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继续捐
金主事不愧是长期在刑部大狱工作的人，此番咆哮堂部，屋里立刻鸦雀无声。金主事再度冷笑，正要再说两句，忽闻一声低低啜泣，那从进门就瑟瑟发抖的乡野村妇，突然摇着头，哭喊起来——
“我相公他定然是有苦衷的！求大人明鉴。”
“明鉴？！如今所有证人都说防水帐篷与红鲤县令毫无关系！只有黄缀星一口咬定防水帐篷都是红鲤县令一手操办。若非如此，这案子也不用托到今天，早就可以结案了。”
“不！不是的！防水帐篷不是县令操办，那是南城一位好心的善人捐赠。我和相公不过是会些手艺，就连那刷布用的桐油也是那位善人捐赠的！整件事和县令没有关系啊！”阿惠嫂大声陈述，简直急得要以死明志。
金主事哼一声，嘟囔了句：“这才对嘛，这才能跟小王爷的说辞吻合，我们小王爷那是能随便说错话的人吗？”他嘟囔完，又一脸严肃地问阿惠：“如你刚才所言，你可敢登堂作证？”
“草民敢作证。”阿惠毫不犹豫地道。
金主事又问：“你可敢与你相公当面对质？”
阿惠流下泪来，她看了卫桀一眼，垂头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一点头，道：“草民愿意。”
金主事便不再多说，只对门卫道：“本主事要下狱审案，你让狱卒准备好。”
“是。”
原本阴暗潮湿的刑部大狱里，狼壁两侧的狼牙火台突然被一一点燃。霎时间，整间大狱灯火通明，晃得犯人们一时难以适应，个个抬手挡眼。刑训台下，狱卒们整整齐齐分列两侧，四名力士走向牢房深处，不多时压着两名身穿囚服的犯人出来。
尽管那两人蒙头垢面，但阿惠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人是她相公。眼泪几乎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她连忙抬手捂住嘴才没发出声音。
卫桀挨着阿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黄缀星也认出了他们，他先是惊讶大叫，再之后他一下扑到卫桀面前，神经质般瞪着眼睛问：“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让说好事是你做得吗？你现在来是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的精神看着已不大正常。他吼完卫桀又冲到阿惠面前，扬手要打，卫桀忙大喊：“快制住他呀！”
力士一步上前，扣住了黄缀星的手腕。
黄缀星这番变化全部出乎意料，卫桀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好似疯了。他心中瞬间升起一股无名火，环顾监狱一圈儿，发现在黄缀星闹时，另一个犯人异常安静，不仅安静，他那双隐藏在蓬乱头发后的小眼睛里全是事故的精光。他一直盯着卫桀，直到卫桀的视线扫过去，他才匆忙收回视线。
这事到了现在，卫桀已经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再搭理那县令，而是对金主事道：“大人，草民有话要说。”
“正巧，本官也有事要问你。”金主事道：“刚才黄缀星所言‘你不让说好事是你做的’是何意？”
“实不相瞒，大火那日的桐油和粗布都是草民自愿捐献的。草民本不欲声张此事，却没想到，会连累了黄缀星一家，更没想到他会因此入狱。此乃草民之过，草民甘愿受罚。”卫桀说着叩拜下去，手臂却被人托住，他抬头一看，竟然是金主事亲自扶着他，还笑得特别和蔼，对他说：“原来你就是那位善人，快快请起。本官主事一项清正严明，绝不会冤枉了你这样的好人。”
别看金主事只是个六品主事，可人家毕竟是在刑部又主审了皇上钦点的这个案子，他的背景也不可小觑。由此可见他在朝中的消息也自然灵通。所以，他刚才一听卫桀话口，就已猜到卫桀便是几日后要被赐御匾的善人，若是这个人今天在刑部出了什么差错，那打得可不仅是小王爷的脸，那可是连太子甚至陛下的脸面一起打了。所以，这个人今天绝不能在刑部出问题。
不但不能出问题，就算有风声传出去——他来过刑部——自己也得想办法帮忙遮掩。
金主事把卫桀扶起来，微笑着道：“你既然亲自来作证了，那这案子就可以结了。红鲤县令，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不是。他撒谎。我有证人，黄缀星能证明我说得是真的，那些布都是我筹备来的！我还要把黄缀星发明的袖珍榨油机捐献给朝廷，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你们不能只听片面之词就定我的罪！”
这时，黄缀星却抱着脑袋缩在一边，抖抖索索地念叨：“我不会榨油，我不会榨油！我不会，我什么都不会！不要来找我！都不要过来！”
咫尺天涯，阿惠明明就在他旁边，却因堂官狱审不能多说一句安慰的话，只能含泪忍耐，望着他默默心碎。
金主事听到黄缀星的话，怒喝县令：“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黄缀星亲口承认他根本不会榨油，你是听不见吗？！”
“他会榨油，他真的会榨油！”县令急道。
金主事：“你贪功诳进！”
县令：“是。但他真的会榨油！”
金主事却不再理他，只问狱卒：“刚才的供词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
金主事打了个手势，示意狱卒让县令画押。县令自然不肯，还在喊着自己有功无罪。卫桀从旁看着，暗叹口气，对金主事悄声说：“那榨油的机器我这里有，主事若觉得有必要，我明日让人送来即可。”
“哦？”金主事有些意外，问他：“又要捐？”
“如果真是利国利民，捐了又何妨？”卫桀说完，又给金主事躬身行了一礼，神情突然变得无比严肃，说：“主事大人，卫某有一不情之请。望主事大人能够看在黄缀星神志不清的份儿上网开一面，从轻发落他吧！”
“嗯……”金主事道：“黄缀星精神异常，乃受红鲤县令胁迫，按律可罚钞抵罪。”他说着，转向阿惠嫂，道：“黄张氏你可愿替夫赎罪？”
“草民愿意！愿意！”阿惠终于能说话了，一张嘴就声泪俱下。
这时，狱卒将县令画押过的卷宗交到金主事手上，他浏览一遍后，点了点头：“可以了。”又嘱咐狱卒：“看好红鲤县令。其余人，走过章程，就都放还吧。本官还要向尚书大人复命，便先走了。”
他走了两步，见卫桀在掏银票要替黄缀星交罚款，无声地摇了摇头，又想到什么，当即高声道：“卫大善人，你可别忘了你刚才和本官说的话。本官今日一天都在值。”
卫桀连忙行礼：“草民不敢忘。大人且稍等等，草民出去后立刻着人回家去取。”
“如此甚好。”金主事满意地走了。
三司巷里，卫老爷盯着刑部大门望眼欲穿，他小声道：“这眼看一个时辰都过去了，怎么还不出来？！”
管家刚想劝，旁边就有人喊：“出来了，是少爷，出来了！”
“哎呀！”卫老爷连忙冲到街对面，一把拉住儿子，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卫桀连忙安慰：“没事的爹，我挺好的。对了，我这次从庄子上带回来一种袖珍榨油机，我要送人，现在就要用，得派人回去取来。”
“少爷，我去。庄子上的东西都是我看着他们收拾的，找起来快。”管家卫忠自告奋勇。
“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卫桀笑着点头，看着卫忠翻身上马，一路扬鞭往东去了。
‘噗通’一声，是阿惠和黄缀星同时跪在了卫桀面前。
古代人动不动就跪的礼仪，卫桀其实非常不习惯。他本想把那两人拉起来，却没拉动。
卫桀气乐了，隐怒道：“怎么着？你们跪在这儿，是非要引起围观不可了？”
“没有没有！”阿惠也急了，抓紧时间和黄缀星一起给卫桀磕了三个响头，就连忙起身，一抬头才发现，卫桀包括卫家所有人全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她们身后。相当于，那头人家没受。阿惠立刻又要跪，被卫桀一声喝止——
“你要是再跪，咱们就此恩断义绝！”
“可是……”
“你们俩的事咱们回去再说。你还是先扶你相公上车歇会儿吧，看他那样子这次在刑部可没少受苦。”
卫桀说完，阿惠的眼泪再度流下来，黄缀星也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接一把。哭了一会儿，他狠狠抹了把鼻涕，只道：“大恩不言谢，卫公子对我们家的恩情，今生永不敢忘。”黄缀星这会儿的神智看起来正常了些，对卫桀深揖三躬，便由着阿惠拉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爹，你也上车歇会儿吧。这一个时辰怕是急坏了吧？”
卫桀抚着卫老爷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钻进车厢。车厢一侧的窗帘挑着，卫老爷坐下就透过窗户看着不远处大理寺门口的那面堂鼓感慨叹息，又笑道：“上个月我才刚来这儿敲过堂鼓，没想到这么快又来着跟着你救人，今年咱们家流年不利，改天真得去庙里上柱香了。”
卫桀连忙称‘是’，正笑着想说点儿什么，就发现老爹突然皱起眉头，还‘咦’了一声。卫桀忙往外看去，就见一个身穿华服的纤柔男子？正站在大理寺门口和几人拉拉扯扯，看那样子是也要敲堂鼓却被一群人拦住了。
那瘦弱的男子看着好眼熟——卫桀纳闷间，就听他爹冷哼一声，厌恶道：“事到如今，邹家这个哥儿，还真是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