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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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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历下意识地望望四周。

    心虚。

    好在四周的乘客全都昏昏欲睡,没有谁来关注他们。

    纪历就把目光落回韩岁明的脸上,露出一点儿谴责和嗔怪的意思。

    韩岁明没有什么表情,只用手指捏捏纪历的掌心。总怕什么呢?他想。谁有那么多精力总管别人的事情。

    纪历拿他没有法子,只好重新扭头去望窗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回到出租房时天色已经黑了,韩岁明先得放好肉盆,然后才能脱了棉服去开灯,他随口问,“一会儿吃点儿面条儿?”

    纪历靠在门口没动,不脱棉服也不脱鞋,歪着身体挡住房灯开关,声音很轻的说,“韩岁明,我累了!”

    韩岁明顿住脚步,他听出纪历的语气竟是几个月来难得一见的撒娇,心头诧异,顿了一下靠近他问,“那怎么办?先睡一会儿?要我拍你吗?”

    想开玩笑轻松一下。

    纪历却很正经,他伸手搂住了韩岁明的腰,把脸贴上他的肩膀,继续轻声说道,“让我靠一会儿吧!”

    韩岁明周身的血猛然热起来。

    这样主动,投怀送抱,是纪历几个月挣扎之后的妥协还是让步?

    不管怎样,韩岁明都忍不住,他反手搂住人,轻轻地吻了上去。

    俩人儿靠在门口缠绵良久。

    是真正的缠绵,不是一方的擅自索取。

    韩岁明终于停下来,在黑暗里问,“你到底怎么了?”

    “就是累了。”纪历闹娇的声音听着像哭,“韩岁明,我忍得累,想你抱我。”

    韩岁明脑子里面哄然一炸。

    幸福来得措手不及。

    他以为还得等待更久,也准备好了足够的耐心,可现在,纪历竟说累了。

    他先累了,先来索要拥抱。

    还等什么?还忍什么?

    韩岁明再次吻住纪历,激烈地吻,使劲儿地吻,那姿势像把纪历当成了一碗嫩乎乎的豆腐脑,仰头就想全部吸进肚子里去。

    韩岁明真想吃掉纪历,他想把纪历揉进自己的胸膛和血肉,谁都拆分不清。

    持续而似撕咬的亲吻之中,韩岁明不管不顾地拽掉纪历的棉服,接着拽掉他的毛衣,隔着最薄的纺织品感受纪历的单薄纤瘦的躯体。

    纪历尚且稚嫩。

    门口大概是冷,纪历克制不住颤抖,韩岁明跳舞一样转圈,把纪历裹到床上去。他伸手扯开被子,把自己和被他压制着的纪历一起盖住,在越加隐蔽的黑暗之中气息如牛。

    “一起睡。”韩岁明咻咻地说,“不是累了吗?睡一觉,一起。”他其实在受苦,苦得忍不住去咬纪历的耳垂,努力压制着体内冲天的巨浪嘶声喃道,“要不是你没十八……要是你满了十八……”

    十八就嚼了吃么?纪历不懂,他觉得双目涩重,一路想睡的念头再次席卷而来,闭眼之前不由纳闷地想:怎么现在出租房成了最放松的地方?比家里还让人踏实了呢?

    小睡了几十分钟后韩岁明先起来,“给你煮点儿面条。”他背对着床说。

    纪历一声不吭,人缩在被里,又懒又赖,姿态还如一只畏寒的小鸡,只有顶上几根毛发露在外面。

    细挂面里放了几片嫩白菜叶,还放了几块儿张桂云给带的焖肉。

    韩岁明拿过一块画板放在纪历的被上,把面和筷子都递给他。

    纪历窝在被里坐着,此时束缚人的衬衣也被他自己脱了,整个人如个去壳儿的鸡蛋,滑得那被总是裹不住他的肩膀,坚持要落下去。

    韩岁明坐在床边,伸手替他抓着棉被,轻声说道,“你吃。”

    纪历不想让他帮忙,“你也吃。”

    挂面放久会很难吃,俩人都坐了一路的车,进门折腾这么半天,谁能不饿?

    “那一块儿吃。”韩岁明脑袋凑到面碗跟前儿,张口示意纪历喂他。

    纪历挑了块肉放在韩岁明的嘴里,然后垂下眼睛。

    两个人头挨着头把那碗面连汤带水吃干净了,韩岁明收起画板,到厨房里去洗碗。

    刚吃饱,躺不下,纪历捂着被靠在床头,人还是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想干,便只直眼发呆。

    韩岁明忙完了回来,坐在床边注视纪历,看得饶有兴致。

    “别看我。”纪历受不住他看,想起自己不久之前刚投了降,很难为情。

    “想什么呢?”韩岁明问。

    “想我错了……你也错了。”纪历回答,“你就是把我当成了……姑娘。”

    “错就错吧!”韩岁明不反驳他,“不管姑娘还是小子,是你就行。”

    “什么就行?那是你说了算的事儿吗?”纪历垂下头去,“明知道……”

    韩岁明伸手捏捏他的脖颈,“‘明知道’又怎么了?我们能做自己的主。”

    “为啥是我?”纪历沉默了一会儿又看看韩岁明,微微红了脸颊,“我什么都不行,性子还不好,你是因为我……‘罕见’吗?可怜我?”

    韩岁明似乎岔开了话,他说,“纪历你还记得石小胖他大姐不?”

    “记得呀!”纪历不明所以,但是想起纪鉴揍了石小胖的事儿还挺高兴,“他妈也真厉害。石小胖和纪鉴同岁,他大姐比我大一岁或者两岁,他妈愣给石小胖在中间塞了俩姐,为了生个肥嘟嘟的儿子真够拼命的了。听说他家老三到现在还没落上户口。”

    “他大姐也挺胖。”韩岁明轻笑着说,“长得也黑,读书也不很行,就那样还瞧不起人。我刚到镇上时从砖厂捡煤核回来,你和她在胡同里玩儿,我经过,装煤核的筐子刮了她裤子一下,她张口就骂我。骂什么来着?你还记得吗?”

    纪历不记得了,蹙眉想了半天,“有这事儿吗?”

    韩岁明不回答他,接着说了下去,“她骂我臭乡巴佬。那时我到你家也没住上几天,你就知道帮忙,没等我开口就当着我面儿跟她说‘以后别和我做朋友啦!我不跟你一起玩儿了!’”

    纪历真没印象,听韩岁明说得绘声绘色,不由瞠目,“就为了这……你就……”

    “还为了你的小人书。”韩岁明的神情似个孩子,“从来不给人看,但是我看着了。还为了别人和你说三句话你也不一定回,但你后来回我的话。”他目光有点儿直,眼眸里面都是深情。

    纪历觉得韩岁明简直不可救药,不太乐意地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在我家住吗?你还是没分清楚……我就知道。”

    “是啊!”韩岁明似乎只听见了前半句话,“因为我在你家住啊!我干嘛非分清楚,我在你家住,遇上你,是你就行呗!”

    纪历反而更加不甘心了,“这算日久生……不是因为我可爱?讨人喜欢?”

    韩岁明轻轻笑了,他已看见了纪历的心,“当然也因为你可爱,讨人喜欢。你不知道,对我来说你家意味着啥,你又意味着啥……”

    纪历听出一点儿别的东西,他望望韩岁明深邃的眼,先不计较其他,只问,“我以前都没想过,韩岁明,你那时候,为啥那么爱捡煤核啊?”

    “因为不爱回家。”韩岁明答,“嗯……吴姨的家严格来说也不算我家。我是不爱看见韩连山吧!”

    纪历没太奇怪,点头哦一下,“韩伯不爱说话。”

    “不止不爱说话,”韩岁明微微叹息了一下,低声道,“他也不爱见我。你没发现?他很少正眼看我。”

    纪历没发现,有点儿吃惊地道,“你瞎猜吧?你俩长得一样,他是亲爹。”

    韩岁明的笑容里有一点儿苦,“亲爹倒是真的。可他对我不亲也是真的。你见他好好和我说过话吗?我到镇上时是挺大了,可我也小过,不记得他抱过我。他对我,从来没有一次像叔对你对纪鉴那样。还有,学业前途,他都不很关心,没碰到叔,我可能不会在这儿……可是要没有你,纪历,我也不能安心在叔跟前呆好几年。我是个要傻强的家伙,那时候就想赶紧搬砖赶紧砸石头赶紧离开他。叔好,我也总想凭啥啊,我又不是你家的孩子,根本没理由享受。后来是你……为了你。我偷着寻思,先不管那么多,我得和你在一块儿。”

    纪历听得动容,更有一点儿心疼,他往韩岁明身上凑了一凑,小声说,“你小时候是挺可怜,比我可怜多了!”

    韩岁明垂眼看他,轻问,“可怜我吗?”

    纪历嗯了一声。

    韩岁明就笑起来,伸手把纪历撂倒在床,“那就一起睡吧,一起睡!”

    纪历给他气得不成,有点儿发急,“我不困了!再说啥就一起睡?不两张床?”

    韩岁明伸手揉着他的脊背,温声说道,“不困就不困了,急啥?你刚确诊那会儿咱们也一起睡了,睡了那么久呢,怎么现在反而别扭了呢?”

    “怎么别扭你不知道?”纪历涨红了脸,使劲往后拱,妄图拱走韩岁明。

    “我知道啊!”韩岁明有些享受纪历的动作,用力抱着他说,“所以这几个月我也没提。今儿还一样么?你都是我的人了……”

    “谁是你的人啦?”纪历气急败坏,“你再胡说?”

    “我不胡说。”韩岁明接了纪历这句威胁,“不说。你真不困吗?我看你也不想干啥了,没事儿的话就再睡一会儿吧!以后咱俩就这样睡……”

    纪历拿这厚颜无耻的家伙没有办法,拗不过,只能靠在他的怀里。

    随便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未来还很遥远。纪历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除了韩岁明太过耀眼,暂时没有烦恼。

    韩岁明实在太耀眼了。

    从前纪历也不知道,住在一块儿以后相互介入得多,才知这人根本是个业界风云——尚只是个刚刚毕业的专科学生,城里好多广告设计类的公司的老总同行都知道他,灼灼地等着请他。他还是他老师眼里的宝,几次三番地喊他回学校,都是和他研究专升本的事情。在他老师眼里,璞玉难得,还得细加雕琢。

    韩岁明还没毕业的时候老师就同他提过升本的事儿,积极鼓励他参考,不但无偿提供他复习资料,并且在话里话外露出了保证录取的意思,可是韩岁明自己无心向学,他想先挣钱先照顾纪历,不愿意把绝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备考和读书上面。

    老师可惜而不甘心。

    很多知道内情的同学则是嫉妒而不甘心。天赋总令努力显得苍白,韩岁明似乎生来就该吃这碗饭,广告公司需要什么风格的画,只要提供参照,他琢磨琢磨就能画出来,不但画出来,还不照抄硬搬,有他自己的风格。这些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可他却又志不在此。什么能比举重若轻满不在乎更让同类觉得难受?

    就连许柏也很快打听出了韩岁明的不同凡响,咋咋呼呼的对纪历说,“哎哟,哥们儿,你这哪是个哥呀?就是一个金疙瘩呀!”

    纪历听着总不说话,他亦觉得荣耀,但没那么雀跃。这种心情非关嫉妒,内心深处,纪历欣赏韩岁明的出人才情,也为他的熠熠生辉自豪高兴,那些深夜里一蹴而就的画作,拿走了就不再拿回来修改证明了韩岁明的不同凡响,而这个人和自己关系密切,怎会不开心呢?与有荣焉不是老师的特权,自己和他是比谁都更亲密的人啊!可是纪历的内心深处又宁可韩岁明和他一样普通,这种隐秘的心思出于自卑——韩岁明如果普通,纪历就不必过于在意自己是否配得上他。

    原本就是配不上的,性别配不上,身体配不上,性格才情都配不上。韩岁明是老天爷随手扔在他家院子里的一块陨石,但他自己发了光,可纪历还是一块石头,且不圆润。

    纪历觉得韩岁明的光芒更使自己显得暗淡,不知道自己能凭什么东西与他为伍。

    并肩需要底气,他没找到。

    韩岁明没有察觉纪历这种心思,他毕竟年轻,又整日忙,忙着上班忙着兼职赚钱,忙着起早贪黑的照顾纪历的饮食起居,忙着夜里回来捂着被子和羞涩的纪历亲热,他那颗年轻的心装不了太多其他东西。

    纪历隐藏的也好,他似乎慢慢恢复了小挑剔和小难伺候,那些“小”更让韩岁明生出怜惜和欢悦的心,他被摁在爱情的甜水里面双眼模糊,看不见纪历的不安。

    所有人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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