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月不明
回到小屋，李动一直坐在床上发呆。
跟两个没来由的人说不着调的醉话实在是无聊，关键是无聊的得罪人，还是替媳妇儿得罪人。得罪他们倒是小事，大不了一辈子不见，媳妇儿生气是大事。
李动知道，这回海杰是真生气了，还是非常生气那种，是从未有过的生气，大学四年都没见过的生气。
李动正琢磨着怎么哄媳妇儿开心呢，传呼忽然响了两声。他一看，是海杰宿舍的电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和媳妇儿解释，但还是拿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话筒里传来海杰冷冰冰的声音，李动轻声说：“媳妇儿，不生气了吧？”
海杰沉默了片刻，冷冷的说：“咱俩分手吧！”
“什么？”李动仿佛五雷轰顶，彻底傻了：“为什么？就为了今天我跟两个sb说了两句醉话？”
“不是因为你喝醉了，因为什么你不清楚吗？”
李动抓狂了。女人生气从来不告诉你为什么，要你猜，还必须猜对，猜不对她会更生气。可男人要是知道女人为什么会生气，不就提前预防了吗？虽然大概率还是会以相同的原因惹女人生气，但起码知道如何在事后挽回。可大部分现实是，男人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让女人难以忍受的错误，更不知道犯错的时间、地点和细节，需要女人来帮他一点一点的回忆和纠正。
当然，这个过程只会让女人更加火冒三丈并得出一个结论：“原来你一点都不在乎我。”可话翻回来说，女人愿意帮男人反省错误说明她认为你还能救助，如果把这个环节直接免了那就是已经做了“拔管”处理，无可救药了。
李动听海杰的语气像是要“拔管”，不禁方寸大乱。
他瞬间把吃饭的流程回忆了一遍，除了那两句醉话就剩下身上没钱的问题了，赶紧说：“我也不知道那儿不能刷卡呀？”
“你┉”电话那头的海杰也急了，不再是冷冰冰的语气而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你原来就爱吹牛，我以为你工作了半年改了一些。没想到，不仅吹牛的毛病没改，还添了新毛病。你凭什么瞧不起人家？人家让家里找工作那是人家家里有本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就你走的路是对的？就你有本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动刚要辩解，海杰根本不听：“还有，咱们刚到北京，没钱不是正常的事吗？有什么丢人的？坐地铁有什么不好？点那么些菜你吃了吗？”海杰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
李动是慌得无以复加，原来海杰生气的时候，从没有如此悲伤，看来这次是来真的了。
“你听我说┉”李动刚说了一句，海杰那边换上了一副平静的语气说：“我不想和一个虚荣的人在一起。”说完，挂了电话。
李动坐在床头，心里一片冰凉。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与寂寞，无人可以诉说。
往事一幕一幕回闪于眼前，他们的相识、相知、相爱，他们的相互理解与不离不弃，他们的所有一切都在李动的脑中闪现。一阵委屈涌上心头，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做错了。他又拿起手机，拨通了海杰的宿舍电话。
海杰的舍友知道一定是李动的电话，所以没人去接，只是都瞧着海杰。
海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任由泪水从脸颊滴落衣衫。铃声停了，但没过两秒钟又重新响了起来。海杰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作。
电话响第三遍的时候，舍友们坐不住了，纷纷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起盯着海杰。海杰想了想，走过去拿起了电话。她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拿着电话站在那里。
听筒里传来李动焦急地声音：“媳妇儿，你听我说。我今天确实失态了，一直胡说八道的。但你知道，老公从来不是一个虚荣的人。我是有许多毛病，喝了酒更是管不住自己，但我没有虚荣啊！我知道我错了，但我们不能就这样结束了，我们能走到今天是为了什么？”
接着，李动开始语无伦次的说起大学时两人在一起的时光，一会儿又转到自己一个人在青岛时对海杰的思念，再说到为了在一起的不顾一切。
说着说着，李动落泪了，海杰在电话这边早已泣不成声。李动颠三倒四的说了一个多小时，但海杰听得明白，这个男人很爱她，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电话突然断了，海杰握着话筒久久没有放下。忽然，她醒过神来，立刻给李动回拨过去，听筒里传来一个贱贱的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已被暂停服务。”
李动一把就把手机甩到了床上，电池都摔掉了。然后他一头杵到床上，伸手拿被子蒙住了头。被子里传来压抑的哭声，屋内的寂静更让这哭声显得痛苦难言。
过了好久，李动才从床上起来。他慢慢站直身子，木然伸手去够桌上的烟盒。烟盒空了，李动把它揉成一团小到不能再小的纸团，丢在地上。
这时已是深夜，没地方买烟了。他从抽屉里拿出只抽过一根的中南海，点着了，搬起椅子坐在火炉边继续发呆。坐了一会，他觉得头顶的灯光有些刺眼，于是起身关了灯，又坐回到椅子上。
炉火烧的正旺，透过炉盖能看到明黄色的火苗闪闪跳动。李动非常想摸一摸火苗，问问它问什么这样欢快？他试探着伸出了右手，但炉盖的温度让他缩了回来。
炉子上的水壶里只剩了半壶开水，但壶嘴依然发出欢快的“嗤嗤”声。“你有什么可高兴的？你他妈的不就是有个铁脸皮吗，叫唤什么？”
李动一把将水壶从炉子上扫到了地上，开水撒了一地，更撒了他一手。但他没有感觉到疼，只是看着翻滚的水壶发呆。
房东的屋门响了，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脚步停在了李动的屋门口，停了一会，房东的声音传来：“小李，没事儿吧？”
“没事儿。刚才水壶没放稳，从炉子上掉下来了。打扰您了。”李动坐在椅子上没动，只是轻声回了房东。房东听了听没有其他的动静就回了自己的屋里。
炉火不再那么炙热了，亮眼的明黄色在慢慢变成红色。又过了一会，红色也开始慢慢衰减。
李动拿起炉钩子把炉盖打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蜂窝煤看它慢慢的燃烧，慢慢的熄灭。黑色的煤逐渐变成了一块白色的固体，它没用了。炉子还是热的，不，炉子是在渐渐地变凉、变冷。
天渐渐变亮了，院子里也开始渐渐嘈杂起来。
隔壁新住进来的四个小伙子挤在院子正中的水龙头下面刷牙，嘴里含混不清的讨论着为什么炉子半夜就灭了。
房东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回是从外面回来，估计拎着豆浆油条。一边走还一边说：“你们呀，就不会生炉子。半夜煤烧完了当然火就灭了。你看人家小李，就第一天来的时候找我借了块煤，然后再没找我借过。你们这才来几天，天天过来借。早告诉你们怎么封火了，这点事儿还学不会？”房东进了屋，院子里又渐渐恢复了安静。
今天是元旦。院子里住的都是打工人，趁着休息一天全都跑去城里逛了，连院子南屋的麻将室都停止了运行。
李动依然坐在椅子上。现在，他可以把手放在炉子上了。冰冷的铁没有一丝光泽，衬的他红肿的右手更像一只猪蹄儿。
他轻轻站起来，打开房门，走到水龙头边上，打开龙头，将手放在冰冷的自来水下面。直到他感到刺骨难忍的时候，李动才抽回了手。他转过身，慢慢的走回屋里，插上门，又坐回了椅子上。
天又渐渐的暗了下来，院子里重新喧闹了起来。隔壁的小伙子互相嘲笑彼此的没见识，房东的老婆在喊房东吃饭，麻将室传来“哗哗”洗牌的声音，还有不时传来的村子里大狗的狂吠。
李动只是坐着，安静地坐着，呆呆地坐着。
“砰砰砰”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李动一激灵，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前。打开门，他看到一张花儿一样的笑脸。李动忍不住又哭了，他一把抱住海杰：“媳妇儿，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