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墙里秋千墙外道
人体的细胞会新陈代谢,每三个月会替换一次,随着旧细胞的死去,新细胞华丽诞生。由于不同细胞代谢的时间和间隔的不同,将一身细胞全部换掉,需要七年。也就是说,在生理上,我们每七年就是另外一个人。你就是你,但你也不是你了,脑细胞是不死的。
——
两个男人相亲,多多少少都有点尴尬,但对于沈平林这种人来说,就不会那么觉得了。
点完餐,又各自报了家门,沈平林是室内设计师,而对方是人民教师,姓赵。
赵老师在课堂上能够滔滔不绝,但应付这种相亲的局面,反倒局促起来,还好沈平林比较健谈,饭桌上才不至于冷场。
饭吃了一半,门口进来一个人,目不斜视的走过来,一屁股就坐在了沈平林旁边,沈平林偏了偏头,对此也没表示异议,只专心吃饭,倒是赵老师开始变得更加尴尬了。
沈平林说:“你不用管他。”
那人笑了笑,也说:“对,你不用管我。”
赵老师:“……”
一顿饭吃的不温不火,沈平林吃饱了,叫来服务员结了账,赵老师为人木讷,抢不过,沈平林也不在意,只说:“下次你请。”
赵老师忙说:“好的好的。”
两人一起走到门口,赵老师说下午还有课,于是两人说了再见。
赵老师走后,沈平林在门口站了两分钟,又折回了餐厅。
那人还坐在椅子上,沈平林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一句话也没说。
那人朝他笑了笑,说:“抱歉啊,沈老师。”
沈平林说:“你很无聊啊,郑择林。”
郑择林哈哈大笑,说:“我就是这么无聊。”
沈平林不说话。
郑择林又说:“这个赵老师有什么好,我不是也跟你介绍了一个?怎么样,跟我去成都见见?”
沈平林想都不想的说:“不去。”说完便站起身开始往外走,郑择林赶紧跟上去,一边走一边说:“我都说了无数次了,你可别后悔啊!”
沈平林头也不回,只说:“成都太远了。”
“远吗?”郑择林说,“坐动车也就六个小时而已,我们早上走,下午就到了。”
沈平林说:“坐飞机两个小时,早上走,到了成都还能吃个午饭。”
“对对,”郑择林附和着说,“我们明天就走?”
沈平林朝他一笑,说:“走你麻批哦,瓜娃子!”
郑择林:“……”
沈平林回了公司,打开电脑后,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画图,只呆呆的盯着屏幕瞧,连上班的心情也没有了。
cad的页面是黑色的,仔细看就像是一面镜子,看着看着还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沈平林想,已经七年了。
沈平林在外人眼里条件是极好的,有个体面的工作,室内设计师,高收入人群,月薪两三万。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算个月光族,因为他欠了别人一百多万。每个月的收入基本上都会拿去还债,已经还了很多年了。
不过还好,现在还欠十来万,再过个小半年,基本上就还清了。
前些年沈平林一个人,也没心情去找个人来陪着,毕竟自己的事都理不清了,哪还有时间去谈感情的事。沈平林还有个妹妹,叫做沈新月,今年也不知怎么的,就像个雷达一样,方圆几里之内的gay都能被她找到,隔三差五的给他介绍男朋友让他去相亲,大有老母亲嫁女儿的趋势,沈平林被逼的没办法,只得答应了。
但是郑择林好像不是很愿意,每次都会来掺一脚。
沈平林说自己是个gay,但他又确实不像是个gay,他是个典型的北方男人,生的高大,一米八二的个头,在遇到郑择林之前,他都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个gay。
这个年头对同性恋的接受度已经很高了,但也只是一小部分群体接受了,大都还是女性群体,俗称腐女。大部分的直男还是看不懂这些gay的生活,就像他们也理解不了直男的脑路是一样的。
但男人就是男人,就算你是个gay也改变不了男人的特性,大部分男人都是视觉动物,而且还是只靠下半身思考的视觉动物。两个人初次见面,首先看的是脸面,这项评分及格了后面才会有故事,谈不到两天就会牵扯到开房的事。如果是女孩呢,可能会说,“哦,女孩子害羞,至少要谈个个把月,动不动就说上床,早把人家吓跑了。”但两个大男人就不同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不跟你上床只能说明“我不喜欢你,你可以滚了”。
异性恋中的女人都不想结婚,因为她们觉得找不到又要爱情又要合适的男人,女人往往会想,“他哪里喜欢我,他只是想跟我上床罢了”。沈平林想,同性恋中的男人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虽然说两个男人结不成婚,但也想找个喜欢的能稳定的人一直在一起,男人也会想,“他是喜欢我,但是更喜欢跟我上床罢了”。
过了两天,沈新月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做销售的gay,这次吃饭不是中午了,而是晚上,对方长的倒是清秀,笑起来也很阳光,不得不说沈新月眼光好,每次雷达检测到的都是美男,但美则美矣,沈平林总感觉差强人意,来来往往的也见过四五个人了,但在沈平林的印象里,其实就是一个人。
他们都太像了,不是长得像,而是坐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很像。
这次的销售小哥相对来说比赵老师健谈多了,毕竟是做销售的,哪能窃这种小场面。
小哥说:“你们做设计的,不应该都是技术男吗?技术男就是那种闷着头天天在办公室画图的吧,我看你不太一样。”
沈平林说:“哪里不一样?”
“你看上去不像那么闷的人。”小哥说。
沈平林笑了笑,说:“因为我不是技术男。”
小哥说:“你不是搞设计的吗?”
“搞设计的其实也是销售。”沈平林解释道:“图画的再好有什么用,当你的商品卖不出去的时候,它再有价值也就变得没价值了。”
小哥想了想,说:“你说的对。”过了一会儿又问:“你们收设计费吗?”
“不收,预算里面包了设计的。”沈平林说,“不过,如果是纯设计不施工的话,要收设计费。”
“收的多吗?”小哥问。
沈平林看了他一眼,说:“怎么?你有房子要装?我免费给你设计。”
小哥叹了口气,说:“我自己都快养不起了,哪还养得起房子。”
沈平林没说话。
一顿饭吃下来两个人说了不少话,到最后还是沈平林付的钱,自从自己的债还的差不多了,沈平林也就不拿钱当钱了,年轻的时候为了省钱可以吃糠咽菜,可以为了省个打车钱跑去坐一块钱的公交,只不过路程长了些,时间也就耽误了,正好可以在车上睡觉。现在他不那么想了,因为他知道,钱不是省出来的,而是挣出来的,有命挣钱没命花,才是真的悲催,更何况他又不娶老婆,存下来给谁呢。
出了餐厅的门沈平林还在想郑择林为什么没来,其实他每次都来也挺好的,省了自己开口说不合适了。
是的,沈平来确实这样想,这次相亲,他还是觉得没意思。
两个人在路上走,谁也没说再见的话,就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人民广场。沈平林看了看手机,晚上九点,广场上有很多人。
吃饭的时候话说的太多了,现在反倒变得没话说。
又走了一会儿,小哥没话找话的喊了一声:“哥……”
沈平林直觉这个称呼一出来就要坏菜,果然——小哥像是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卖保险的一样,很突兀的说了句:“你买保险吗?”
“……”沈平林说:“不买你还喊我哥吗?”
小哥笑了笑说:“职业病,习惯了。”
“你们是见人就喊哥啊姐的吗?”沈平林又问。
“差不多吧,”小哥挠挠头,说:“不然怎么有业绩。”
沈平林呵呵笑了两声,说:“其实我们这行也天天喊别人哥,猛地一下听到你这样喊我,还不太习惯。”
小哥也笑了两声,说:“你们同事之间不这样喊吗?”
“嗯,”沈平林说,“别人一般都喊我沈老师。”
小哥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怎么突然就想起我读书的时候了。”
“……”沈平林说,“喊习惯就好了。”
小哥说:“那么沈老师,你买保险吗?”
沈平林:“……”
沈平林其实想说,我还欠别人十多万,哪有钱买保险!
小哥还在那侃侃而谈,他说:“保险也是一类投资……十年……十五年……就能拿到分红……”
其实小哥说了很多,但沈平林怕自己听多了会被洗脑,据说很多人就是这样被忽悠着去买保险的,这世上有哪个人不在乎自己的生命,给自己买一份险,受益的是自己的亲人,要不然等哪一天真的出了意外,反倒连累亲人陪自己受罪。还有分红险,说什么十几年之后全额退款,还有分红,都说是十几年二十年后的事了,到时候到底怎样谁说的清楚。
沈平林自动过滤了小哥的话,来了个耳不听心不烦。
后来小哥见他无动于衷,说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了,就闭嘴不谈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晚上十点。
两个人终于说了再见。
回到家后十点半,沈平林就住在附近,是走路回来的。
客厅的灯开着,郑择林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声响,淡淡的说了句:“你回来了。”
沈平林嗯了声,说:“今天怎么没见你来?”
郑择林说:“不想去,不舒服。”
沈平林知道他这是胃病犯了,郑择林的胃有毛病,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一次,疼起来是真的要命。两个人认识了三年,早就熟悉了对方的生活习惯。沈平林默默的去厨房用高压锅闷了一碗小米粥,端到茶几上的时候还冒着热气,郑择林用勺子搅了两下,热气嘘到他的眼睛里,他觉得很痛,想哭。
郑择林喊他:“沈哥。”
沈平林坐在沙发上看他。
郑择林反倒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郑择林才说:“你喜欢他们吗?”
沈平林想了想,说:“不喜欢。”
郑择林说:“嗯。”
郑择林喝完粥回了自己房间,沈平林收了碗也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上,静静的听着隔壁的动静,半天也没有一点声音,像是睡着了。沈平林关了灯,睡觉了。
这一觉睡得一点都不好,迷迷糊糊的总是能听到有人喊他,“沈哥沈哥”的喊,喊的他头痛欲裂,再后来,喊的就不是“沈哥”了,而是“林哥”。
那时候的自己还穿着高中的校服,留着一头杀马特的长发,眼睛都遮住了一大半,显得非常的不伦不类。
有人问他:“林哥,你怎么还穿起校服了,好难看啊!”
沈平林大声说:“你懂什么?妈的一屋子都是穿校服的,坐的我不自在。”
那人又说:“自从你被分到了一班,都不跟我们一起玩了。”
两个人一起蹲在大树下,沈平林随手扯了一片冬青的叶子,很烦躁的说:“我操啊!分什么班!”
高三一开学,通知才下来,教学楼的墙上贴了十四张红色的大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名字。沈平林来的晚,是从几个小弟嘴里知道的,原来是分班了。沈平林一跃从十二班跳到了一班,成了正儿八经的尖子生,据说是教导主任排的,年级前六十名都在这里。
晚上开班会,沈平林不出意外的迟到了,班主任大发雷霆,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一通,说什么都高三了还不知道抓紧时间什么什么的,说了一堆,沈平林也没听进去几个字,只想着赶紧开完会赶紧回宿舍睡觉。
第二天早读课,沈平林睡过头了没去,一直到快上第一节课了才醒过来,其实是被饿醒的。下了楼来才发现一楼大厅被困了几个人,都是睡过头的被关在了宿舍楼,他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显然是在悔过。但也有沈平林这种丝毫不知悔改的,又回到宿舍蒙头大睡,干脆连课也不上了。
沈平林也想回宿舍继续睡算了,起码比站在这面壁好,刚转过身就听到有人喊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看门的大爷,笑呵呵的跟他打着招呼,沈平林嘴巴最会来事,忙走上前去说自己刚开学还不太习惯什么的,说着说着那大爷就将宿舍的大门打开了,沈平林在一群人的注视中优哉游哉的走了出去。
沈平林在这大爷眼皮子底下混了两年,早就混了个面熟,虽然他经常性的睡过头,但架不住他嘴巴会说学习成绩又好,这样的人换哪个大爷来都会有意放水。沈平林觉得理所当然,学校这种地方就是这样,只要你成绩好就什么都好,你考个第一名天天在宿舍睡觉说不定都会有老师专门来给你端茶送水。
沈平林穿着一身破洞的牛仔衣,吊儿郎当的去食堂吃了早饭,出来的时候上课铃响了,等他慢悠悠的爬到了六楼,正好遇到了夹着课本从办公室走出来的老师。那老师瞥了他一眼,自顾自的进了教室,沈平林紧随其后。
那老师也没能想到沈平林竟然是一班的,略微惊讶了一下什么都没说,沈平林站在门口反倒被清一色的校服闪瞎了眼,妈呀,这要是走在一起,谁分的请谁是谁啊,连发型都一样!哪天要是有个人没来上课,老师估计都猜不到是谁没来。
沈平林当然没想过这个班上是不会有人不来上课的。
一上午班上都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专心致志的学习,乖得就像是小学生一样。沈平林不自在了半天,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好无聊啊!以前在十二班的时候哪会有这种情况,班上的吵闹声震得怕是连房顶都要掀了,老师讲什么根本没人听!
沈平林无聊的都想回宿舍睡觉了。
画面一转就到了另一方向,沈平林开始穿起了校服。
有一天上英语课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坐在自己隔壁的人也睡着了,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条过道,那人趴在桌子上,正对着他。沈平林盯着那人瞧,他的眼睫毛很长,睁开眼睛后肯定就看不出了,他平常是不爱笑的,只板着一张脸,可是只要笑起来,就会发现他有一颗小虎牙,他这人也不太说话,光是看他的侧脸,就会觉得他很忧郁。
可是沈平林怎么会知道呢?
因为那人是贺南翔,光是看到这张脸,他便想起了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