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两桩血案
房秋实来的不是时候, 二姐去姐夫厂里帮忙了,家里是她公公婆婆在忙碌着。
二姐叫房夏苗,是姐妹三个里面生得最明艳动人的一个,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出嫁, 房家父母可是狠狠宰了她婆家一笔,在七十年代那个人均拿不出几张大团结的时代, 要了高达三百块的彩礼钱。
而她丈夫, 是杏果镇国营制糖厂的厂长李爱国,李爱国生得浓眉大眼,宽口阔鼻,一张国字脸,走到哪里都叫人觉得, 这人将来非富即贵。
也确实如此,他能在计划经济的时代就当上一个国营制糖厂的厂长,端的可是人人羡慕的铁饭碗。
而他一颗红心向着党的爱国热情, 都被他投入到厂子的生产经营里了。
这不, 刚改革开放, 他就搭上了上海麦乳精厂的线,去信用社贷款,接手了那边一个淘汰的生产线, 准备做|爱国牌麦乳精, 就算不能跟大厂的产品直接竞争, 起码可以争取一下农村这边的客户群。
机器刚运回来,为了调试,李爱国忙得不可开交,自然要把他的贤内助请过去帮忙。
房秋实本打算跟李爱国爸妈说一声就走, 没想到孙阿姨居然热情地把她请到了屋里去:“哎呀,秋实啊,你要来也不说一声,你看看这家里被两个小祖宗造的,乱七八糟的,你先坐着歇会,跟你李叔唠会嗑,我去叫夏苗回来。”
孙金梅在围裙上擦了把手,解开围裙便往后面的厂子跑。
房秋实想阻止都来不及,索性坐在了客厅沙发上,跟李谦闲聊去了。
李谦架着一副老花镜,正在读报纸,房秋实知道,他认的字不多,很多都是后来让儿子儿媳教的,不过,老人家乐观进取的精神是很值得学习和鼓励的。
所以她凑过去看了眼,笑道:“李叔爱看致富经啊。”
“哎,可不是吗,小平同志鼓励大家搞活经济啊,大家伙都热情高涨啊。秋实啊,你帮叔看看,这个字念什么?”李谦指着一份报道,“我就认得右边那一半是建设的建。”
“李叔,没错,这个字也念jian,这个饮料叫健力宝?听着挺不错啊。呦,是咱们国家体育代表团的指定饮料呢?真厉害!”这事其实房秋实知道,但是上辈子她是在后来的洛杉矶奥运会期间才知道的,现在距离奥运会还有一个半月时间,她没有渠道知道这事,所以很努力的让李谦感受了一下她的惊讶和羡慕。
李谦笑道:“是啊,一个半月后的洛杉矶奥运会上,咱们国家的运动员会为国争光,到时候这饮料就要跟着火起来咯,也不知道李经纬什么脑子,怎么这么聪明呢?说起来这人也是我们老李家的,你姐夫要是有他一半机灵就好咯。”
李经纬是健力宝的老总,因为都姓李,所以李谦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房秋实很能体会这种感觉,就好像她读书的时候,看到“房谋杜断”这个词儿,也会觉得老房家的人就是厉害。
只可惜姓房的人不多,学到高中毕业,拢共也就一个房玄龄让她骄傲了一把。
她又跟李谦聊了会,里屋的小姐妹俩终于写完了作业,手牵着手扑出来,像两只活泼的百灵鸟,钻到房秋实怀里亲热地喊她:“小姨!!!好久没看到小姨啦,小姨越来越漂亮啦!”
房秋实听着两个女孩子甜腻腻的笑声,心里很是欢喜,正好兜里有钱,一人给了五块:“拿去买糖。”
“小姨,妈妈不让我们吃糖啦,都蛀牙了。小姨你留着自己花。”两个小女孩一个叫房霓裳,一个叫李想容,在这个还算蒙昧闭塞的年代,居然能让老大跟妈姓,已经算是非常石破天惊的壮举了。
不过二姐很能干,她家公婆一开始确实有意见,后来见李爱国都支持,也就没再说什么。
后来二女儿姓了李,老两个才宽慰了一些。
这阵子又开始催三胎了,也不知道二姐顶不顶得住压力,反正上辈子是姐夫没能顶得住,闹了离婚。
可见这人,也没有十全十美的,能支持大女儿跟妈姓,在男人里面算是很尊重老婆的做法了,结果在儿子这个事儿上,还是落了俗套。
后来李爱国又娶了一个,也没能生出儿子,那第二任老婆可没有她二姐做事有分寸,二姐最难的时候都没对李爱国的爸妈动手动嘴,可李爱国的第二任是和泼辣姐儿,老两个嫌弃她,她就一天到晚跟老两个闹腾,骂战不够直接开打,后来半路夫妻过不下去,李爱国又回头来找二姐。
二姐根本没搭理他,跟着小鲜肉快活去了。
这么一看,二姐真的是个快意恩仇的奇女子。
房秋实是很羡慕二姐的魄力的,她要努力,这辈子也跟二姐一样,活得潇洒又漂亮!
她还是把钱塞给了两个小姑娘,还捧着两个香喷喷的小姑娘,一人亲了一口。
真好,虽然这两个是她姐姐的孩子,可骨子里流着跟她相近的血脉呢,这是除了她爹妈姐弟之外,血缘上跟她最亲的亲人了。
她没忍住,又亲了两口,这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两个小姑娘正是闹腾的年纪,一撒手就跑不见影子了。
房秋实那羡慕的眼神过分直白,叫一旁的李谦见了,笑着调侃道:“看啥,回头自己也生个,叫你家鸿来努力挣钱吧,现如今养孩子可费钱了。”
“李叔,我今天来就是跟姐姐说这个事儿的,我和祝鸿来离了。”房秋实可不想留下什么误会,她不觉得离婚是什么丢人的事儿,直接就跟李谦说开了。
李谦听着一愣,手里的报纸下意识放下了。
他扶了扶老花镜,斟酌再三,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叹息了一声,随后抓起报纸,继续看去了。
这一打岔,气氛多少冷了下来。
房秋实自己心里清楚,在这个年代,一个离婚的女人是不被大众所接受的,不过李家父母怎么看不重要,毕竟跟她没多大关系,只要她二姐是理解并支持她的就行。
等二姐房夏苗回来,听说了这个事儿,果然没有责备她。
反倒是松了口气:“离了就好,正月我去看你的时候就提醒你了,他和他那个姐姐不对劲,当时你还跟我说什么,说我把人想得太坏了。你这个傻姑娘,也不看看那祝苗苗长得多像祝鸿来。”
二姐这么一说,房秋实想起来了,当时祝翠莲提着一条鱼叫她去杀了,她见祝翠莲怀里抱着苗苗,就没耽误,赶紧接过来去处理了,导致二姐话说到一半只好提前结束了。
现在想想,真是自己上赶着被坑呢,蠢到家了。
她有些懊恼,搂着二姐的胳膊,很是自责:“都是我太笨了,姐,以后我哪里不对了你就骂我,我要是不听,你打我都行!”
“我的傻妹妹,你是姐带大的,姐哪舍得打你啊?说正事,今天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离婚了?不对吧,房世元和赵芳两口子居然没闹?这不对劲!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事?你那老公公也不可能就这么放你走了啊。你这书呆子,到底用的什么法子说服了他们?”房夏苗在短暂的喜悦过后,就意识到这件事的离谱之处了。
房世元和赵芳是对专门吸女儿血养儿子的偏心父母,大姐绣活好,老早就辍学在家里做绣品帮忙养活一家老小了,结婚的时候彩礼钱也没少要,整整一百块呢,还比她早了几年,那会儿钱多值钱啊。
后来丧夫寡居,为了从她身上再刮层肉下来,房世元和赵芳用肚子里的孩子要挟胡家,愣是讹走了一大笔营养费,少说三百多是有的。
再后来,孩子生下来,是对龙凤胎,又讹了整整五百块,才让胡家把孙子抱走了。
这还不算,大姐回来带着女儿寡居,挣钱养活自己和闺女的时候还要每个月交钱给家里,不然不让她住。
想到这些,房夏苗就气得睡不着觉。
还好她当初当机立断,一嫁过来就断绝了联系,不然……
不然依着李爱国的身份,那老两个不得往死里吸血。
就这,也没能断绝他们吸血的决心,前阵子四弟房冬果顶风作案拼二胎,老两个就跑来问她要营养费,叫她拿着擀面杖轰出去了。
后来又去厂子里闹,叫她直接抄起菜刀,一路撵到了镇子外面。
这下能消停一阵子了。
想想她就头大。
她紧紧地攥着房秋实的手,怕在这里说话不方便,姐妹俩干脆去后面小河边说悄悄话了。
等房秋实把这段时间的事情全都交代了一遍,房夏苗都惊呆了。
“好家伙,我的书呆子妹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这么勇敢了?我只问你,他真心对你好吗?你真的喜欢他吗?”房夏苗坐在岸边的水凳上,差点被她这个三妹吓掉河里去。
她不会戴上有色眼镜看她的妹子,这可是她的亲妹子,她就是怕妹子傻乎乎的,回头再被那个陆什么的给骗了。
房秋实心道,二姐就是二姐,就算她语不惊人死不休,二姐也不会跟别的凡夫俗子一样诋毁她质疑她辱骂她。
真好,她二姐真是个顶好的姐姐!
当然,默默付出的大姐也是这世上顶好的姐姐!
她真是幸运,虽然有一对坑女儿的爸妈,可却有两个对自己掏心掏肺的姐姐,就算前路艰难,那也值了。
她乖巧地依偎在二姐身边,道:“二姐,我一开始就没看上祝鸿来,是爸妈逼迫的。倒是这个陆茂行,婚礼上就看对眼了。当时也没敢多想,谁想到,这次我生死攸关的时候,他回来了,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我倒不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我也考虑了很多,一来,他这个人确实靠得住;二来,我不想回通江村了,毕竟回去就免不了要跟那一大家子纠缠,想想我就窒息。现在我的户口还卡在祝家,我需要一个挣脱出去的契机,我和他结婚,一举多得,我也不用守活寡了。”
其实她和陆茂行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为了挪户口的利用关系,这么说,只是为了宽慰二姐。
二姐听罢,沉默了片刻:“户口的事,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听你姐夫说,扬江镇的高中缺老师,那校长跟他熟,托他帮忙找找看,你看,你要是原意,可以去试试看。到时候户口随着工作走,不就挣脱出去了?不过这么一来,你那几亩地倒是没法要了。”
“做老师?这确实是个不错的路子,可是姐,我想复读,想上大学。”房秋实两辈子都没能念成大学,心里很是不甘的,这几乎已经成了她的执念。
上辈子从疗养院出来后就去大学旁听了,也就是那时候跟陆茂行又走到一起的。
他们两个好多事情上似乎都不谋而合,她想捡起半辈子落下的大学梦,他想与时俱进,多学学年轻人的知识,管理公司。
他们都是原意跟着时代步伐不断给自己充电的人。
只是造化弄人,一个被祝鸿来坑了,一个被祝翠莲坑了。
要不是后来走到了一起,她都不知道祝翠莲对刘未明做了那么龌龊的事情,还反过来威胁陆茂行,要用流氓罪来制裁刘未明。
那会陆茂行亲妈回来了,哭着求他保住他弟弟,陆茂行只能咬牙忍了,堂堂商贸公司的老总,成了祝翠莲的取款机。
可真是能把死人给气活了。
更气人的是,刘未明这个蠢货,后来又犯事儿了,终于还是把自己给作进去了。
陆茂行也是在刘未明二进宫之后彻底爆发了,再也不管他死活了。
房秋实想到这里,觉得有些后怕,这辈子也不知道祝翠莲什么时候算计陆茂行,回去可得提醒他提防着点。
她说着说着神思恍惚起来,房夏苗见了,不免有些心疼,搓了搓她的脑瓜子,道:“也是,当了老师就不自由了,到时候校长不放你走又能怎么办呢?不过光靠你一张嘴也做不得数,你得带我亲自看一看这个人,让我心里有个数,我才能下结论。”
“成,姐你看你哪天有时间,我带你去见他。”房秋实回过神来,很是依恋地楼主了二姐的脖子。
房夏苗叹息一声:“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你姐夫那机器调不好了,我也没心思待在厂里。让他自己想办法找人来调吧,你等我收拾一下,这就走。”
结果姐妹俩才回到院子里,就看到李爱国一头大汗的回来了。
满脸洋溢着笑容,走过来握了握房秋实的手:“大学生来了!”
话音才落,就挨了房夏苗一记眼刀子,忙讪讪的转移了话题:“三妹来了,这都快中午了,就在这吃饭吧,你婶子已经去菜市场买菜了,我叫她多备几个硬菜,你姐常念叨,你们小时候穷,没有肉吃。”
这话房夏苗爱听,见李爱国还算懂事,就不给他臭脸看了。
挽着房秋实往里屋走:“那就吃了再走吧,我婆婆那手艺,你知道的,来,赶巧我上周刚买了两套连衣裙,一次都没穿过呢,都给你。”
房夏苗这两条连衣裙是跟着李爱国去上海的时候买的,款式特别时髦,一条的领口和袖口都有蕾丝花边,整体以桃粉色为主,蕾丝花边则是嫩嫩的鹅黄色;另一条则是简单的大红色,领口开得相对低一点,收腰包臀,曲线特别好看,下摆是波浪形的,像一朵绽放的玫瑰花,后腰那里还有一枚蝴蝶结,说是香港那边的款式,一条一千多块钱呢。
房秋实听罢惊呆了,忙摆手道:“不了姐,你留着自己穿吧,太贵了。”
“贵啥,你姐夫认识人,拿的内部价,不贵。哎呀,我给你你就拿着,要是那个姓陆的真的靠得住,回头你结婚的时候就穿这个,多正的红色,喜庆得很呢。”房夏苗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妹妹二婚丢人,穿大红的才配得上自家妹妹这娇滴滴的小脸蛋呢。
房秋实拗不过她,只好收了,脸红得跟烧红的烙铁似的。
真是的,二姐真坏,知道拿结婚来臊她,她当然只好收了。
吃完饭,李爱国把厂里刚买的桑塔纳开了过来,招呼姐妹俩和两个女儿一起上车。
“你看看你姐夫,才买的车,这就公车私用上了!”房夏苗是笑着调侃的,李爱国却急眼了,忙辩解道:“我没有啊,我正好去那个……我去扬江镇跑原材料不行啊?真是的。来三妹,别管你二姐,她不挑我点刺就不舒服,哼。”
这夫妻俩感情是真好,你瞪我一眼我搡你一把的,谁能想到几年后会为了拼儿子的问题离婚呢?
想想也是满唏嘘的。
房秋实看着身侧的自行车:“我就不上车了姐,我还得去高中班主任家里问问,开学后愿不愿意让我跟着复读。”
“废话这么多呢,赶紧上来!爱国,下去把自行车架车顶,找根绳子捆利索了。”房夏苗可不舍得妹妹再骑那么远回去了,直接把人拽车里,一锤定音,“到扬江再把你放下来。你去办你的事,我回通江村,先去会会那两个吸血鬼,晚点到你那去。”
通江村的房家正在鸡飞狗跳。
房世元今天去找祝大山要钱了,没要着不说,还被祝大山阴阳怪气了一顿,说房秋实跟野男人跑了,又没给他家祝鸿来生孩子,这婚结得太亏了,不光不帮他交房冬果的二胎罚款,还要找他这个当老子的讨回彩礼钱呢,吓得他撒丫子就跑。
回来之后跟他媳妇赵芳一合计,觉得这事不对劲,没听说三丫有姘头啊。
赵芳满心忐忑,立马去碧水村找她闺女核实这个事儿,结果到了港河边一看,嘿,果然看到一个野男人在船上杀鱼呢,气得她七窍生烟,冲过去质问了一顿,才知道这人真的要跟她闺女结婚。
这下不得了,她哭天抢地的,立马引来不少船工围观,这里头正好有方慧。
方慧刚帮她男人装完一船沙子,正准备离开,闻言探头看了眼,跟她男人嘀咕道:“我还以为我那老娘够能撒泼的了,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这自己闺女不在,对着闺女没结婚的未婚夫耍的哪门子疯?我要是这男的,我指定被吓跑了。”
“我看不能,这陆兄弟人不错,那小妮子也不像是乱来的,你少操心了,指不定这些疯子越闹人家小两个感情越好呢。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百炼……百炼成刚,对就是这个词儿,我昨儿还听广播里说呢。等着吃喜糖吧,快走快走,昨天耽误事儿了,今天这船货要再晚了,以后人家不找咱买了。”
方慧不情不愿地收回视线,坐下叹气:“造孽,摊上这样的娘,不如做孤儿算了。”
“行了,别碎嘴了,快来帮我拍下蚊子,咬死我了。”
方慧起身,抓起蒲扇去扇蚊子,越扇越觉得这事可笑,船从旁边经过的时候,到底是没忍住,站起来挖苦了赵芳一声:“我说婶子,人家陆兄弟可是军官,你要是再撒泼,小心部队来人把你抓走!”
信口胡诌了一句,居然有奇效!
赵芳没文化,一听什么军官就吓得两腿发软,再听要把她抓走,立马怂了,也不跳河了,也不扯着陆茂行的袖子骂娘了,利索地滚蛋了。
陆茂行感激地对方慧笑笑,方慧觉得可解气了,叉腰哈哈哈大笑:“不客气啊陆兄弟,记得请我喝喜酒啊。”
赵芳被这么一吓,赶紧脚底抹油回了通江村。
回来跟房世元这么一嘀咕,立马挨了房世元一顿骂:“蠢货,谁家军官会娶一个二手货?嗯?谁家军官会无缘无故抓一个平头老百姓?你要我说你什么好,你什么时候才能长个脑子?我就是安一个皮球在你脖子上都不能被吓唬成这瓜怂样!”
赵芳一听,自家男人又嫌弃自己了,立马哭丧着脸做午饭去了。
钱没要着,人没闹着,一大家子相对无言,碗里的菜本来就没什么油水了,这下更难下咽了。
房冬果挪了挪那胖乎乎的身子,委屈道:“娘,这几天怎么都是白菜帮子啊,能吃点别的吗?你就算不心疼我,也该给斐文补补啊。”
“补什么补,生个丫头片子能费多大劲?不叫她下地干活就不错了,还当起姑奶奶了!惯的她!”赵芳在房世元面前狠不起来,受的憋屈和窝囊气,全都撒在儿媳身上了。
这谢斐文也是个面团捏的人,一点血性都没有,挨了骂只会缩脖子闷头吃饭,人又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要不是戴着一副眼镜,那就是活脱脱的另一个房秋实。
一想到她那个不争气的女儿,赵芳就来气,连带着看谢斐文也不顺眼,起身加饭的时候故意拿筷子敲打了谢斐文脑袋一下:“不中用的废物,生不出儿子娶你有什么用!”
谢斐文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端着碗去屋里吃了。
赵芳一看,更是火冒三丈,饭也不盛了,叉着腰站在房门口骂了起来。
这一骂,就骂到了房春花回来。
她刚把蚕喂饱,马上七月了,夏蚕会在那个时间段结茧,她可得盯紧了。
所以一下子忙到了这时候才回来,等她进门一看,自己闺女房媛跟往常一样蹲在门口吃白米饭呢,心一下痛得一揪一揪的。
也不管堂屋那边骂得多带劲,走到门口牵着房媛的手打算往桑树林那边走。
那边她刚搭了个棚子,还起了个土灶,准备偷偷给女儿加点营养,因为她偷摸养在林子里的鸡已经下蛋了。
结果还没出院门,就被房世元叫住了:“大丫,怎么回来了也不叫人呢?当我和你娘死了?那你别住这里了,把这个月的伙食费给了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
房春花生得老实木讷,一看就是嘴笨不会说话的,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抬头瞪着房世元,反问道:“三天前我不是刚拿了三十给你?”
“三十?三十管什么用?你知道你弟弟超生罚款要交多少吗?三千!!!你得拿一百个三十才够!”房世元把筷子一摔,吹胡子瞪眼地咆哮了起来。
好像生孩子的不是房冬果,而是房春花。
房春花一听,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再看看房媛手臂上的伤,知道今天孩子又被迁怒了,更是委屈得不行,哭着反问道:“夏蚕还没结茧,我上哪弄钱去?我也是你生的,媛媛是你亲外孙女,你可不可以不要打她?她还是个孩子,她懂什么啊?要是实在不行,我去给计生组的人磕头总行吧?就让他们缓两个月,不然就是把我逼死了也拿不出来这些钱啊!”
“逼死你?谁逼你了?啊?老子养你长大,你做了寡妇老子也没说嫌你晦气不让你进门!你不思回报就算了,还整天造谣老子逼死你了,你今天不给老子把话说清楚,就别想带这个贱种出这个门!”房世元彻底没胃口吃了,天知道当初知道房春花怀了双胞胎的时候他有多高兴。
这要是两个儿子,那冬果就能多出点彩礼钱,娶个更好的媳妇了。
谁想到呢,居然只有一个儿子,另外一个赔钱货他当时就想掐死了,是大丫这个丧门星,非要哭着闹着拦着不让他下手。
要不是二丫回来横插一脚,他早就把这个赔钱货给弄死了,还能留到现在养着碍眼吗?
一想到这里,他就怒不可遏,总觉得最近家里不顺一定是这对丧门星母女的错,这死了男人的女人就是晦气,不该留在娘家住的。
他得想个法子把这两个倒霉催的赶出去!
念头一起,他就抄起墙边靠着的扫把,气势汹汹地扑上来,要动家法了。
眼看着宝贝闺女要挨打,房春花根本来不及多想,整个人卧倒在地,将房媛牢牢罩在了身下。
碰翻了的瓷碗碎在地上,扎在她手心里,她却连眼睛都不眨,祈求道:“你打我吧!打我就行了!是我不争气,生下来就没带把儿!也是我不争气,没能生两个儿子给你多挣点卖孙子的钱!也是我不争气,没本事现在就让夏蚕结茧还上你儿子的超生罚款!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中用,你打死我吧,你别碰我的媛媛我求你了!”
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邻里小巷,却仍旧不能阻止那扫把无情地落下。
时值盛夏,房春花身上那单薄的的确良衬衫根本不能为她遮挡任何风吹雨打,很快,她就浑身是血,绽裂的皮肉被碎裂的布条子撕扯着,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房夏苗从桑塔纳里出来的时候,房春花已经奄奄一息了。
就这,房世元还不肯歇手,搡开过来劝说的邻居,再度扬起扫把,准备把人打死算完。
房夏苗被这一幕惊得魂都飞了,她吓得根本来不及思考,视线一扫,俯身抄起脚下的一块板砖,冲上去对准了房世元的后脑壳,一板砖拍了上去。
嘭的一声,房世元的脑袋上好像摔碎了一块大西瓜,殷红的血水直往下流。
李爱国一看,完了,房世元死不死的不重要,他老婆可不能做杀人犯啊,立马冲出来,对里面发痴的房冬果吼道:“你是死人吗?大姐欠你什么了?要她把一条命都搭上才对得起你吗?畜生不如的东西!”
李爱国气得差点失去理智,他想了想,还是先把房春花抱上了车,催促道:“霓裳,想容,快下车,霓裳还认得镇上叶先生家吗?快去那里找你小姨!想容还认得祝家吗?祝家往后面数三排过去就是港河,你去港河边上的住家船那里,找一个叫陆茂行的叔叔,快,叫他们都去镇上卫生所!”
交代完两个女儿,李爱国又折返回来,把头破血流的房世元抱上了车。
水火不容的父女两个,全都失去了意识,在后座上东倒西歪。
李爱国把房夏苗拽上车,自己则毕恭毕敬地对围观的邻居们鞠了个躬:“今天这事肯定会惊动派出所的,烦请各位大叔大婶,看在我大姐这么多年为了这个家吃糠噎草的份上,看在我家夏苗只是不想大姐无缘无故被打死的份上,替这可怜的姐俩说句公道话,我李爱国在这里给大家磕头了!”
说话间,堂堂国营制糖厂的厂长,真就为了给老婆争取一个活路,给街坊邻居跪下了。
这一跪真是惊世骇俗,刚从两桩“命案”里惊醒的乡亲们,纷纷表示愿意为夏苗作证。
李爱国这才上车,一轰油门,走了。
目睹了两桩血案的房媛,像一株被百草枯摧残了的小草,瑟缩在墙角,动也不敢动,哭也不敢哭,整个人像是傻了一般,直勾勾盯着地上的血迹,神色恍惚。
旁边好心的婶子来拽她,可还没碰到她,就听她凄厉的尖叫起来。
吓得那婶子左右为难,最后只好不远不近地守着她,怕小姑娘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回头春花就没法活了。
这一守,足足守了一个多小时,等好心的小伙子载着房霓裳找来了她三姨,那好心的婶子才走了。
房秋实直接从二八大杠上跳了下来,车子摔在一边不管了,扑上来握住了房媛的双肩:“媛媛,媛媛我是小姨啊,媛媛你看我一眼!”
怪事发生了,谁碰都叫的房媛,这次居然没叫。
只是愣怔地盯着房秋实,眼里一点点氤氲出滚烫的泪水。
房秋实光是听霓裳说了一下都觉得惊心动魄,她不敢想象,亲眼目睹亲自经历了这一切的小姑娘,将会留下多么深的心理阴影,留下多么惨痛的往事不可追。
她自己没有孩子,却是当宝贝一样疼爱两个姐姐的孩子的,忙把房媛抱在怀里,冲旁边的年轻小伙子说道:“吴二哥,劳驾,送我去趟镇上,媛媛这个样子,我没法骑车了。”
吴二哥是她发小,初中毕业就不上了,还没成家,闻言红着耳根子应道:“劳驾什么啊,举手之劳。来吧,你抱着媛媛坐后面,小霓裳坐前面,我骑慢点。”
房秋实没跟他客气,这种特殊时刻,左邻右舍就是可以厚着脸皮来使唤的。
等她到了卫生所不久,陆茂行也单手骑着车子到了。
李想容坐在前面大扛上,跟她姐姐一样两腿发麻地下来了,下来后蹲那站不起来,陆茂行干脆把她抗肩上,带去了里面。
小姑娘胆子小,头一次被举这么高,心都快冲出嗓子眼了,却又碍于家教不敢吵吵,只得双手揪着陆茂行的头发,吓得小脸惨白。
等陆茂行把她放下来了,她才哭丧着脸,抬头控诉道:“叔叔,下次可不可以问问我再把我举起来,我快吓死了。”
陆茂行惭愧,他没带过孩子,只想着用最简单的方式把人带进来,没想那么多。
闻言很是知错能改地道了歉:“对不住,叔叔错了,待会你小姨问起来,可不可以帮叔叔说句求饶的话?”
李想容一听,哇,这叔叔居然怕小姨?小姨那绵羊一样的性子,居然有人怕她哎!
她得告诉妈妈!
一时间腿也不麻了,小心脏也不噗通了,扑到房夏苗身边就打起了小报告。
房夏苗正守在抢救室外,闻言回头看了眼,只见走道里的光一下子被遮住了大半,一个身材高大到离谱的男人走了过来,背对着光看不清五官,但是那走路的步子,确实是标准的军人的步伐。
一瞬间她这心里就起了几分敬意,等人到跟前了,终于可以看清楚了,便彻底信了自家妹子说的话。
笑着问了一声:“是妹夫吧?坐,秋实带媛媛去做检查了,等会过来。”
陆茂行上辈子见过房夏苗,一眼就认出来了,他礼貌地点点头:“二姐好,我刚好像吓着想容了,二姐原谅我一回,别让秋实知道成吗?”
房夏苗一听,噗呲一声笑了:“怎么,我妹妹那么可怕的?”
“倒也不是,是怕她知道了该心疼想容了。她常跟我念叨,可稀罕两个姐姐家的宝贝们了。”这 话说得滴水不漏,两个姐姐都照顾到了。
叫房夏苗一听,心里格外舒坦,便又对他赞赏了几分,应道:“秋实确实疼这几个孩子,今天还偷摸塞了十块钱给霓裳和想容。回头你说说她,我和你姐夫不缺钱,倒是你们自己,又要申请宅基地,又要盖房结婚的,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听房夏苗这样说,陆茂行心里就有底了。
看来秋实的二姐确实开明,这是歹竹出好笋了,三颗好笋各有各的好,无论哪个,都比房冬果强多了。
陆茂行从善如流地应道:“确实不该乱花钱,但是她去得匆忙,没来得及买东西给两个小宝贝,塞点钱心里踏实,二姐就别推脱了,就当花钱买她一个安心。”
房夏苗彻底乐了,别看这男人身材魁梧,像个不好相与的凶神,可一张嘴就巴巴儿的,真能说。
她满意地点点头:“是这个理,不过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好贪妹妹的便宜,回头我就给你俩挑结婚礼物去。对了,我给她那条红裙子款式是太新潮了些,她虽然收了,却未必有勇气穿,你得努努力,劝她结婚的时候穿上。那是香港货,名家设计的,可好看了,特别合她的身,本来她要是不来,我也准备留着给她做生日礼物的,这下倒是赶巧,直接穿上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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