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回来摘星星给你

    院子里的果树开花了，芳香扑鼻的，我总喜欢折下一两只插在花瓶里，我想让整个屋子充满花香，把阳光也带进来。

    夏日的夜空，繁星点点，月亮也大大的，不知道嫦娥姐姐在做什么？她的玉兔肯定特别乖吧……屋檐下清脆的风铃声提醒我该去睡觉了。

    “看这样子，明天肯定是个大晴天，孩子他妈，你给我准备些干粮，我明天走的早，就不喊你起来做早饭了”舅公的的声音又粗音调又高。我趁着上厕所的功夫，抓住舅公的手问他“舅公～你明天要去哪里呀？”他说“明天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干活，晚上回来摘星星给你好不好？玩玩，你快去早点睡觉，听话哦～”并且我们还拉勾了。

    夏天的早晨就连风都是温柔的，早饭过后，舅婆也去下地干活了，正好是周五，小叔叔小阿姨今天放学早，他们两个回来肯定会给我带小零食的，我特地从树上折了好多花，在家里的各个角落插的满满的，哎呀，真是心情美美哒！有哪个女生能拒绝呢？家里永远有做不完的家务，我和曾祖母各自忙碌着。

    一直到中午的时候突然刮起了大风，天空中乌云密布，没过多久，下地干活的舅婆也回来了，雨的速度非常迅速，晾好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收，更别说在厂里晒好的柴草。用倾盆大雨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曾祖母，舅婆，还有我，我们三个人谁也没有进屋子，一直在屋檐下看着雨越来越大。“着急死了，怎么还不回来？他们今天去的老远了，不知道早上带没带雨衣～”曾祖母的话音刚落。舅婆说“他昨天晚上只让我给他收拾了干粮，说其他的东西自己已经收拾好了，我也没问”。就在这时，突然电闪雷鸣，都能听见房顶上的瓦片晃动的声音，让人感觉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能看见白色的闪电从天空中划过，雨水像瀑布一样从房檐上流下来，院子里的水翻滚着，奔涌而出的架势。

    我躲在曾祖母的怀里一动不动“今天正好是星期五，等雨小一点了，我去学校接两个孩子，”舅婆自言自语道。

    倾盆大雨大概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样子，开始淅淅沥沥的维持着。舅婆出门的时候多带了两把伞，带了两双雨鞋。我也被这一场大雨震撼到了，树上含苞待放的花朵，一场大雨过后也寥寥无几，但是放眼望去，山坡上好像更绿了。就在这时，门口突然有人喊“小辉奶奶，你们快点出来，大事不好了。”听到这话的曾祖母急急忙忙跑到门口，我也跟了上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邻居家一个女人已经开始哭了，我在一旁呆呆的站着，聚集到路边的大人们越来越多。我只听到说两个年轻人遇难了，被砸在了山洞里。其中有一个是村里的村长，他嘴里滔滔不绝的安排着“你们六个年轻人拿上工具先过去，大家都把雨鞋穿上，有雨衣的更好，多带几把伞。我们几个在后面架几辆马车断后”村长的话音刚落，我就听见人们喊着“小辉奶奶～小辉奶奶～快快快，小辉奶奶晕倒了”（小辉是小叔叔的名字）当时聚集在一起的大人们特别多。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多大人们抱着曾祖母往家里跑，我当时也被忽略了，跟着哭了起来，跑跑停停的跟在大人们后面。

    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着，我跑回家，曾祖母在炕上平躺着。他们让我守着曾祖母，哪里都不要去。我乖乖的和曾祖母呆在一起，曾祖母醒了一个劲的哭着喊着，我也在一个劲的哭着。只看见家里面好多大人们忙忙碌碌的在收拾家里的东西。正在这时，舅婆也气喘吁吁的跑到了门口，带着小叔叔和小阿姨，我跑到门口去看他们三个，舅婆一下子瘫倒在了大门口，这一下子，所有人的情绪都失控了。我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

    村长他们用马车运回来了两具尸体，其中一个就是舅公，曾祖母又一次晕倒了，舅婆趴在舅公的身上，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声音嘶哑，抚摸着舅公的脸，一次又一次拼命的捶打着，“掌柜的，你起来啊，三个孩子我一个人养不大，你经常对我说，你要让三个孩子都读大学，你丢下我一个人，这算什么，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半路上，你怎么忍心呢，掌柜的，你起来那么长的夜，我一个人等不到天亮，你起来啊，你丢下我一个人，你让我去依靠谁？你不能这么狠心啊，掌柜的。”拼命的摇晃着舅公的身体，他躺在木板床上，依旧一动不动。小叔叔，小阿姨趴在舅公的脚上哭到了抽搐，哭到了无声，小叔叔歇斯底里的喊着“爸爸”这两个字好像一把刀一样，每喊一次，胸口就会被刺痛一次。我站在旁边，没有多余的声音，眼泪一大颗一大颗从眼睛里掉落，紧紧的握住他那大大的手，在我的记忆里，尤其是在冬天，他的手永远都是温暖的，但是此时此刻，他的那双手一点温度也没有，我试图用我的小拇指去勾他的小拇指，想问问他，我们拉过勾的，他会带星星给我，他把星星藏在了哪里？它依然纹丝不动，从头到脚都是冰冰凉凉的。曾祖母跪在地上，一次次的哭晕又醒过来，她也凑在舅公的身旁，摸摸舅公的肚子，自言自语道“我的儿啊，你肚子饿了没有？你今天吃了没有啊？娘给你做了饭，等了你一天都等不到你”又摸了摸舅公的脸“我的儿啊，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你起来娘给你做好吃的，你填饱肚子再走啊！”曾祖母的声音已经完全沙哑，她拼命的哭着喊着，拼命的捶打着，怎么也叫不起来，场面已经完全失控。

    我不知道怎样去形容那种场景，家里面人山人海，外面的雨也突然大了起来，屋子里哭声一片，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每个人都是抱头痛哭。我该怎样去相信？我该怎样去与自己和解，这个人是最爱我的那个人，是最宠我的那个人，我该怎样去接受这是一个事实，我该怎样去做，为什么会是我呢，为什么是我最爱的人呢，为什么是我的亲人呢，为什么老天一点也不公平呢。

    我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舅公昨天晚上亲口告诉我，他今天要摘星星给我，我只有五岁，他怎么可以去欺骗一个小孩子，在我心里，他就像一个英雄一样，守护着全家人。自打我记事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和舅婆都是早出晚归，就连冬天的时候他也从来都没有闲下来过，除了厨房里面的事情，所有的家务他每天早上早早起来通通包揽。小叔叔，小阿姨，寒暑假的时候他会带着我们三个骑着马去各种地方玩，教小叔叔做鸟笼子，带着我们三个去种树，去山里挖野菜……走山路的时候，他从来都不让我脚沾地，我永远都是被他架在脖子上的那个人。他每一次从山里面干活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抱起我颠一颠，看看我有没有长高，有没有长胖，他总是想方设法的从山里面带回来点吃的，野蘑菇，野果子，野草莓，覆盆子……虽然是个大男人，但是没有野味吃的时候，他会给我和小阿姨每人拔一束野花。他答应我们三个小朋友的事情，一定是说到做到的，从来都不会食言，从来都不会骗我们，如果小叔叔小阿姨考试成绩考得好他会答应我们好多好多要求，并且带着我们一一去完成。

    他在我的记忆里永远都像个归来的英雄一样，身材魁梧，一双大大的手，永远都是温暖的，胳膊上的皮肤虽然是哟黑哟黑的，但是粗壮且有力量，从外面打工带回来一身蓝色的素布衣裳，除了冬天，一年三季都穿着它下地干活，他是个聪明又能干的人，还特别喜欢做生意，每每开耕的季节，家里面堆成山的饲料和种子，每天晚上都忙活到一两点。

    我不理解为什么命运会给我们这样的安排，为什么会让努力生活的人们遭受到这样的不幸呢？那些苦出天际的日子都被我们熬过来了，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呢？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好吗？

    事情过完一个月左右的样子，我们还是无法从痛苦中走出来，每一个人都是以泪洗面，曾祖母更是天天哭，舅婆天天在炕上躺着，本来就瘦，她看着只剩皮包骨了。男孩子更是倔强，小叔叔，好长时间油盐未进。小阿姨有一双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但是此刻的她双眼被红血丝占据，眼睛看起来肿肿的，红红的。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的心脏，被人硬生生的拿走，我们活着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我不知道人生为什么会如此。我们该怎样寻找生活的突破口呢？

    这天早上，我和曾祖母坐在炕头，百无聊赖的盯着窗外，我们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盼什么，突然有一只黑色的蝴蝶落在了白色的窗户上，我示意大家去看蝴蝶。大家都围观过去了，蝴蝶并没有走，它一直落在那里，煽动着翅膀，先是飞在了曾祖母的头上，就在那一夜之间，本来是银白色的头发，这一次掉的已经寥寥无几。然后又落在了舅婆的肩膀上，我们都站着没有动，黑色的蝴蝶在我们之间来回的飞着，大概十分钟左右，它又飞走了。万物皆有灵性，我想他应该是舅公吧，化成蝴蝶回来看我们，他看见自己的母亲银白色头发快掉光了。他告诉自己的妻子，生活的担子全部落在了妻子的肩上。他在我们之间来回的飞着，是告诉我们三个，在成长的路上无论风风雨雨，让我们努力的活下去。

    从此以后，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也被改变了。小阿姨读书读到了六年级就辍学去打工了，小叔叔读完初中也辍学了。事情过完没多久，我也被自己的爸爸妈妈带回了自己的家。

    后来啊，我们三个都长大了，小阿姨22岁就嫁人了，她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女生，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特别精致的小嘴，一张轮廓清晰的脸，在我读书的时候我们特别喜欢买明信片，那时候有一部电视剧《巴拉拉小魔仙》她特别像里面的女主——小蓝姐姐，小阿姨结婚的时候我也去了，我哭的梨花带雨，我想让她留在家里，我想让她多陪陪舅婆，我想要把她的爱都留给我一点，就像小时候一样，我永远跟在她屁股后面，我觉得那样好幸福，好快乐，好满足呀。但是转眼之间，她以为人妻，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我曾经以为这一切是我可以改变的，但是我们却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就连自己我也无法改变，我想回到舅婆的身边，我想多陪陪她，却因为很多因素都不能实现。大家都长大了，小阿姨出嫁一年多，小叔叔也结婚了，娶了一位漂亮的姑娘。

    过去的终将过去了，时间会代替我们把那些痛彻心扉的疤痕慢慢变得模糊，逝去的人已经逝去，生活还得继续，就算是一地鸡毛，我们也要努力的拼凑出自己想要活出的样子。我再也没有看见过雨后的彩虹如此耀眼夺目过。

    这件事情对我的影响还是挺大的，从那以后我的性格开始敏感多疑，我没有了安全感，每当打雷下雨的天气，我比任何人都要害怕，我害怕突然失去，我害怕我所拥有的一切，又再一次的支离破碎。我开始变得多愁善感，我把思念刻进了心底，我喜欢一个人默默的流泪，我喜欢一个人看夕阳慢慢的落下，我习惯了无数个黑夜里孤独的侵袭，让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依稀中细雨惊扰了清梦，又是一个雨天，如诗一般，清晨的发丝凌乱，丝丝缕缕都缠绕着想念。

    这不是午后，却想品一杯清茗，这不是梦境，却在雨中看到了你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