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连哭都没自由
夏燃在半梦半醒间觉得头有些重，费力睁开眼，爸妈不在病房，奶奶泪眼朦胧地站在床前看着自己。
她舔了舔嘴唇，还没说话，奶奶就上来给她扶着起身，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早点，有粥有鸡蛋面包和牛奶。”
夏燃点点了头：“我喝点粥，爸妈呢？”
奶奶给她端了粥过来，含糊说着他们有事回家去了，今天奶奶来医院。
有事？还一起。她有了不好的猜想，她捧着粥，食之无味。
喝完粥，奶奶把保温桶放回桌上，回过身来问：“哪里有不舒服的吗？”
夏燃摇摇头，奶奶打开小收音机调低音量给她播放课本知识点，这是孙女的习惯。
收音机里正念着氧化还原反应，夏燃有点听不下去，没心情。
“奶奶。”
听到在叫自己，奶奶忙俯下身来：“奶奶在，怎么了？”
“爸妈是去做检查了吧。”
“没有，没有的事。她们回家拿行李了。”
就算今天不去做检查，他们明天也会去做的。夏燃不想爸妈叔婶给自己捐肺，她肺不好，知道一个人少了一个肺虽然能活，但免疫力肯定下降，对日后的生活也会有影响，要是以后心肺不好那常人很快就难恢复的，捐赠者可能就恢复的很慢。
但她同样知道，自己劝不动家人。
“奶奶。”
“嗯，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不舒服。”夏燃想了又想，话在心里滚了一遍才淡定说，“奶奶，我只是想，能不能劝劝爸妈还有叔婶不要去检查啊，我不想他们有事。”
奶奶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肺源难等，亲友是最近选择。
“燃燃，乖，没事的。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不会放弃。”
“可是，我不想他们有事。”
奶奶有点绷不住，她借着倒水背过身去，偷偷掉眼泪，她也舍不得儿子儿媳更舍不得孙女，为什么生病的不是自己这种一大把年纪的老骨头而是那么小都还没成年的孙女。
她怨，她恨，最后也是无可奈何。
抹去眼泪，她端着水回过身来，安慰孙女：“别想那么多，这只是一个后备的保险计划。我们能等到肺源的。”
夏燃躺在床上，望着顶上苍白的天花板，难受得想哭。
奶奶看她不说话死盯着天花板，知道她心里不好受，踱步到床前，慢慢说：“燃燃，他们会没事的，你别担心，用心太多伤了肺，对身体不好，眼下，你好好养病，身体好起来就什么都好了。”
眼泪洇在嗓子，泡得嗓子酸疼，夏燃闷闷的回了声嗯。
睡了一会，她被嗡嗡手机铃声吵醒，以为是江年，拿出手机一看，居然是郑蓉，她和林云，都是互助群里的病友，三人能聊得来，私下里也加了微信扣扣，有时候会联系，她说来医院看自己，想起她讨厌医院，她便改了个地方，约在万象书坊。
朋友来访，她很开心，却又隐有忧虑，她是江西人，虽然离得不远，但坐车也要十来个小时，她的身体能吃得消吗？
她从抽屉里拿出药备了卫生纸放进书包，出门前，她想先去看看江年，如果他可以走路的话，请他和自己一同去见面。
算算时间，他应该化疗放疗完了。
夏燃和奶奶打了招呼，上了楼去，确实是放化疗完，腿还露在外面，江年见她来，忙把裤腿撸下遮住腿。
“今天感觉怎么样？”
“放疗做完感觉怎么样？”
二人相视一笑。
“挺好。”
“还不错。”
陈月见他们聊天，自己和夏燃打了个招呼就出了病房让他们自己聊。
夏燃走近几步，停在病床前，看到他头上冒出汗，知道她并不轻松，也就暂时没有说请他陪同的话。
“吃了吗？”
“吃过了。”
“那我们下去走走？”
“不要了，你先休息一下，晚点我再来找你。”
夏燃看到床单皱皱巴巴，像是被抓过一样，想必是很疼的，她没再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他好好休息便出门回了楼。
江年想叫住她，但他不能。
刚放化完疗，现在他身体还是软的，没有力气站起身，等打完营养针就下去找她，他如此决定。
可打完针，他下楼去找她的时候，发现她不在病房，夏爸夏妈也不在，去检查了麽？他出病房的时候余光瞟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凑到窗前一看，夏燃正在楼下，穿的是常服不是病号服，知道她要出门，便开了窗户，大声喊：“夏燃！夏燃！”
距离太远，听不到，他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你去哪里啊？等我一下，我马上下来。”
不容夏燃拒绝，江年已经挂了电话，她只能祈祷他千万不要跑。
江年没有跑，只是走的有些快，临近夏燃的时候，他走得更慢了，尽力不带起灰尘。
“你要去哪里啊，怎么都不叫我。”
“你回去休息吧，我要去见一个病友。”
江年不依想跟着一起去：“我也想跟着去。”
“不用了，你回去吧，我回来后再找你。”
奶奶见他刻意放慢脚步不带起尘灰心中很是满意，也从儿子儿媳口中听得了他的事迹，再看他长得人高马大的，虽然腿有点问题，但怎么着也比自己这把老骨头强，万一再有个什么事，好歹多个人多个帮手。
想到这，奶奶替孙女答应了这个请求：“好，我们一起去。”
奶奶都同意了，夏燃也没什么好说的，三个人来到了万象书坊，夏燃坐在书桌前等人，江年拉着奶奶去了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不打扰她。
没等多久，进来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径直来到夏燃所坐的书桌。
“还好，你看起来比我想象中的状态要好些。”
夏燃见到来人，笑得开心：“嗯，我状态也不是太差，郑蓉，你怎么样？”
郑蓉笑不出来：“我也还好，只是。”她顿了顿，喝了一口水，才继续说，“林云没挺过去，上周五晚上。”
夏燃的笑僵在了脸上，懵了一下，说不出话来，除了接听电话，她已经很久没有看手机了，可林云上次还和自己说状态不错呢……
“我也是看她很久没有消息才发微信问的，过了好几天她哥哥用她的微信回了我消息说住院了等我赶过去的时候……”郑蓉猛吸了一口气，从背包里拿出几本书，推了过去，“这是她之前和我聊天时说的，把她的课本练习册留给你。”
书上包了黄色卡通书皮，是一只笑脸兔，冲着夏燃笑，书就要触碰到手的时候，夏燃猛然缩手，不敢去碰不敢去看也不想相信。
书静静地躺在书桌上，兔子无声笑着，笑得夏燃眼泪直往下掉。
郑蓉红着眼递纸巾给夏燃。
夏燃缓了缓，才出声：“她前两个月说状态还可以啊。”话说完，不等她答，她自己就没词了，自己之前还乐观估计能回去上学。
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她，夏燃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在公共场所又不敢哭出声，只好捂着嘴抹着眼睛。
“好了，不哭了，引起气促胸闷就不好了。”郑蓉握住她的手，“夏燃，缩唇呼吸。”
夏燃收腹，胸部前倾，嘴唇缩成吹口哨的形状，使气体通过缩窄的口型缓缓呼出，这样做可以对肺功能有改善作用。
缩唇呼吸的同时睁大着眼睛，努力控制情绪。
看她还在伤心，郑蓉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夏燃，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风险分级维持在了ll级，只要持续用药护理锻炼，也有可能降到丨级。”
风险风层是通过心功能、血浆、ci等参数把肺动脉高压患者分为低危、中危、高危3个风险级别。l，ll级属于低风险。lll级是中等风险，lv是高风险。
听到她是维持在低风险，夏燃很是为她高兴。
“真是个好消息，要保持住啊！”
郑蓉点头：“嗯嗯，你也可以好起来的！”
“我在等肺源。”
听到她等肺源，郑蓉又难过起来，给她打气：“一定可以等到的，不要放弃。”
夏燃苦笑地嗯了一句。
两人又想起了共同的好友，林云，气氛一时沉闷下来。
“她走得痛苦吗？”
“我去的时候晚了。”郑蓉耷拉着头，神情哀淡，“听她妈她哥说，并不是很痛苦。”
想到好友绝望到麻木的亲人，郑蓉没崩住，掉下泪来，吸气抽噎着，引来了侧目，她冲夏燃道了声等我一下就走出门，站在马路边上哭。
夏燃跟着出去，二人抱在一起哭。
没哭多久，郑蓉就拉住她：“不哭了，不哭了，不能哭。再哭我也要走了。”
夏燃憋住眼泪。
“夏燃，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之前林云想做没做的事，我们帮她做。”
夏燃重重地点头：“好，她父母以后我们也常去探望。”
“嗯嗯，等你好起来。”郑蓉强调重点，“要好起来才能去做事。”
“嗯，我会好起来，你也要好起来。”
“我们会好起来的。”
怕外面风大灰尘大，郑蓉又拉着夏燃回了书坊，她刻意聊起了别的话题。
半小时后，她要赶车，便起身告辞，夏燃把她送出书坊，直到她的身影没入在人群中彻底找不到踪迹，她才慢慢收回目光，站在原地，流着泪。
她的朋友，一直鼓励着自己的大姐姐，离开了。她的朋友，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只能窝在家中，日日忍受苦痛。
她痛恨恶性疾病。
奶奶和江年一直坐在后面看着夏燃和朋友交谈，见她们落泪一颗心就悬在空中，又见他们笑了起来，跟着她们一起笑。
只是笑不过三秒，就见夏燃朋友出门去夏燃也跟着出门去了，半天不见回来，江年扶着奶奶起来追出门去看见夏燃站在马路边上发呆，忙走上去。
“燃燃，怎么了？”
夏燃回过神来：“我没事。”她又摇了摇头，“没事。”
江年让奶奶陪着她，自己去叫车。
在车上，夏燃的眼神始终是望着窗外，回到医院，她也没有说话，直接躺在床上。
看她兴趣不好不想说话，奶奶和江年退出病房来到阳台，等她恢复。
江年低声问：“奶奶，刚才那个是夏燃好友吗？”
奶奶叹息着点头，大约猜到了些什么，心中伤悲，方才的女孩子她认识，叫郑蓉，才24岁，是个幼儿园老师，还这么小为什么要遭到如此厄运？
江年也悲悯起来，方才那姑娘看上去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清新伶俐……
阳台上的二人惋惜哀怜，病房内的人默默垂泪。
怕引起气促，她忙抹去眼泪，强迫自己不许哭，她把抱在怀里的书放回书桌上，有风拂过，翻开了书，扉页写着：夏燃，加油，会好起来的。
她翻开书，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知识点，有深有浅，新旧不一，有很多是后来加上去的。
夏燃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奶奶和江年立马冲了进来，奶奶抱住夏燃拍着她的背叮嘱她不要哭太久，江年听得不是滋味，这劳什子的病连哭都不得自由。
但他也怕夏燃有事，便收起书，蹲在床边给她擦泪。
夏燃止住眼泪，却咳起嗽来，可被痰卡住了咳不出来，用手示意奶奶帮她扣背排痰。
奶奶让江年扶住她的肩膀，她自己手心成杯状扣紧，手指密闭，沿着肋骨由外向内、由下到上叩击，扣了几下有缓解夏燃的咳嗽但还是没排出痰。
“奶奶，我们换一下，我力气大，我来扣背。”怕奶奶不放心，他又说，“我见过杨阿姨扣背，我自己回去后也试了，可以的。”
二人换了位置，江年扣背，奶奶扶人。
江年沿着肋骨由外向内、由下到上叩击后又摁着夏燃锁骨凹陷处，猛扣了一下，将夏燃的痰从肺部排了出来。
一口血痰。
奶奶眼泪就掉了下来忍着不出声，拍完痰后，夏燃舒畅了一些，见奶奶哭了，她拉住奶奶的手：“奶奶，没事，就一点点，不影响，我吸会氧就好。”
奶奶强忍眼泪笑着说：“好，没事，我们来吸点氧。”
说着便扶着孙女半卧在床，戴上面罩鼻导管进行吸氧。
奶奶坐在旁边守着她，江年也没有走，坐在旁边看着，她的眼睛真好看。即使被遮住了大半张脸，一双眼睛明明亮亮的。
没多久，明明亮亮的眼睛闭上了，吓得江年猛然站起身来被奶奶拉住，江年反拉住奶奶：“奶奶，夏燃没事吧？”
奶奶拍拍他：“没事，她就是睡着了，在外面呆了半天又哭了半天，能量消耗得太多了，累着了，休息一下就好。”
听奶奶这样说，江年才放下心来。
又过了好一会，夏正杨念做完检查回来了，奶奶忙起身问结果：“怎么样？”
“检查还没做完，明天要接着做。”
“妈，你先别操心这些，我送你回家先。”
奶奶还想问什么，夏正已经上前扶着她了，也就跟着她下楼去。
江年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杨念之后也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