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爆炸
那黑云极为怪异, 其状如团,似有实体,在空中兀自升腾翻卷, 经久不散。让人一眼瞧见就觉得,不是什么祥瑞的东西。
四周宫人自然也看见了,有胆子小些的, 竟忙不迭倒头就拜,口中哭喊祈祷, 俨然视其如灾星邪神一般。
楚滢的脸色就不由得更青了几分。
百宜自从出了太后的宫门, 便远远跟在后头, 不来扰他们亲近, 此刻匆忙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头发蓬乱, 御前失仪, 急道:“陛下如何了?”
“我没事。”楚滢简短道, 只紧紧搂着苏锦, 指节发白。
百宜环视一眼四周乱作一片的宫人, 大约自觉不成体统, 低声道:“奴婢去警醒他们。”
还未抬步, 就被楚滢截断, “不用了。”
提点几个奴婢的规矩有什么用?哪怕她们立时站起身来,像木头似的挨个儿立着,半分眼神也不往那团黑云上瞟, 也终究不能当那东西不存在。
“那是什么?”她复又问了一遍。
却也并没指望谁能回答她。
这样的情景,她两世加起来,亦是前所未见。
“许是……地震吧?”百宜犹犹豫豫道。
她望着那团黑云沉默了片刻,竟发现她身为帝王, 此刻能做的极为有限。
“传朕的旨意下去,立刻命官员往城北方向查看,弄清究竟是何事,出在哪里,有任何无法善专之事,都命人快马加鞭送信回来,等朕定夺。”
她眉心拧得紧紧的,似乎自言自语:“若果然是地震,该命户部及早赈灾才是。”
百宜立刻领了命下去,行色匆匆,连松散的发髻也没顾上挽一挽。
楚滢喘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内不安。
她正要动手将恭王收网,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变,无论究竟是什么事,总是不妙。
自古以来,但凡生出不祥异象,对君王而言,便是一重大考。
百姓愚昧,见灾祸横生,便惶惶不可终日,道是朝廷气数有变。而朝中别有用心之人,则偏就利用这份惊惶,鼓吹君王失德,借以抒发自己的政见,逼迫君王就范。
下一道罪己诏事小,假如在恭王之事上节外生枝,便是事大了。
但在眼前,她仍要耐着心中焦灼,安慰苏锦。
“没事吧?”她回身问他,“有没有摔着?”
苏锦脸色雪白,对她的话竟像充耳不闻,只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城北那一团黑云,目光竟是她从未见过的惊惧。
楚滢握了握他的手,一片潮湿冰冷。
她心中一惊,亦忍不住心疼。
这人方才即便是被她护着,此刻发冠依旧乱了,几缕墨发落在鬓边,脸上也沾了些许尘土,与平日芝兰玉树的苏大人大相径庭。
她抬起手,轻轻替他拭了一拭,道:“脸上脏了。”
苏锦动也未动,像是要将自己僵立成一座石像一样。
她心里便被刺得不是滋味。
他这个人,往常哪怕是天大的事落到面前,不论心里如何飞快思量,脸上却总是波澜不惊的,好像再棘手的事到了他面前,也称不上什么大事。
她何曾见过他这般。
想必是见此情景,也担心恭王一事会生出变数,与她一般作想。
“阿锦,”她放轻了音调,温声道,“别怕,不会有事。”
苏锦的身子却反而微晃了晃,似乎站立不稳,被她一把拥进怀里。
“阿锦?”
他望着远处,眼底凉得像是一阵风过,整个人就要散了去似的,声音低微,几乎难以听清。
“那是火器厂的方向。”
“……”
楚滢先怔了一怔,一时间像是没听明白他的话,木呆呆地看着他。
随即才觉得一阵凉意陡然从脚底下升起来。
刹那之间,整个人像数九天里被兜头泼了一盆雪水,几乎无法思考。
直到感受着苏锦在她的臂弯里,强作镇静,身子却止不住地微微发着抖,才逼迫自己回过神来。
“未必就是。”她拥着他肩头,使他直视着她,“不过是同在北面而已,如何就一定是火器厂的事?远远瞧一眼,谁能看得准,指不定在八百里以外呢?”
话虽如此说,声音却控制不住地有几分微哑。
苏锦显然也没有信她的话,垂着眸,竟像是不敢看她一般,嘴唇煞白,连一丝血色也没有。
落在楚滢的眼中,只觉得他整个人像是单凭一口气吊着,碰一下都会碎了。
令人心惊胆战。
“你别担心,先回宫去等消息。”她道,“我去一趟太极殿。”
说着,便扬声喊:“秋桑,过来扶好你家大人。”
秋桑方才突生异象时,似是摔了一下,这会儿有些不好走路,跌跌撞撞地跑到跟前,扶住苏锦,也跟着劝:“大人,咱们还是先回桐花宫歇着,不急在这一时。”
苏锦却固执不肯听。
“臣与陛下同去。”
“……”
楚滢一时之间,竟寻不出话来答他。
既不想让他一同去,也无法对他说重话,两相僵持,便是无计可施。
不是不允他,而是她当真害怕,眼下局势复杂,万一朝臣真要当面为难他,她只唯恐自己护不住。虽然知道,让他留在宫里静候,也并无实质性的区别,但总还可以自欺欺人,还有方寸之地可以周旋。
毕竟她,还真不敢说,那诡异的黑云便不是出自火器厂。
“陛下,”苏锦忽地反手抓住她的手,明明是晚春时节,却冷得像冰一样。
“不论究竟是何变故,京中生此异动,终究是大事,眼下百官怕是已向宫中赶来。臣身为大楚的臣子,理当前往太极殿,不可例外。若是……”
他目光闪了闪,神色微动,“若是变故果真生自火器厂,臣作为一力促成者,必不能畏缩人后,置身事外,自当以身担责。”
她怕的还不就是这个。
楚滢心口一荡,立时慌张得厉害。
“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不过是这样一猜,苏大人便如此急着要担什么责?”
她不愿惹他多想,勉强牵了牵唇角,转身就要往太极殿去。
“秋桑,扶你家大人回去。”
还未迈两步,手腕忽地被人攥住,这人站在她身边,身形摇摇欲坠,却半分不退让。
“臣是陛下的帝师。”他直直望着她,“若遇事则贪生怕死,不敢承担,又如何配为人师?”
“……”
楚滢气得几乎呕血。
平日拿帝师的名头压她,便也罢了,什么时候了,竟有这样赶着将自己往百官面前送的人。莫非是怕百官没有由头办他吗?
但终究是犟不过他,只能揣了一颗心,与他并肩赶往太极殿。
太极殿不远,他们到时,却有过半官员已立在门前了。
盖因宫门之外,有一片早市,下了朝的官员惯于去那里用早点,事情发生在这个当口,大约许多人是抛下碗筷,即刻就赶了回来。
素日静穆的广场上,乱糟糟一片,目之所及,皆是忧心忡忡,慌慌张张,指点着城北方向仍未散去的黑云,三五议论,令人见之心烦。
楚滢拂袖就往殿里龙椅上坐,司礼的宫女也顾不上如往常一般,令百官手持笏板,列队齐整,再宣进殿,只匆忙传了一声,一众人等便乌泱泱涌进来。
其情其状,越发看得人糟心。
“别闹这些虚文了。”楚滢挥了挥手,命百官平身。
她原就心烦,更担心着一旁苏锦,越发心浮气躁,脸色沉沉,只勉强自持着。
“诸位爱卿都是自宫外进来,”她沉声道,“可有谁知道,是发生了何事?”
大臣们面面相觑,也说不出准话。
还是倪雪鸿道了一句:“陛下莫急,方才百宜姑姑已经传旨出去,命城门提督去查探了,策马来报,想必不消多时也就有消息了。”
她刚脸色稍霁,就听下面不知是谁,小声道:“瞧着方向,怕不是火器厂那地界?”
声音虽犹犹疑疑的,却像锥子一般,直往人耳中刺。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眨眼间,满殿里便窃窃私语,其声嗡嗡,搅得人烦扰不堪。
楚滢眼见得苏锦站在身边,脸色白得如纸一般,却碍于在朝堂上,想牵他一下也不能够,便越发上火。
“急什么?”她冷冷望着下面,“事情还未查探清楚,在朝堂之上交头接耳,也不怕丢了体面。”
让她一镇,底下交谈声便止了。
多数人皆知道,如今陛下烦着,不好触了她的霉头,却终究是有耿直了大半辈子,不大识时务的,唉声叹气开口。
“方才生变时,臣已在归家途中,臣家中恰在城北,匆匆赶来,一路上只见民居、商铺,多有损毁,倒塌者亦不在其数,百姓有手脚折断、头破血流者,亦有一些,未能及时逃出,在房屋下受压呼救,老弱男眷,哭喊不休。”
她连连摇头,神情痛心疾首,“臣不过匆匆一瞥,其状怎一个惨字了得,令人不忍目睹。此番灾祸,也不知所出何故,但终究是百姓苦啊。”
听她这般一言,众人也忍不住纷纷唏嘘嗟叹。
楚滢虽未亲眼目睹惨状,但只听她转述,心里亦是堵得厉害。
却在此时,忽听外头有宫人喊道:“张提督回来了!快让开些,别挡着路。”
紧跟着便是一声马鸣,原是受了楚滢的旨意,让策马来报,连到宫门前都顾不得下马,一路飞奔到太极殿。
朝臣不必人说,自发让开一条路来,让那风尘仆仆,满头大汗的张提督跑进殿来,跪到龙椅跟前。
“如何?”楚滢俯首看她,紧盯着问。
她跑得满脸通红,焦急气喘,“启禀陛下,是城北的火器厂炸了,方圆二三里内,夷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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