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谁道江南秋已尽
第二天沈平林一早就醒了，出门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看隔壁的门，依旧紧闭着，他猜想郑择林还没醒，于是就去上班了。
刚到楼下就看到门口停着一辆红色的车，驾驶位上坐着一个人，沈平林瞥了一眼，觉得眼熟的很，但大清早的脑子又有点短路，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
到了公司之后，有个客户来公司选材料，沈平林忙了一上午，才终于将客户送走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又莫名其妙的想起来那辆红色的车，脑子突然就灵光了，哦，那人是郑择林的男朋友。
——前男友。
他来干什么呢？
沈平林下了早班，回到家的时候郑择林依旧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样子都快睡着了。
沈平林问他：“陈旭来找你了？”
郑择林偏过头来盯着他，咧开嘴一笑：“消息这么灵通，你看到他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看到他在楼下。”沈平林说。
“哦，”郑择林满不在乎的说，“我都没看到呢，他变了吗？”
沈平林说：“人变没变不知道，车子是一点都没变。”
郑择林又哦了一声，转头问他：“你今天不相亲？”
“不去了，”沈平林说，“不合适。”
郑择林说：“那你跟我上成都吧，我介绍的人绝对合适。”
沈平林想都没想的拒绝了。
郑择林又说：“你看我怎么样？”
沈平林白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卧室。
又过了一天，沈平林早上没去公司，直接坐地铁去裕华区量房，高峰期人多的挤都挤不动，沈平林感觉无处落脚，一路都在被人推着走，但上了地铁就会发现所有人都在低头看手机，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显得微不足道。
坐了几站之后，车上下了一半的人，沈平林摸到一个座位坐下，实在没什么意思，也只得拿出手机刷微信顺便给客户回复消息。
有好友加他，来源是名片分享，微信名字是一个句号，头像也是一片空白。
沈平林知道是郑择林分享的，从三年前开始那人就一直想着叫他去成都，到现在还不死心。
地铁到站，沈平林关掉手机，一路出了站，等到了小区门口，才又重新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客户的电话。
这个小区他来过不止一次，里面也有两套房子是他设计的，前几年能和郑择林扯上关系，绝大部分的原因也是因为在这个小区量房，说起来一开始的时候郑择林还是他的客户呢。
量完房之后时间还很早，连十点都没到，况且还有一下午的时间需要慢慢熬，沈平林不是很想回公司，在这个行业做的久了，就会变得有点懒惰，因为时间上还是很自由的，绝大部分的时间不是在去量房的路上，就是在回公司的路上，真正待在公司画图的时间少之又少，只有客户要来公司的时候，他才会驻扎在公司里消磨时光。
出了小区后，沈平林想着去哪里吃个早饭算了，然后再去哪里坐一坐，或者直接吃午饭？下午就回家睡觉，晚上再叫郑择林一起出去吃，那人胃不好，在吃食上面也不太注意，二十多岁了还像个小孩一样。
北方的夏天是真的很热，这还没到中午，就已经开始有点冒汗了。
沈平林快速的选定了一家面馆，店里面其实也不凉快，只是没有太阳晒而已。
店里面有零星的两个人，都在埋头吃面，谁都没注意到谁，沈平林也坐下来，在等面的空隙又将手机拿出来，简单的回复了一些工作上的事。这时候又有人来加他好友，沈平林打开一看还是早上那个标点，想了想，通过了。
朋友圈倒是没关闭，但跟关闭了也差不到哪去，只有三两条动态，还都是多年以前的，根本看不出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人。
而沈平林就不一样了，最显眼的头像就是他的形象照，没办法，每个设计师都要有自己的招牌，就连公司的官网上都放着他的照片，顺便还附了几个作品加简介。
沈平林想跟那位标点符号说些什么，但又实在是无从说起，除了知道对方在成都以外他什么都不知道，只得盯着聊天页面沉默，沉默了半天也没想出有什么话要说的。
这是相亲？还是网友？还是……网上相亲？
正发着呆，沈平林突然看到对方正在输入，输入了半天又没有了，过了一会儿又显示正在输入，反反复复几次之后，沈平林还是什么都没收到，对方根本一句话都没说。
沈平林突然有点想笑，这算是什么呢？如果不是知道对方是郑择林介绍的，他都要怀疑微信那头是个小女孩了。
沈平林打字过去，说：【纠结什么呢？输入了半小时了。】
其实根本没半个小时，总共也就两分钟而已，只是沈平林觉得有趣，想逗逗人家。他这个人就是这么奇怪，遇到清冷的人就喜欢上去挑逗人家，而遇上和他一样的人，他反倒变得有些高冷了。
对方隔着屏幕都显得尴尬，又输入了半天才回复了一句：【在想一个好的开场白。】
这时候面来了，沈平林刚想回复，便听到有人喊他，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前几天相亲的销售小哥。
“这么巧啊，你怎么在这？”小哥说。
沈平林点点头，说：“在附近量房，你呢，今天不上班？”
销售小哥端着碗坐在了他的对面，一边吃一边说：“我就住这块儿，今天请假了，有事。”
“什么事？”沈平林随口问道，问完才发觉自己多事了，其实不该问的，又不是很熟，只见过一次。
小哥倒是没多想，笑了笑才说：“收债。”说完又开始皱眉。
沈平林很是疑惑的看他。
“别人欠我钱，”小哥说，“今天过来还。”
沈平林挑了挑眉，说：“不是来买保险？”
“不是，”小哥顿了顿，才说，“哥，你是不是跟卖保险的有仇？”
沈平林没说话，只埋头吃面。
小哥又说：“我是正经的销售，不是搞传销的。”
沈平林想说，他也没往那方面想，反倒是对方竟然拿了张名片出来，做的还挺高级，那玩意儿沈平林自己都没有，上面写着小哥的名字，宋言，业务多的不得了。
沈平林问他：“这上面的业务你都做吗？”
宋言说：“都做，光是靠卖保险挣提成，一个月才有多少，自己都养不起了。”
沈平林表示赞同，一个几千块钱确实有点少了，但他一看“贷款”两个字，心里面又是排斥的很。
他能说什么呢？难道要说自己曾经也是从这条路上蹚过来的，也清楚这是一条不归路，但这个世界上缺钱的人实在太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有人靠放贷为生，就有人靠借贷而活，都是各人的命。
故事很简单，就是有人找宋言借钱，一个星期之内还清，当然还是要付一部分利息的，不算多，但百分比也不低，算是因人而异，前提条件是对方必须有那个能力偿还，简单来说就跟银行贷款是一样的，信用要有，抵押的东西也要有。
宋言说这人已经逾期了。
沈平林问他借了多少。
得到的答案是三千。
三千块钱对于沈平林来说，只是很少的一部分钱，签一个单子下来就挣到手了，但对于那些没钱的人来说，算是很大一笔开销了。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更何况对方还不是英雄。
沈平林很理解这类人，虽然他并不知道对方拿这部分钱去做了什么，说是三千，刨去利息真正到手的也只有两千多，几百块的利息不高吗？很高了，但还是会有人来借。
不过是拆了东墙补西墙。
故事讲完了，面也吃完了。
沈平林倒是挺想见见那位被三千块难倒的人。
沈平林问他：“他今天会有钱还吗？”
“说不定会有，”宋言叹了口气，说，“说不定也没有。”
沈平林说：“借的钱是你的？”
宋言苦笑了两下，说：“是我的。”两人沉默着各自结了账，刚走出店门，宋言又说：“我怎么这么倒霉。”
沈平林也挺无语的，宋言像是自言自语，“借的多了我也拿不出来，都是走公司账户，我就拿点提成，都是给老板打工的，谁不想挣点外快啊，哪知道第一次就碰上个穷光蛋！”
沈平林很不厚道的笑了。
宋言看了他一眼，突然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这正符合沈平林的意思：“我给你当保镖。”
宋言笑了笑，又说：“那人看上去不过也就二十岁，挺小的一个小孩，我又不能拿刀逼人家还钱，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年头欠钱的才是大爷！”
沈平林说：“不是可以抵押东西还债吗？”
宋言说：“他要是有东西抵押还借什么钱。”
沈平林一想倒也是，之后两个人顶着大太阳傻站在路边等，一等就等到了中午，宋言实在受不了，抱怨道：“我们这像是债主吗？说出去谁信啊！”
沈平林也哭笑不得，总觉得自己是傻逼了才答应陪他一起等，这个日头回家睡一觉多好！
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的，每个人都在为着生活奔波，沈平林想，他们不热吗？他们不累吗？
世上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只是看你能不能过得精彩。
那么，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的吗？
想到这里，人才终于到了。
对方长得和沈平林想的几乎天差地别，那人模样很是英俊，收拾的也干净利索，就是发型有点乱，应该是骑车的时候风吹的，对，他还骑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
——这架势根本不像是来还钱的，倒像是来收高利贷的。
这一双眼睛长得凌厉的很，像是一把刀，仿佛多看一眼，就要被剜一刀。
那人也不下车，先是看了沈平林一眼，紧接着又盯着宋言看了半天，看够了才从裤子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扬手就丢进了宋言怀里，宋言赶紧接了，那人挑了挑眉，走了。
沈平林觉得自己真的是长见识了。
宋言也被弄得一愣一愣的，等人走远了这才回过神来，莫名其妙的说了句：“我操，这人谁啊！”
沈平林：“……”
“你不认识？”沈平林问。
宋言说：“不认识。”
沈平林示意他看看信封里面是什么。
宋言打开看了看，又抽出来数了数，三千块，不多不少。
真是撞鬼了！
宋言感叹道：“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一个小时以前还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遇到个穷光蛋，没想到人不仅不穷，还有可能是个高富帅，这谁能想到？”
沈平林笑了笑，“说明你的好运气要来了。”
宋言也点点头，说：“不错。”想了想，又说：“不，不对。”
“什么不对？”沈平林问。
宋言说：“我都见过那小孩好几次了，每次都没钱，你看你这一来，钱就回来了，运气在你那呢哥！”
沈平林很是大言不惭：“你说的对。”
宋言说：“那……都中午了，我请你吃饭吧，大福星？”
沈平林赶紧拒绝：“不了，我该回公司了。”其实他是要回家了。
沈平林最烦别人请他吃饭，大多时候都是他请别人吃，因为他最怕欠人人情，别人请你一顿，下次请回来花的钱只会更多，来来回回没完没了，何况他也没那么多时间出去，那时候只想着赶紧还清那一百多万。
建筑行业这个圈子只要入了门，来钱就会很快，沈平林大四的时候跟着一个师傅学设计，一个月也就几百块钱，学了半年多就跳槽出来找了个小公司自己做，又摸了大半年才正式的进了这个门，慢慢的手上客户多了，一个月也能签个几十万，生活才真正进入了正常的轨道。
那时候是真的穷。
没钱的时候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还不清，一辈子都要背着这个债，等工作了两年才发现，其实钱好还，人情才是还不清的。
宋言又和沈平林掰扯了半天，最终还是拗不过，话赶话的冒出一句：“上次就是你请的，我不该请你吗？”
沈平林说：“我怕吃完饭你就要让我买保险了。”
宋言：“……”
沈平林也对自己挺无语。
回到家后才发现郑择林不在，想打个电话问一下又觉得实在没必要，郑择林也不是小孩了。
沈平林躺在床上，觉得很无聊，他已经空窗期太久了，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找一个人搭伙过日子，可这个人哪那么容易找。就说自己背的一身债，女孩都不一定能跟你结婚，更何况是找个男人呢？所以这些年忙忙碌碌，一直在忙着挣钱，忙的都已经没时间再去想从前的事，比如说——关于贺南翔的事。
但他也只是想想罢了，最终还是要躺在床上呼呼睡大觉。
沈平林确确实实是被电话吵醒的。
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他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自己还身在梦中，但他的梦里原本是没有郑择林的。
窗外的天已经黑的要命，郑择林这个人也确实喜欢在晚上给他制造一些烂摊子。
——电话是派出所打来的。
沈平林并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惊慌失措，而是很淡定的拿了件外套就出门了。
半路上他又想起三年前遇到郑择林的时候，那时候的郑择林还跟陈旭在一起。
郑择林是个小富二代，比沈平林小四岁，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家在四川成都。至于为什么要来北方，郑择林给出的解释是十八岁的时候被父亲撞破自己喜欢男人，一脚就被父亲踹进了医院，出院后他坚持要来北方读大学，父亲心存愧疚，自然是言听计从。
等真正到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才晓得处处都透露着不习惯，与日俱增的孤独感愈发强烈。
这时候陈旭出现了。
两个人能走到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但两个人的矛盾也是自然而然的。
都说南方的女子温婉可人，南方的男子自然也是秀色可餐。
但你要是真的这么认为，就真的大错特错了。
四川的人脾性多火爆，女人比男人还厉害，gay比女人更厉害。
更何况郑择林，但凡他受了一丁点委屈，是一定要在某个地方找补回来的。
陈旭就是他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