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箭试探
苏紫的手陡然一停，坐直身子，不动声色地将珠子丢回口袋。他看到了？
他们之间隔着火堆，珠子的光芒或许没有那么显眼，苏紫在心里安慰自己，面上尽量保持自然，缓缓靠向身后的大树。
枫烈确实看到了，可只是一瞬，不太确定看到的是什么，他皱起眉，总觉得这女子身上有许多谜团，拿起酒囊小啜一口，喉结微动。忽然，他幽暗深邃的眸里有了一丝波动。
苏紫耳侧的树干上有蛇。
她也发现了，余光一瞥，身子僵直。
听到蛇的皮肤摩擦着树干发出的细微声响，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敢贸然乱动。她将目光投向枫烈，眼神中有一丝犹豫。
枫烈带着几分慵懒，眸光幽深审视着她。她不是那种明艳的美人，却美在骨相，整个人有种舒朗清俊气，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小小的鼻梁下有张小小的嘴，此时因紧张而轻轻地抿了起来。
苏紫感受到那个自头顶离她越来越近的声音，身体绷得笔直。
求人不如求己。
她看过野外求生的节目，蛇的视力不好，主要靠空气振动判断方位，如果她动了，这么近的距离蛇的攻击速度远快于她逃脱的速度，被咬的概率很大。万一有毒，短时间没有解毒血清，她必死无疑。电光火石间，她决定赌一把，撑住不动，任由那蛇爬过去。
时间像静止了一般，她连呼吸都忘记了。凝神屏气等待着。
一直稳坐泰山的枫烈终于动了动，扯了下嘴角，只见他大拇指一按，轻轻盖上酒囊的盖子。伸手从背后取了那把黑镶玉大弓，缓缓抬起来，上箭，拉弓，将锋利的箭头直直瞄准了她。
二人对视。
他微眯一只眼，一道光从他眼中闪过，好似猛兽的蛰伏，流露出浓郁的杀气。
他要干什么？苏紫用尽全身力气，稳住颤抖的身体，硬是半分没动。
“嗖”一声，空气爆破之后，紧接着是箭头没入肉盾的闷响，有冰凉的液体溅到了苏紫的面颊上。
她身子直挺挺靠在树干上，就在她耳边一指处，一条藤条粗细的黄黑色蝮蛇，赫然被一支箭穿透了脑袋，钉在了树干上，身体还在诡异地挣扎扭动。
枫烈起身走过去，一把抽出羽箭，那箭头没入之深，拔出时，蛇头挂在了箭身靠前的三分之一处，足见这一箭的威力。他捏住蛇头从箭身上一扯，血肉模糊的蛇被他扔进了火堆，发出"霹雳啪啦"的声音。
再低头看苏紫苍白的面容，她也恰好抬眼看他，目光冷静如常。这反应出乎了他的意料，枫烈明显一愣。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在那一箭下，明明是恐惧的，却能抑制本能纹丝未动，她究竟是什么人？
此等境况竟还没逼出她的真实身份？他对她忽生出强烈的探究之心，能在他箭下如此默契，这许多年，她还是第一个。毕竟只要她稍有异动，那一箭便未必是救她的。
苏紫对上枫烈鹰凖般的注视，火光映照在他眼中，像被压抑在瞳孔中的困兽，像是想透过皮囊直穿她的内心，直至掀开一切谜团。
这男人一路无话，可这眼神毫不掩饰对她的怀疑与戒备，甚至隐隐透出警告。苏紫知道此时闪躲更显心虚，目光硬是不肯挪开半分。
枫烈先收回目光，淡淡道，“这蛇是七步倒，算你命大。”
苏紫不可察觉地舒了口气，劫后余生，竟冲淡了这一日穿越带来的无序感。好好活着，才是王道。
不远处的大树下，本在那休养的受伤之人忽然发出窒息的挣扎声。
暗影察觉异常凑了上去。“暗四，你怎么了？”
昨夜他们被伏击，暗四胸部中剑，好在避开了要害，伤口也处理得当，此刻是哪儿出了问题？几人都十分焦急，眼看暗四要没气，众人束手无策。
苏紫被挡在外圈，她只得半蹲去观察那人的情况，他一侧胸部带伤，此时大口吸气却仿佛一口也吸不上，整张脸憋得紫红，眼珠外凸。
她心里暗自一惊。这是创伤性气胸，恐怕已形成了血肿，情况十分危急。
她起身推开挡在前面的两人，“让开，我来处理！”这一声清脆的声音带着十分的笃定，听进众人的耳朵里，竟感到安定不少。
苏紫跪在这人身旁，有条不紊得自他伤侧胸部叩诊，高度鼓音，再听他的呼吸音也已消失，确诊无疑。
她环顾四周，目光停在暗影腰间，那斜插着一根小竹管，不知做什么用的，但她却用得到。“你这可是空心的？”
暗影点头，她眼中一喜，语气不容置疑道，“将这竹管两头削尖，要快！”
她一转头，又盯上了枫烈手中正拿着的酒囊，光洁柔软密封性也好。她伸出白皙的手腕，一把从枫烈手中抢过酒囊。
“你！”枫烈惊诧，又看她不像胡闹，便止住了动作。
苏紫麻利打开酒囊，将里面的酒倒光，顺便冲洗了双手，又将空酒囊使劲甩了甩，确保不留一滴酒。她从暗影手中接过削尖的竹管，将一头插入酒囊，略松，她便从手腕处取下头绳缠紧连接处，之后就见她将竹管另一头朝暗四胸侧第三肋间毫不犹豫插了进去。快狠准！
众人惊得没了声响。这是救人还是杀人？可她眼神专注，身上散发出一种控场的气势，无人敢质疑。就在这时，竹管另一头干瘪的酒囊鼓了起来，暗四整个人松弛下来，面色恢复正常，呼吸顷刻顺畅。众人皆叹这姑娘妙手回春啊！
苏紫让暗影取来处理创伤的药包，折出一块厚厚的纱布垫，拔出穿刺气囊后，她快速敷盖创口包扎固定。
一番忙碌之后，暗四度过了危机，沉沉睡了过去。
“应无大碍了。等到了城里，再好好处理下伤口。”苏紫松口气站了起来。
暗影和另外几个暗卫看她的眼神多了丝崇敬。
苏紫走回小黑身边，靠着树坐下休息，盯着自己的一双手出神。穿越前为了能执好手术刀，她不舍昼夜，勤学苦练，换来的却是医疗事故的黑锅，说不上是失望更多，还是对这份职业的执念更多。可方才救回一人，那真实的喜悦骗不了人，她此生必定是要从医而终了。
枫烈手里把玩着空空的酒囊，目光却停留在苏紫身上，若有所思。
清晨，苏紫在整顿马匹的嘈杂声中醒了过来，低头看小黑，比昨日看着精神些。再看枫烈一行人已将露营的东西收拾妥当，这是准备要出发了？苏紫心里一沉，抱着小黑站了起来。
暗影走过苏紫身边，面色有些赧然，冲她礼貌点点头。等他走到枫烈身边时，鼓起勇气问道，“少主，她……怎么办？”
枫烈暗沉着一张脸，没回答，不知在想什么。
看来是不同意捎带她？
苏紫腹诽，她好歹也救了他的人，没想到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他哪天可别落在她手里，否则一定要他好看。
腹诽归腹诽，与其等靠，不如另想办法，她四处寻了一些韧性好的草叶拧成绳，将断裂的拖鞋勉强固定在脚上，祈祷这破鞋能坚持到走出山林。
正低头捆绑，马蹄声哒哒传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乌黑的蹄子，上面有一处小小的月牙一般的白色印记。
苏紫抬头，枫烈立于马上，漆黑双瞳盯着她，半晌，他伸出一只手，声音清冷，“上来。”
晨光中，苏紫望着这个有些冷酷却在此刻向她伸以援手的男人，那一瞬间她有种奇特的感觉，他们的命运像是交织在一起，打了个结。
一进云城，街上行人就纷纷侧目，瞧稀罕似的，不停打量着他们。
几个英气俊朗的男子本就耀眼，再加上苏紫一双清幽紫目引人惊诧，恰恰她裙角飘扬下又裸露着双足，更引得人们伸头交耳，议论纷纷。
“快看，好俊俏的郎君！”人群中有女子惊喜的声音传来。
“那女子打扮好生怪异……光天化日下，竟赤着足，成何体统！”
枫烈有些不悦，在一家衣坊门口停下，下了马。他淡淡看了眼苏紫，示意她进店去。
苏紫本想拒绝，可眼下的处境，由不得自尊心作祟，便跟着一个阿嫂进了里屋。
枫烈扫了眼各种女衫，转头对掌柜的说，“尽管拿些好的，让她挑。”
掌柜的忙不迭从枫烈手中接过一枚金珠，眉开眼笑去打点了。
这家店不大，衣服倒很精致，长罗粉裙，丝绸花衣，样样不少。可这是完全陌生的时空，男装要保险些，她便选了一件简单的灰色长衫和一双长履靴。穿戴好，向掌柜借了热水，洗了把脸，把长发扎成马尾，看上去很有些书生的俊雅。
刚要出门她又折了回去，找掌柜要了纸笔，细细画了起来。
店门外，小黑卧在地上，断腿被固定住，脖子却伸的老长，同那几只猎狗混在一起，你嗅嗅我，我嗅嗅你，玩的很开心。
”啧啧，好俊俏的小公子！”枫擎看到一身男装的苏紫出来，眼前一亮，忍不住打趣。
枫烈也看向苏紫。
男式的灰色长衫略宽大，让她显得更加纤长瘦弱，看起来像个没长开的少年，束起的长发随步伐微微荡漾，映衬着她盈盈紫目，煞是清俊。她身上没有女儿家的娇羞，原就利落洒脱的性子，衬着一身男装倒真有些让人雌雄难辨。
苏紫走向枫烈摊开手掌，是买衣物找回的一堆银锭，还有一张折起的纸笺。
“你昨日问我从何处摘了司古神花，这是我路过的那处花田的地图，有几处标志性的地方都做了注释，算是还你这身衣服的人情。”
枫烈脸色不大好看。
"同行到此多保重。”苏紫抱起小黑，它正和一只小个头的金色猎犬依依不舍，"汪汪"低诉，听起来像是告别。
“你的小黑好像看上我家“金子”了，要不要以身相许？”枫擎意有所指，他这位大哥冰雕一般的性格，竟会亲自载着一面之缘的女子回来，怎么想都该是一桩艳事。
苏紫白了他一眼，转头就走。
枫擎咂咂嘴，瞥了眼枫烈，见他正展开苏紫交给他的纸笺，手一滞，眉梢微动。
枫擎好奇凑过去瞧，这地图画的有模有样，标示了山林地势，还按步行的时间估计了每段的大致距离，清晰明了。
“嗳？”枫擎将那纸笺来回扫了好几眼，有些不太确信道，“这不是神族的旧址吗？她说的花田竟是指这一处吗？她是如何进去的？”
枫烈目光阴沉。司古神族的旧址隐在神山的天然迷障中，常人是无法寻得的，这女子身上谜团重重，令人无法不在意。
他抬眼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沉声吩咐暗影，“派人盯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