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姜惜才
苏紫把采购的东西留在了辛四婆那，就匆匆赶回汤治院。打算过两日就搬去辛四婆家。
回到汤治院，已过了戌时，刚点灯，门口迎客的依然是白姑姑。苏紫原先不觉得奇怪，可后来知道白姑姑是汤治院的主管之一，负责管理配药，对于戌时这个时段总是她在门口迎客就显得不寻常。毕竟迎客这种事白日里都是交代给普通伙计轮值的。
“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白姑姑见苏紫回来，嗔怪着，“姜总管差人找你，你过去一趟吧。”
苏紫一愣，这位姜总管她只见过一次，似乎对她有敌意，突然找她会有什么事？
苏紫来到大竹楼，上了二层，见门开着，隐约听见姜总管在同人交代事情，她便立在楼梯口没有往前走。
谁知，姜总管和一个瘦高的管事一起从里面出来，正好瞧见了她。
“你在这做什么？”姜总管皱眉不悦道。
“白姑姑说，您找我。”苏紫微颔首。
“哼，鬼鬼祟祟。”姜总管低声呵斥。
苏紫这下十分肯定，这位精瘦的小老头是真的对她有敌意。
她索性抬起头，直视姜总管的眼睛，眼底坦荡。姜总管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侧头吩咐那个管事，让他先行离开。
“进来吧。”他说完便折返回屋内。
“听安婆子说，你不肯住通铺，一直住在东北角的废弃竹楼？”
“小黑腿骨折，伤势比较重，夜里会吵到人，我才求着安婆子把我安顿到那里。”
“你的狗倒是金贵！”安总管鼻子哼出一声，“这安婆子也是上了年纪，分不清轻重了。”
“是我央求她行方便，姜总管若是觉得不妥，我认罚。”
“好啊，那就明天起领罚，连茅厕一起打扫。”
苏紫心中暗骂，这个怪老头。想了想，不紧不慢道：“我在您这干活，领例银，干得不好，您可以扣例银做处罚，若违反了其他规矩，那就按规矩处罚。可这没住通铺，是违反了哪一条？不是还有很多已成家的住在外面吗？”
“看不出来，伶牙俐齿的。”姜总管一顿，不满地捋了下胡须。
苏紫一听，尚有余地，斟酌道：“不过擅自在竹楼住了这么久，确实是我不对，如今小黑的腿伤大好，我已找好了其他住处，明晚就搬出去。”
姜总管感到意外，这是连退路都找好了，低估了她。
“配药室的人说，你常去帮忙？你不好好伺候药浴，总往那跑什么？”
“我想做汤剂师。”苏紫很认真的回答，又补了一句：“我都是在空闲时候去帮忙，顺便学习，没耽误任何事。”
姜总管眉眼间闪过诧异，又想起今日得到的报信，她在街头为白狐治伤已传开，莫非真是身怀绝技？他不紧不慢踱着步子，走到书架前，从底部抽出一个木箱，放置在桌上，打开，里面整齐码放着汤剂单，有的已十分陈旧，纸页泛黄。
“汤治院有百年积累，成熟的汤剂方子上千种，汤剂师不仅要熟记在心，还要懂得变通，你觉得你做的来？”姜总管目光炯炯，盯着苏紫。
“不敢妄言都能应用自如，但在我看来，上千种哪怕上万种成熟的汤剂，不过都是变幻的表象，药浴主治的方向有限，有余地大展身手的不过十几个门类，最终都要落在气血二字上，针对不同人的特质增减配方、对症下药即可达到变通，记住这些汤剂无非是花些时间，可如何运用、对比与甄选才是汤剂师的核心能力。”
姜总管凝神听得认真。
“这些时日，我从药浴的伙计们手里收集来的配方，去掉重复，归类整理后也不过四类七十几个方子，算是常用汤剂，日常所需大都涵盖在内。”苏紫瞄了眼姜总管的表情。
姜总管不由正视起眼前这个少女，他得了少主令，暗中查探，对她的来历至今没有头绪。他还不曾遇到这么棘手的差事，打发她去伺候药浴，以为以她女子的身份，定然做不久，很快露出端倪。谁知，她不仅得心应手，还暗中为自己铺路，做足了她能做出的最好的准备，这种种表现绝非常人，可这样的人敌友不分，未必是好事。
“继续说。”
“我瞧着配药室这边采购的药材也多集中在这些汤剂上，我都已熟记在心，虽不齐全，但万变不离其宗，常见的对症汤剂哪怕根据客人的特质稍加改动，我都能胜任，疑难杂症自然是要另当别论，但假以时日必能全部掌握。”
姜总管神色复杂，捋了捋胡须，似乎在考虑什么。
苏紫心道，这老头不会在琢磨怎么打发她吧？
姜总管抬起眼，直勾勾盯着苏紫看了又看。然后从门口唤进来一个小厮，吩咐道：“去叫白敏和姜五过来。”
不一会，白姑姑和另一位四十出头梳着高髻的魁梧男子走了进来。
“这是汤治院两位分管事，白敏你自然认得，分管配药采购。姜五嘛，整个汤浴的水质、地温、凿渠、保养都由他负责。
苏紫摸不清这姜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作声，只静静听着。
白姑姑和姜五起先也是一头雾水，就听姜总管说到：“今儿改个流程，往日都是我最后提问，今儿我已问完，你俩比照往年的汤剂师考鉴，该怎么问就怎么问。”姜总管指着会客区的桌椅，招呼道：“都坐下。”
白姑姑和姜五交换了下眼神，心神领会，这是要按招募汤剂师的规矩考考这丫头？
白姑姑知道苏紫有意考汤剂师，因此对她时常来配药室，并不阻拦。这丫头机灵好学，很入她的眼，她提过一次想把苏紫调入配药室帮忙，只是不知为何，姜总管总是有意打压，不愿重用。今儿是改主意了？
姜五则饶有兴趣打量着苏紫。
姜总管本名姜诸，是他亲叔叔。他对自己叔叔的脾性很了解，突然叫他们过来，只为了考考这少年？反常必有妖，瞧着这少年身子单薄了些，长相也忒秀气，一双苏紫确实非凡。
白姑姑这几日正好在张罗汤剂师的考鉴，招榜已写好，还没正式贴出去。于是她照着往年的惯例，问了些对症选汤剂、温泉水质与药材如何搭配等问题，苏紫都答得恰到好处，令她十分满意。
姜五则是问她是否了解汤治院的温泉如何形成。
苏紫不太确定，只能凭着之前得到的信息推测，传闻雪龙山底有地火龙，应该就是火山，火山和岩浆相关的热液循环与地下水体对流，对流通过岩石中深长的裂隙可供热水通达地面，形成温泉。
姜五显然被激起了兴趣，反问她如果是火山成因，那冷泉又是如何形成。
汤治院天然汤浴种类丰富，人们只知道以青磺泉、美人泉居多，却不知道汤治院有一处极罕见的硅酸冷泉，因有特殊用途，并不对外开放。
汤治院最初围绕数个高温泉眼而建，因地理条件特殊，开采中发现许多矿石，硫磺居多，后又发现铁矿，相应钻井造泉都是地热泉，甚至有些地方近沸点，被开发成气泉，逐渐形成今日规模。
但在靠近乌云山西北角一处，意外发现一个泉池，水温极低，低至冰点。因有气体不断从底部上涌，整个泉池处于微妙的平衡中，即使冬季也不会结冰。
这样极端的冷热差异，让姜五十分好奇成因，他曾沿途探查，一直寻入西台国境内也未得头绪，只得作罢。
苏紫想起关于火山湖的一段记载，靠近火山的近海区域，因岩层构造和海水的浓度差易产生对流，深海低温传导形成冷泉，流体富油或气，和姜五形容的冷泉十分相似。
她把自己所知告诉姜五，姜五听闻眼睛一亮，点头附和道：“极有可能，我只顾往雪龙山找原因，不曾考虑近海的因素。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如此见多识广。
苏紫赧然，暗暗庆幸书没有白读。
两人又聊起汤治院多达十几种的汤泉种类都如何被开发，又是怎么被利用起来，完全忘记初衷，留下姜总管和白姑姑有些好笑得在一旁听着两人聊天。
最终是姜诸打断了二人。“今日就到这里，回去歇着吧。”
话虽如此，可看其他两人都没要走的意思，苏紫心神领会，先行告退。
白姑姑和姜五等苏紫走后，十分默契等姜诸发话。
“汤剂师的考鉴提前吧，今儿就算开场，白敏呆会就把公告贴出去。”姜诸打量二人面色，竟都赞成，看来那丫头入他们的眼。
他不由感叹，经历半生浮沉，跟随老主人学医数载，也不过就悟出“万变不离其宗”，可那丫头还这么年轻，就已有此见识，也算奇才。
错过了可惜，重用又担心。还是交给大少主自行定夺吧。
苏紫琢磨不透姜老头今夜叫她过去的用意，向暂居的药浴室走去。远远听见小黑急切的吠叫，她一愣，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