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逆旅也
李动觉得自己刚合上眼，手机定的时钟就响了。
他骂骂咧咧的从床上爬起来，去院子里打了一盆凉水，使劲的搓了两把脸。冰冷的自来水扎的脸疼，李动立刻睡意全无，清醒无比。
今天不能迟到，早点儿去和柳影沟通一下，防止谈判中再出什么幺蛾子。
不到九点，李动就到了北区管理中心。
这是李动头一回来北区，前台都不认识他：“先生，您好。请问您找谁？”
李动一笑：“我叫李动，是西区置换部的。今天过来谈合同。”
“噢，不好意思，”前台的小姑娘赶紧说：“置换部在二楼，您上去吧。”
李动慢悠悠的上了二楼，看见张文超正在里面和柳影聊得高兴呢。其他的人他也不认识，就径直朝里面走去。
柳影等他和张文超、郭云秀打过招呼后，就带着李动进了侧面的一个小屋，对里面的一个人说：“老刘，这是我们那儿的新人，李动。今儿就是他的单子。”然后又对李动说：“这是北区的置换经理刘定奎。”
男人站起来和李动握了握手，笑呵呵的说：“你就是李动，听文超他们念叨好多次了。”
李动看着眼前这个山一样的壮汉，心说：“果然是‘一定魁梧’。他谈合同的时候都不用说话，眼睛一扫估计房主就得降两万。”嘴里却说着：“以后还得您多照顾。”
柳影说：“行了，都别客气了。老刘，今天哪个谈判室空着？”
刘定奎说：“就地下的2号屋空着，来五、六个人没问题。”转头问李动：“你的客户和房主一共来几个人？”
李动说：“客户应该来一个，房主不清楚。我还没见过房主呢！”
“啊，房主你没见过？怎么看的房？”壮汉诧异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
“昨天房主没去，邻居带着看的。”柳影说：“小双给他约的房，所以他没见着房主。”
李动和他们详细的描述了昨天看房的全部过程，以及自己对客户的判断。壮汉听完了问柳影：“需要我们这里出人配合吗？”
柳影点了点头，说：“这是李动第二次谈合同了，上次因为客户的原因没谈成，这回争取开单。先让一个老经纪人和李动下去一起谈，等到最后实在僵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再下去，这样成功率可能会高一些。”
“行。”壮汉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喊道：“高志英，过来一下。”
片刻功夫，一个穿着高跟鞋几乎和李动一样高的美女走了进来，说：“叫我，经理？”
“对。你今儿上午不看房吧？”
“不看。但是下午三点半有一个知春里的。”
“那行，这是咱们的新同事，李动。一会儿十点有个合同，你先帮他谈一下。”
“行，”高志英和李动打了个招呼：“一会儿客户来了你招呼我。”说完又朝柳影笑了一下，转身出去了。
“那就这样。”壮汉对柳影说：“你就先领他看一下谈判室，有啥事儿你招呼就行了。”
“ok！”柳影站起身，领着李动下楼去谈判室。
两个人在里面聊了几句，李动的手机响了：“小李，我到门口了。”
“好嘞，我马上过来。”李动挂了电话，对柳影说：“客户到了，我去接他一下。”
“嗯，那我先上去给你把高志英喊下来。别紧张，慢慢谈。”
李动上了一楼，见刘博一个人坐在公司门口的沙发上正在左顾右盼。李动过去打了招呼，领着他往楼下走，刘博问道：“对方来了吗？”
“还没呢。您提前了一会儿。”
“我就是想早到一会儿，和你商量商量怎么砍砍价。”
“刘哥，买房这事儿吧，其实和买菜差不多。双方要是看对眼儿了，说不定这价格就好谈了。再说了，这主要是个各取所需的过程，您让对方觉得就这个价儿也能接受，满足对方的心理要求了，这事儿就成了。”
“嗯，那我就先和他们聊聊，到时候再看情况。”
“对，谈判吗，您肯定不陌生，谈着谈着就有判断了。”
说着两人进了谈判室，高志英已经在里面了。
李动给刘博做了介绍，请他在桌子的一侧落座。高志英给刘博简要的介绍了一下交易和过户的流程。
这功夫有人敲门，前台的小姑娘领着一对年轻夫妇走了进来。李动连忙过去说：“李女士吧？您好，我叫李动，昨天就是我带客户看的房。”
李女士点了一下头，说：“您好。”
李动把他们带到桌子的另一侧坐下，并给双方做了介绍。
李女士的丈夫姓赵，典型的南方人长相，精明外露。而李女士则恰恰相反，鹅蛋脸、大眼睛、高鼻梁、披肩发，往哪儿一坐透着一股北京大妞儿的虎劲儿。
双方握手之后都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打量着对方。沉默了得有一分多钟，刘博突然开口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们夫妻。二位都是做通讯的吧？”
对面二人对视了一眼，女的说：“我们也是看您眼熟。我们两口子都在m国的m公司工作，我做业务代表，他是技术支持。”
“噢…”刘博恍然大悟的样子：“去年你们是不是参加上海的通讯展了？”
“噢…”对面的夫妻也露出同样的表情：“对、对，好像就是在那儿见过您。您是在哪儿高就呢？”
“我在h公司，负责市场工作。”
“今年你们怎么样？”
“还行，主要是几个固定的大客户。其他的渠道也在走。”
气氛一下热闹了起来。李动见他们聊得投机，也没插话，起身出去倒了几杯水端了进来。高志英也没说话，就让他们双方海聊。
这仨从技术聊到市场，从去年聊到明年，甚至谈到了未来合作的可能，溜溜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还是刘博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那就这么说定了，这个事儿完了咱们尽快确认一下合作的细节。”
李女士说：“没问题。那现在，咱们谈谈今天来的正事儿？”
“成。”刘博将头转向了李动：“小李，那现在你说说吧，咱这事儿该怎么办？”
李动说了一下房子的情况和昨天看房的过程，然后高志英接过话来问房主：“李女士，虽然我们很高兴你们双方能在工作中有所关联，但今天来的主要目的还是房子。我想您如果能够给刘先生让让价，即使只是一个心里安慰，那今天一定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房主夫妻俩刚才和刘博聊的时候喜笑颜开的，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但这会儿面对高志英的问题，则立刻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李女士说：“你先给刘哥算算，现在这个价格，过完户一共要花多少钱。”
李动问刘博：“刘哥，您贷款吗？”
“不贷。”李动算了一下，说：“所有费用加起来，刘哥一共需要付358129元。”
“那么多？”刘博说：“你给我看一下。”
李动把计算过程拿给刘博看。刘博看了一遍，把纸递给李女士，说：“您看，我需要付五万多的费用。这么跟您说吧，这房是给我们老太太买的，钱也是老太太出。我不能把老太太的钱都花光，怎么也得留些养老钱。咱们也算认识，您给我让让，不说看着未来合作的面子，也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
李女士看着李动的数学作业说：“刘哥，我这房子真不贵。而且去年刚改造了楼体，我还自己花钱改的下水什么的。您看，主要是这过户的费用太高，可这钱也不是我收的呀！”
接下来的戏码，李动看着有点熟悉。虽然双方都没说自己生活困难——毕竟刚才试探了一番都知根知底了，但都强调自己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自己的钱比别人的钱值钱。
双方纠缠了一个半小时，在高志英的反复撮合下，房主同意让一万块钱。让李动重新计算价格，这回把避税的要求也加上了，所有的费用是38941元。
这会儿已经快下午一点了，高志英拿着计算单上楼了。刘博则表示此价格仍然难以接受，让他母亲花将近三十三万买一个七九年的房子，他作为儿子无论如何是不孝的。
正说着，门一开又进来一个美女。李动上午在二楼见过，知道是自己的同事。
美女介绍自己叫沈逢春，是李动的同事，来帮他一会儿写合同的，然后很自然的坐下听房主开始讲述小区环境的优美和居民素质的高尚。
双方拉拉杂杂的又讲了一个半小时。中间沈逢春不断表示理解双方的认知，但同时要求双方理解对方的认知。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房主认怂了：“得了，刘哥。我也不想再说了，嗓子都快冒烟了。二十八万，成就成，不成我也没办法了。这个事儿我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沈逢春立刻让李动重新计算价格。李动将过户价算到最低，最后算出刘博总共要支付310230元。刘博拿着计算结果看了看，说：“小李，我也不跟你说那些没用的了。我只说，我就想三十一个拿下。你李姐已经给我让了两万了，我非常感激，剩下这230，你们公司是不是应该少收我点佣金。”
“刘哥，我挣不了几个钱，这是公司的规定，怎么可能因为我而改变呢？”李动刚说完，房主忽然怒了。
北京大妞儿一拍桌子，对李动说：“我知道你做不了主，你让你们经理来。我今天都让了两万了，你们连两百都不让？逼急了，我们自己去过户，反正刘哥不用贷款，你们一分也挣不着。”
李动的耐心其实早就磨没了，从开始谈判到现在已经五个多小时了。听房主这么一说当时脸色就变了。
沈逢春看见不对，立刻站了起来，对双方说：“那行，这个事儿我们这个层面决定不了，各位稍等，我去叫我们经理下来。”说话的同时看了李动一眼，李动低下头没再说话。
等待的功夫买卖双方又聊起了他们以后的生意，李动听得牙根儿直痒痒。
大约等了十分钟后，柳影走进了谈判室。一坐下便开宗明义：“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你们的意思我都清楚，之所以下来晚了，是因为我们公司没有这样的先例。但这是李动的第一单业绩，他一直也很辛苦，所以我专门去向部门总监做了请示。这次，我们给刘先生打个折，三十一万包下来。各位看这样可以吗？”
双方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柳影跟李动说：“那你写合同吧，我让逢春下来帮你写。”
李动听说让他写合同，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一时语塞，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合同很多，李动和沈逢春两人写了二十来分钟才写完。
然后，李动领着刘博去财务室交定金。出了门走在楼梯上，刘博突然问李动：“兄弟，怎么样？我今天谈得还不错吧？”
李动一听，稚嫩的心灵像被电击了一般，身体一颤，转过身站定了脚跟，一字一句地说：“刘哥，非常牛。”
送走了买卖双方，李动又听柳影他们祝贺了几句。但一切声音仿佛都是从天外飘来，他只能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僵硬的微笑。
五点多，他走出公司的大门，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掏出手机：“喂，媳妇儿，你等我，晚上一起吃饭。我给你讲一个为了二百块钱想打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