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启程东临
“沈老，我准备带上清河一起出去一趟，就当让孩子见个世面。”
小镇木屋的院子里，苏铁匠恭敬朝着倚在太师椅上的沈老行礼道。
太师椅上的老人依旧闭着双目，不过口中答应道：
“可。但是切忌暴露身份，你要知道——这些年剑宗那些人始终没有放弃寻找你的踪迹。再就是……你小子这么多年来一直跟着余天练剑，别人不知晓，老夫可是一清二楚。此行你要带着你儿子，相当于多了个累赘，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出手！”
苏铁匠闻言心头一震，最终还是拱手一礼，说道：
“苏澈谨记沈老之诲。”
“去寻青儿多做两副易容面具吧……”
“是。”
等到高大男人告辞离去，老人于太师椅之上勉力坐直身体，而后又觉着似乎是太累了，又重新躺了下去，不过像是陷入了沉思。
不多时，一袭道袍蓦然在院子里现身，来人甩着宽大的袖子，吭哧吭哧走过来，嘴里吆喝着：
“沈老二，晒太阳呢？还有椅子不？我也来晒一会儿……”
沈问天脸色一黑。
这天底下哪儿还能找到第二个敢这么称呼他的王八蛋？
“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你来干什么？”
“哎哎哎——怎么见着贫道就臭着一张脸呢？这不是想你了么，还不许贫道来串串门儿啊？”
“呵呵——省省吧，有屁快放！别烦我。”
只见那邋遢道人将那把破折纸扇“哗”地一打开，又在怀里掏出张符箓，用手指沾了沾口水，往扇骨处“啪”地一贴，然后将扇子平铺摊开，竟是直接悬浮在了空中。看着这般成效，老道儿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拍了拍袖袍，一屁股坐了上去。
“哎呦——”
扇子在空中摇晃不堪，老道士装模作样地就要从上面摔下来，不过最后还是稳住了身形，他双腿一盘，饶有兴致地往四处看了看。
沈问天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是自顾自说道：
“你上次跟我所说的在苏清河身上看到的一些景象，我已经大致看清了不少，这一次应当没有什么变数。”
“哦？真没事儿？不得不说，贫道摆个算命摊子就是唬人的，真要算命那还得看你啊沈老二……”
“能比么？嗯？你他娘的被雷劈过吗？”
“额……你还别说，还真有一次……”
“滚犊子，老子被雷劈几百年了，咳、咳……你一个不会算命的跟老子比？”
“别激动啊——一大把岁数了，脾气咋还那么臭呢……”
老道士瞧见眼前的老家伙咳得厉害，还那么面红耳赤的，连忙讪笑着认怂。但很快他又收起了笑容，沉声说道：
“即便如此，苏清河的劫数也是迟早的事情，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可能吗？”
沈问天闻言也有些默然，突然间，他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张君实，你来到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寻一个与贫道有道缘的人。”
“找到了吗？”
邋遢道士轻轻摇了摇头，闭口不言。
不知是还未寻到，还是不可言说？
沈问天若有所思，但很快又敛去神色，两人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
————
铁匠铺旁的小屋。
“清河，到了外头要听你爹的话，不要太皮了，若是在外头惹麻烦了，可没有娘来给你兜底了，知道没？对了，你把这块玉佩带在身上，要好好保管哦……”
苏清河静静地听着床榻上的妇人如数家珍般地挑选着言语来嘱咐他，没有表露出哪怕一点不耐，只是等到妇人像是没有什么要说的时候，他才直视着她，轻声说道：
“好啦，娘亲，我都记住了。只是……娘自己在家会不会——”
“哎呀——娘还没法照顾好自己么，尤其是少了你这么个不让人省心的熊孩子……”
“……娘！我都多大了！”
“怎么？个头大了就不是熊孩子了？”
妇人笑意难掩地调侃道，咯咯笑了起来。少年一时间有些无奈，还有几许赧颜。
“好吧好吧，我们出发了，娘亲再见！”
妇人微笑着摆了摆手，目送少年的背影消失。不一会儿，门口又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汉子的脸上似乎有些犹豫之色，像是想开口说些什么。
“你什么时候也这么磨磨唧唧了，清河还在等你呢……”
妇人朝那汉子笑骂道。
“云溪……你知道的，从孩子出生以后，我就没再像以前那样出去过了，我还是放心不下你的身体……”
“好啦好啦——我还不明白你的心思吗……放心去吧，青儿姐姐会搬来跟我住的，这下你放心了吧。”
苏铁匠听到妻子这么说，也是放心了些，然后犹豫了一下，大步上前，给了妻子一个温柔的拥抱，一双大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半晌，汉子松开手，再也不拖泥带水，起身大步迈出小屋。
妇人此时还显得有些愣神，缓了一会后，用手捋了捋发丝，眼神当中满是温柔。随后她又有些欣慰：
清河这孩子，邻里街坊都视他为混世魔王，镇上最能惹祸的就是他。但其实在她的眼中，这孩子虽然表面上调皮，却是远远比其他孩子要更懂事些。有时候，她都有些心疼这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又有些欣慰他早早埋在骨子里的品格。
孩子总是要离开父母的怀抱的，阿澈的想法是有意义的，趁此机会，应当让他早些见识到外面的世界……
苏澈从铁匠铺里走出，肩上扛着一个偌大的木箱，另一只手中还提着一个精巧的檀木匣子，径直向苏清河走来。
少年身上没有带什么东西，只是腰间悬了一柄眼熟的木剑，此时正在默念着什么，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之色。
这小子——干嘛呢？又挂着那破木剑……真当自己要出去行走江湖了？
苏澈撇了撇嘴，接着来到少年面前，二话不说便将肩上的大箱子一股脑往他肩上放。
“老爹！你要干嘛！”
苏清河手忙脚乱地接住那个特大号的木箱，木箱马上摇摇欲坠，其中发出金铁碰撞的“叮当”响，他差点一个没站稳，身体左右摇晃着，脚步紊乱不堪，嘴里还发出了一声惨叫。
他娘的！这破木箱怎么这么沉！这装的啥啊——老爹是把家当都打包带上了吗？！至于吗！
“哼，你小子真以为出去一趟是让你玩儿去了啊。老子是出去办事的，箱子里这些东西一样都不能落，一件也别磕坏了，好好扛着，不然你猜老子揍不揍你！”
“……”
苏清河此时已经稳住身形了，毕竟从小到大都是跟铁锤精钢打交道的，底子还是非常扎实的，刚才也是没有丝毫准备地接下这箱子，所以才显得那么狼狈。听到老爹赤裸裸的威胁，他此时可以说是欲哭无泪。
这时，铁匠铺里走出来一个人影，苏清河定睛一看，原来是铁柱哥。
“铁柱哥！我们要走了！”
如今早已成熟许多的柳乘风看见那个大木箱子底下的少年，不禁笑了笑，点头应道：“诶，路上慢点啊——”
“乘风，我不在的这些天，你可得给我把铺子看好了，知道不？镇上老乔宋叔他们几个的需求，相信你自己可以搞定……还有，我交代给你的事情，你既已给我答复，记得要去做，我回来会看看成效。”
柳乘风似是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应承下来，看着转身离去的父子二人，他笑着挥了挥手。
父子俩往小镇东边走去，一路上也碰到不少熟人，大多都是寒暄一番，便又再度起行了。
两人最后来到了沈老的木屋前，院子里已经来了几道熟悉的人影，苏清河一一打过招呼，就看到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屁颠屁颠跑过来。
“哟！我滴个乖乖，这啥啊？怎么看着这么沉呢……瞧你挺费劲啊——”
欧阳旭绕着苏清河来回走了几圈，用手拍了拍大木箱，啧啧称奇道。说着说着还加大了拍击的力度，引得苏清河一阵怒目而视。小胖子身后，伊桓也缓缓走来，同样一脸好奇地望向这大箱子。
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苏清河与欧阳旭虽然已经长了不少个子，但相比伊桓还是略有逊色。此时伊桓身着一身干净儒衫，束发在后，白皙秀气的脸庞即便仍有些稚嫩，但已经足以迷倒一众俗世女子，书卷气十足，身材修长，个头都比苏清河两人高上了半个头，估摸着与王秀秀都差不多高了。他依旧是那副安安静静不爱说话的性子，只是笑着看苏清河二人打趣玩闹。说到这儿，几人的大姐头王秀秀似乎有什么要紧事儿，没能来这送别苏清河，只是让小胖子捎了几句一路顺风的话语。
院子里，苏澈与众人行过礼后，一个魁梧异常的身影便上前往他肩上拍了一巴掌，粗犷洪亮的声音响起：
“苏小子，这次出去给老哥带些新鲜的好酒回来！你小子这几年都没往外跑，害得老子一直没好酒下肚！镇上几个经常外出的品味不行，每次带回来的都是些狗屁玩意儿！”
“好嘞，王大哥交代的一定忘不了。”
“苏澈，万事都要以安全为先，你们父子就是云溪如今的命，不要让她再承受什么了。你可听清楚了？”
苏澈本还是笑呵呵地应下王劲夫的嘱托，此时听到叶青儿郑重其事的声音，立马严肃下来，沉下声应道：
“一定铭记，青儿姐还请宽心。”
叶青儿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在其一旁，一向沉默寡言的余天只是望着苏澈，并无言语。而苏澈则是颔首致礼，眼神中有别样的情绪。
这时候，李哲自一旁走来，观察细致入微的他看到这一幕脚步顿了顿，似是若有所思。但很快他再次来到苏澈面前，先是拍了拍他的肩，而后并无言语，只是递出一封书信以及一个印章。苏澈愣了愣，却还是接过来，疑惑地望向他。
“李先生这是何意？”
“若遇上了麻烦，可前去一个名为春风客舍的地方，持此方印章，或能为你分忧。”
李哲又拍了拍他的手背，便再无赘言。
苏澈张了张嘴，好似在犹豫着是否开口，但最终还是不打算询问更多，只是朝李哲拱手一礼。中年儒士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如此。
不多时，院子周遭传来一阵隐晦的空间波动，众人的交谈戛然而止，而后见到一道苍老的身影从屋内走出，皆是躬身一礼。
“可以了，你们启程吧。”
沈老望着苏澈，缓缓开口道。
见状，苏澈再次一礼，转身来到院外，朝少年招了招手，便径直往木屋后面走去。
“要走了吗？好大儿——到时候回来别忘了给你敬爱的父亲带点好吃的，知道吗！”
“滚滚滚！我可去你的吧！有好吃的老子拿来喂狗都不给你！来，伊师弟！说说你有什么愿望，我勉强帮你实现一哈！”
伊桓闻言有些无奈，但还是认真想了一想，说道：
“师兄你去了哪些地方，便买下当地的地方志，回来借阅于我即可。”
苏清河听完眉头一挑，然后伸出手，掌心朝上。
伊桓一怔，开始不解其意，但一想到这流氓师兄的尿性，立马明白过来，轻叹一声。
“师兄回来再找我要银子便是……”
苏清河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腾出手来挥了挥，便转身去追他老爹了。
“喂！好大儿你回来要给我讲讲这外面的世界如何——听到没！”
“滚！”
“这可是秀秀姐说的！”
“他娘的！你小子坑我？！”
“我可不管，原话转达！”
那少年转过身来比了一个警告的手势，然后又小跑远去了。
看着背着大箱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当中，欧阳旭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空落落的，转而又有些羡慕。他回头看了眼伊桓，说道：
“伊桓，你就不羡慕他能出去？”
伊桓闻言没有答话，显得有些沉默，良久后，他说道：
“羡慕啊——但是……小时候我爹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好的，尽是世俗污浊，不见缤纷多彩。”
“哦。”
伊桓听到欧阳旭的回答，回过神来，好像意识到些什么，刚想开口，却被小胖子挥手打断，示意他不必在意这些。
木屋后面，父子二人绕过那株参天的古槐树，只见眼前的一切浑然一变——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散布周遭，有几束阳光调皮地穿过枝繁叶茂的阻拦，洒落在泥土覆盖的遍地野草之上。眼前正中央有一条泥泞道路，一看就是人为踏出而形成的。
少年踏上这条泥路，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小时候，他与小伙伴们来到那槐树周围便没法再往前走了，满是迷雾，家中长辈也常说不要碰触那些迷雾，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大多数的孩子都选择听从了长辈的叮嘱。只有苏清河，他就是好奇地想知道迷雾之后是什么，便每次都忍不住前去查探，但每次都会被沈爷爷抓回来。如今，没想到迷雾散去，竟是这番光景……
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朝背后望去，却发现从外面往小镇方向看，除了那株古槐树，其他景象与实际情况一般无二。
“老爹，我们要去哪儿啊。”
苏清河跟上男人的步伐，好奇地问道。
“东临。”
“哦，远吗？”
“千里之外。”
“那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我们走慢点，这样你就不会在意什么时候到了。”
“诶？这是什么道理……”
“闭嘴，烦死了。”
“……”
桃木林间，一高一矮两道背影渐行渐远，瞧上去走得有些慢，像是在找寻着什么东西。
或许是当初出茅庐的少年，遇见了沿路的满眼风景，就该走走停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