝试了几次,发现无果后,便道:“风舒,我不笑了,你放开我吧。”
风舒却不动,双耳红得透亮,抓着宁澄的手攥得死紧。两人靠得很近,宁澄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他低低地喊了声,道:“风舒,你弄疼我了。”
风舒抓着他的手一震,倒吸了口气,猛地将人放开,然后后退几步。他看了宁澄一眼,道了句“不好意思”,便迅速绕出左殿。
……恼羞成怒了吗?
宁澄转着发痛的手腕,只觉胸中一阵鼓噪。他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再摸摸略微发烫的脸颊。
我这又是怎么了?都入秋了,总不可能是中暑吧?
宁澄百思不得其解。他望了那两只人偶一眼,决定还是去差役所洗个澡,冷静冷静好了。
他刚收拾好换洗衣物,就看见风舒从左殿门口迈进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双双把头别开了。
——不对,我只是要去洗澡,在心虚些什么啊?
宁澄努力将头转向风舒,而风舒也恰好转过了头,两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宁澄看见风舒眼底闪着复杂的光,漆黑的眸子映着自己的身影:
“宁兄,你这是要去洗澡?”
宁澄僵硬地点了点头,顺势低头不敢再看风舒。
“入秋了,夜里凉,还是到暖泉沐浴吧。”
宁澄一怔,却见风舒越过自己,快速收拾好衣物皂角,然后不由分说地牵起自己的手,大步走出风月殿。
宁澄懵懵懂懂,一路被风舒牵着到了暖泉。这暖泉到了夜里,上空便飘着些咒术灯笼,倒也不显得昏暗。
一直到进入暖泉,看到熟悉的氤氲之气后,宁澄才突然清醒,挣扎着想要挣脱风舒的手:
“我、我还是去差役所洗洗就好……”
不知怎么的,他直觉再呆下去,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风舒握了握他的手,道:“别担心。宁兄去东侧洗沐,我绕到西侧假山后,不会打扰到你。”
那暖泉中央立了个岩石块,将四面阻隔起来,想来是为了方便人同时沐浴。
宁澄脑中乱成了面糊糊,只得慌乱地点点头,捧着换洗衣物,挪到了东侧。他看风舒的身影消失在另一边,心下稍安,这才开始褪去身上衣物,进入水中。
这暖泉温热清透,确实比差役所好了不知几倍。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若是将来入冬,不知差役所的洗澡间,会不会提供热水啊?
宁澄将半张脸泡进泉水中,闭上了眼,享受着水温带来的快感。他洗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适才走得匆忙,忘了带皂角了。
印象中风舒有准备皂角,要和他借用看看吗?
宁澄想了想,喊道:“风舒,能否借你的皂角一用?”
……
他等了半天,风舒也没有回答。
宁澄觉得奇怪,便又喊了声,却依然无人答复。无奈之下,他只得挪动步子,往西侧走去。
绕过假山后,宁澄看见岸上放着风舒的衣物和皂角,风舒本人则不见踪影。
“风舒……?”
宁澄有些不安地喊了声,可四周却一片寂静,只有潺潺的流水声。他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随手抓过岸边的衣物,在水中披上,然后警戒地喊了声:“风舒?”
“哗啦——”
他面前的水忽然排开来,一个湿漉漉的人从水中钻出,伸手往他后方探去。宁澄一惊,张口欲喊,却看见那人熟悉的脸以后怔住了。
风舒似乎原来浸在水中,此刻出水,想要拿皂角搓洗。他身上不着寸缕,在看见宁澄时也是一惊,伸出的手僵在原地。
隔着宁澄披上的衣物,两人感受着彼此传来的心跳。宁澄看见风舒的眼漫起水雾,喉结轻轻颤动,咚咚的心跳声传来,震得宁澄有些迷惘。
他看着风舒的线条削瘦而柔美的下颌,那上边有一双水色的唇瓣,此刻因惊讶而微微张开。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将自己的贴合上去——而他也真的那么做了。
他没等眼前的人反应过来,便微微抬头,迎上了那片柔软的水色。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他环住了眼前的人,亲了下去。
他感觉风舒在颤抖,伸手想将他推开,却在快碰到他时猛地收回手。
许是待在暖泉水里的缘故,宁澄觉得浑身发烫,有点难受。他将唇从那片水色上移开,覆在风舒发红的耳尖上,轻轻咬下。
“唔……”
宁澄听见风舒低喊了声,先是将他轻轻推开,然后手中使力,将自己揉进怀中。他闻着风舒颈边的水气味,有些不知所措地睁大了眼。
风舒的嘴堵了上来。宁澄呼吸一滞,想要挣扎,双手却被固定在暖泉边上。
“啊……”
宁澄脑袋被抽空了,什么都没办法想。他阖上眼,身子慢慢地滑下……
忽然,宁澄感觉钳制着他的手一松,紧覆自己双唇的水色也一下拉远。他茫然地睁开眼,看见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怎么了?为什么不继续?
宁澄挣扎着站好,又张开手,朝风舒抱了过去。风舒往旁边一闪,他扑了个空,径直掉进了水里。
“!”
水流钻入了他的鼻腔,流进了他的肺部。他胸口猛地传来一阵剧痛,脑袋也嗡嗡作响——
“别走……”
他躺在软毯上,呼吸一点一点地微弱下去。
他的右手被床边跪着的人紧紧攥着。那人流着泪,声音充满了痛苦:
“不要丢下我……”
他觉得身上好痛,五脏六腑都在叫嚣。他咽下喉头涌上的血气,努力地抬起了一只手指——
“咳……咳!”
他猛地坐起,眼前是巨大的假山和氤氲的暖泉水。他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失神。
“你……你还好吗?”
宁澄转过头,看见风舒半跪在他的左侧,下身围了条布巾。他脸上写满了担忧,还有几分愧疚与不安。
“……”
宁澄看着风舒略微红肿的唇,霎时间愣住了。
刚才,我……
额侧传来一阵刺痛,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
我刚才干了什么?
他看着风舒,模模糊糊想起适才的情景。
“我……”
宁澄感觉自己浑身发烫,适才披着的衣物也不知漂到哪儿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袭干净的衣袍,正是自己带来的那一套。
风舒迟疑了下,道:“宁兄?”
宁澄眨了眨眼,猛地跳起,道:“我、我……”
风舒跟着站起,道:“宁兄小心,这地面滑——”
宁澄看见风舒朝自己走来,吓得退了好几步,撞到了暖泉周围的柱子上。
风舒的脚步停住了。他道:“宁兄,别紧张,我……”
他垂下眼睑,退了几步,道:“我去另一边,你先将衣服穿好吧。”
他捡起自己换下的衣物,迅速地退到假山的另一端。
宁澄喘着气,飞快地将披在身上的袍子解下。他刚想将衣服穿好,手却猛地抖了下,穿衣的动作也硬生生停住了。
不是……为什么?
宁澄有些绝望。他转头面向石柱,努力平复自己的躁动。
没事,没事……只是这里太热了而已。
他额角滑落一滴汗,又静立了片刻,灼烧感才逐渐消却。他将衣物穿好,回头望了望假山,张开了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刚才我都做了什么?风舒他、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别说风舒,宁澄自己也处在崩溃的边缘。他打死也不想承认,适才那个主动投怀送抱的人是自己——而且对象为何偏偏是风舒?
宁澄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恐惧。
风舒会不会觉得他很脏,不要他了?
他记得风舒将自己推开时,面上惊恐万分的表情。
可是,在那以前,风舒明明就迎合他,还与自己亲……
宁澄的脸上一热,连忙甩甩头,阻止自己再想下去。他深吸了几口气,喊道:“风舒,我好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风舒的声音闷闷地传来:“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宁澄心中不安的感觉更甚了,但适才呼唤风舒,已经用光了他仅剩的勇气。他望了那假山一眼,飞也似地地逃出暖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