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烦心
“陛下, 陛下?”
百宜的声音从近旁传来。
楚滢一回神,发现自己正走在往桐花宫的路上,春日里长街两旁, 枝繁叶茂, 倒也颇为可喜, 如果除去她此刻烦闷心境的话。
“怎么了?”她道。
百宜偷眼看她, 向后努一努嘴,“方才赵君带着三皇子, 从那边过去了,和您见礼来着, 您都没有瞧见。”
楚滢低下头, 揉了揉眉心, “是我疏忽了。”
百宜眼中隐含着关切,压低声音问:“陛下这几天瞧着, 都心烦意乱的, 怎么, 还是为那额卓部的王子呀?”
“可不是吗。”她低低哼了一声,只觉得春日里的好天气, 也拂不去心头郁结。
果然如苏锦所说, 这几日里,那班朝臣轮番地来,不是给她递折子,就是索性站到御书房门口求见。她那日里说多嘴便罚, 也不过是气话,并不能真的加以实施。
恰恰相反,那群老顽固都是历经两朝,甚至三朝的老臣了, 此番进言虽然极不合她心意,于家国大义上,却并不是没有道理。
因而,她非但不能简单粗暴地甩了脸色推回去,还得和和气气的,一个个敷衍一番。
着实是要把人累死了。
而更令人烦心的,无疑是其中的一些人,总以为她是懵懂无知,任人摆布的小皇帝,对额卓部送来的王子这般推三阻四,必不是她的主意,而是背后苏锦的手笔。
虽然当着她的面不敢多话,背地里却没有少抨击苏锦,品行不端,性情放荡,当了帝师不够,还要做皇帝的枕边人,且妒意横生,连一个和亲的王子都容不下。
传到她耳朵里的话怎么说来着?
“看来是要将陛下牢牢地把持在自己手中了。”
楚滢听见这话时,都忍不住气笑了。
要是苏锦当真有这般心思,懂得将她这个皇帝掌控在手中,利用她的权势保护自身,那她该求之不得了。
她倒盼着他自私一些,简单一些,就不会如前世一样,令她束手无策。
“陛下,奴婢斗胆,说句不该说的。”百宜在身旁轻声道,“让那额卓部的王子入宫,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哦?怎么说?”
“他说到底,不过是额卓部用来求一个安心罢了,陛下要是喜欢,自然可以多宠爱些,要是不喜欢,便养在后宫里就是了,也无人会有异议。左右这异族和亲的王子,从来都是当不了君后的。”
百宜挤了挤眼睛,神神秘秘的,“奴婢知道您属意苏大人,可是他又碍不着苏大人的位置。”
楚滢只望着宫墙上面高高的云,“哦,你这样看。”
“是呀,而且奴婢再说一句僭越的,如今朝中对苏大人的议论不少,您将来要立苏大人为后,还免不了要过朝臣这一关。要是眼下收了额卓部的王子进宫,显出苏大人宽容大度,将来立后时或许更名正言顺呢。”
百宜说罢了,瞧她一眼,低声道:“奴婢多嘴了。”
楚滢倒是露出了两分笑模样。
“你左一个僭越,右一个多嘴,该说的倒是一句也没落下啊。”
对面就作势缩了缩脖子,“陛下要是将奴婢拉出去砍了脑袋,奴婢也只能认了。”
但两相都知道,这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
她这个贴身宫女就这样,从幼时到她身边伺候,相伴着一起长大,到前世成了大总管姑姑,雷厉风行,里外操持得当,百宜一直是这样,敢说敢做,从不欺瞒。
楚滢缓慢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理,容我细细思量。”
话虽这样说,心里却立刻朱批画了个叉,没有半分想要参考的意思。
说心里话,她知道,百宜说的都对。
恐怕不止百宜,所有人都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坚持拒绝那个和亲王子,在常人眼中,这实在是一件无理之事。
古往今来,但凡是女子,只要稍沾上几分富贵,总难免是夫侍成群,即便只是地主富户,或是稍有些脸面的文人秀才,都要纳上一两房小侍,以彰显身份。
横竖这并影响不了正夫的地位,许多正夫亦是不在意,甚至主动为妻主张罗纳侍,以之为贤德。
落到皇帝头上,便更是如此。
古来帝王,哪个不是三宫六院,娶进宫的男子总是用于拉拢权臣,平衡各方势力,多过于真心喜爱,喜欢的便多宠爱几分,不喜的便发给俸禄,让他在深宫里安静度日,余下的,不过都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的责任罢了。
因而人人都不明白,楚滢如今这是要做什么,为何就偏梗直了脖子,坚决不愿收这一个和亲王子。
她知道,朝中有人私下揣测说:“难道陛下真打算学戏本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成?”
但她还当真,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前世她失了苏锦,浑浑噩噩,不想与太后再起争执,太后做主往她后宫里塞了两个人,一个倪欢,一个便是额卓部王子竺音,她都默然接受了,心想用来堵朝臣的嘴,倒也不错。
入宫后便都丢在那里,无非逢年过节的见几回,平日连他们的寝宫都不踏进去。
如今想想,平白害人青春,何苦来哉。
重活一世,她只求能与苏锦相伴白头,已经是上天垂怜了,不该纠葛的便都趁早避开吧,别让她的苏大人吃心,也别祸害别人家男儿。
这样想着,已经来到桐花宫前。
她进去时,见苏锦正坐在桌边,对着一份公文细看。见了她来,眉眼微动了动,却并不特意迎她。
一旁宫人早就机灵地退下去了,她走过去,揽住他肩头,顺势一同看他面前的公文。
不料苏锦却是挪了挪身子,从她臂弯里挣开两分。
“怎么了?”她笑嘻嘻的,“苏大人害羞什么,旁边没人。”
眼前人瞥她一眼,不动声色,“陛下哪里见臣害羞了?”
这话说得。
“那就是今天看我不顺眼了?”
她蹭在他跟前,十足的好脾气,“我哪里惹苏大人不高兴了,我改还不行吗?”
苏锦看了看她,终究是觉得自己这般,也不像个样子。
他轻叹了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微微抬了抬眉,“陛下还是少来臣这里一些吧,不然,外面更该说臣是狐媚惑主了。”
楚滢陡然失语了片刻。
她心里极想说,其实那群老古板说的也不全错,苏大人你这般模样,的确有些像只狐狸。只是若说惑主,朕上辈子早就被你给勾了魂,今生也是做不了明君了。
她故意眯了眯眼,伸手抚上他的脸,“是哪几个不长眼的东西,敢背后嚼你的舌根子?告诉朕,朕去将她们处置了。”
苏锦立刻就绷不住,啼笑皆非。
“说什么呢,”他抓住她的贼爪子扯下来,“哪还有皇帝的样子。”
楚滢反手握起他的手,亲了一下,嘻嘻笑:“要是她们真把我逼急了,皇帝不当就不当了吧,我只想和苏大人白头到老。”
话音未落,就被睨了一眼。
“那臣可是真要被钉在宫门前,让史官写得遗臭万年了。”
她轻手轻脚蹭上前抱他,眉眼弯弯,“开玩笑的,你放心,这个皇帝我当得,一生只与苏大人相伴的誓我也守得,哪一样也不会耽误。”
眼前人看着她,眸子里带着笑,却也有几分无奈。
“陛下,”他轻声道,“臣没有那样不识大体。其实那王子也……”
楚滢有意不堵他的话,反而眨眨眼,静待他说下去。
便见他眸光闪了一闪,声音越发低了:“也没有哪里不好。”
她沉默了片刻,望着这人低垂的睫毛,终究只叹了一口气,又扬起笑意,将他揽近了几分,戏谑地用手指勾起他下巴。
“明明就不高兴,为什么还要硬劝我?”
“臣没有。”
“要不要我把镜子拿来,让苏大人自己照照?”
“……”
她瞧着这人与平日格外不同的神色,只觉得心里软成一片,连逗他都不忍心,凑近去在他额上轻吻了一下。
“他是没有哪里不好,但是苏大人在我心里全天下最好。”她轻笑,“我这人可小气得很,心里有了苏大人,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眼前人没有说话,只垂着眸,耳尖像是微红。
她见他听进去了,心情略为松快,只随口道:“对了,今天没见着娜宁,听说是去火器厂逛了?”
“嗯,让叶将军带她去的。”苏锦道,“既是远道而来,就带他们四处多看看。”
楚滢忍不住笑了两声。
她听见下面人回话时,就知道她家苏大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当初额卓部在西疆对阵天机军,冷刀冷枪也就罢了,最怵的就是火器,因为这东西他们没有,着实吃了不小的亏。如今使团到了京城,是该带他们去瞧瞧刚竣工的火器厂。
一来显示大楚友好坦诚,二来么,也是暗中震慑,往后再有蠢蠢欲动的时候,也该掂量掂量是否有资格一战。
巴掌和甜枣同时悬着,单看你要哪个。
“挺好的。倪雪鸿的那个女儿,这阵子跟着在厂里学做事,还安分吗?”
“不错,虽然不是天赋极高,但胜在踏实肯干,”苏锦顿了顿,又道,“臣瞧着,倒是比倪大人强些。”
楚滢一个没忍住,就笑得趴在桌子上。
正玩笑着,忽见百宜从外面进来,脸上挂着几分忐忑。
“怎么了?”她直起身子来问。
百宜低着头道:“太后宫里来人了,说是春日花好,邀了那额卓部的王子一同赏花饮茶,请陛下同去。”
她抬眼瞧了瞧苏锦,声音更弱了两分:“还请苏大人,也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