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有美一人
“啊!”
阮书思死死抓着锦被,豆大的汗珠滑过额间,淌过脸颊,没入脖颈,屋子里弥漫开来的铁锈气味,伺候的丫鬟仆妇脸色焦急,盆盆血水,进进出出,骇人十足。
“王妃,再加把劲儿,已经看到头了。”接生的稳婆荣氏嬷嬷把着锦被,朝着榻上脸色苍白的美人鼓励地喊着。
一日一夜的生产,阮书思早已筋疲力尽,此刻嗓子干哑,想喊都喊不出声。
“不好!王妃要晕厥了!”一旁伺候的丫鬟朝着荣氏喊道。
“快!掐人中!你,快去桌上把那支山参取来,要参片,给王妃含住!快去!”荣氏嬷嬷是整个南都经验最老道的接生嬷嬷,此刻也是慌得不行,吼着指挥一众仆从。
荣氏擦着一脑门子的汗,心下已惊惧不已,老天保佑,南靖王妃可万万不能有事,这可是南靖王心尖儿上的人,自己全家的性命赔上,也值不了。
南都的夜格外的黑,南靖王府灯火通明,南靖王萧晏背着手,情绪不安地在院内来回踱步,时时看向惨叫连连的房内。已至而立之年的他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候的模样,眉眼冷峻,张扬着矜贵,举手投足,有着睥睨天下的气势。
一声婴儿啼哭划破了王府的夜空,萧晏登时停住脚步,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爬上他的眉梢。
“生了生了,是个小世子,恭喜王爷,贺喜王妃!”荣氏身旁的乳母抱着刚出生皱着小脸,嗷嗷大哭的小世子走出产房,使劲儿地给南靖王道喜。
南靖王小心翼翼地从乳母手中抱过孩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便是他和书思的儿子,眉眼长得像母亲,鼻子嘴巴像自己,一时心中感慨万千。说来也奇,上一秒在怀中哭闹不停的小家伙,似是感应到了自己父亲结实的怀抱,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萧晏说不出的激动,边把孩子交给乳母,边轻声询问:“王妃一切可好?”乳母接过孩子,正想开口回答一切安好。突然,荣氏急切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王妃血崩了!府医!传府医!”
“书儿!”萧晏大惊失色,顾不上吉利不吉利,大步向前,掀开门襟,冲向床榻上的阮书思。
孝帝十一年,上元夜,南靖王府,世子降生。
孝帝十一年,上元夜,南靖王妃,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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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建国百年,定南都,设新政。天子孝帝在位十五载,励精图治,百姓安居,通商贸易,兴繁昌盛,国库盈丰,兵强马壮。南靖王萧晏与天子一母同胞,少时平天下功绩显赫,极受天子信赖,杖节把钺,位极人臣。
五年前,南靖王妃生产血崩,无力回天,南靖王备受打击,从此不理朝政,上交兵权虎符,得了闲职,日夜借酒浇愁,连亲生儿子也抛诸脑后,置之不理。
天子不忍胞弟如此颓靡,每每宣诏劝阻,萧晏从不接诏,目中无人,嚣张至极。唯南靖王世子自幼聪慧,五岁时便通晓人心,察言观色至极,甚得天子欢心。孝帝对这个亲侄溺爱不明,不仅为他加封了萧晏亲王之位,更是从此养在身边,悉心照料。
世子七岁之时,随天子携乘出游,巡视农桑。回程途中遇一道人,自号玄妙。玄妙称自己连日得观天象,得见荧火离乱之祸,意指南靖王世子实为不详,三年内便有灾祸,届时南朝国运受损。
孝帝大惊,寻求破解之法。玄妙掐指一算,道是如须逆天必先改命。孝帝闻言失色,自己对亲侄生来丧母、生父不顾已然于心不忍,当下涉及国运,难免昏聩上头,立刻信了玄妙的鬼话,亲求道士施加改命之术。
玄妙随即摆台起法,做了三天三夜法事,寻问天道,装神弄鬼了好一番。事毕,得了批言:三年之内,靖亲王萧晏需再册南都虞氏女子为妃,生一子,双子对换命格,方破此劫。
孝帝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立刻摆驾回宫,颁布征婚寻人诏令,一时间,满朝文武风声鹤唳,求财求官比比皆是,四处搜寻虞姓女子。
说来也巧,靖亲王一日醉酒摔倒在南都一户人家门口,寒冬腊月里差点冻死街头。幸得当家家主外出归来施以援手,萧晏才捡回一命。孝帝听闻此事,当下就在崇文殿发了一通大火,觉得自己这个亲弟弟实在枉为人父。生气归生气,孝帝还是通情达理地又从宫中派人带了赏赐,替自家亲弟弟去表感激之情。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户人家的家主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姓虞,单名一个芍字。二八年华,至今尚未成家。孝帝忽而想起玄妙的批言,心中郁气顿时烟消云散,觉得这是老天开眼,天赐姻缘,直接忽略萧晏父子的感受,下旨赐了婚。虞芍便十分好命地成了靖亲王的继妃。成婚后不到一年,便怀了身孕,果真替萧晏生了一子。
好景不长,婚后第三年,继妃虞氏莫名病逝,连带着那个刚出生的换命之子也跟着夭折。孝帝闻此,感念虞氏和幼子,又追封了虞芍一品王妃诰命,追封了这个孩子南嘉郡王的头衔。
这件事,也成了南朝皇室不算丑闻的秘辛,无人敢再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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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帝二十七年六月,南朝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孝帝在靖亲王世子十六岁生辰这日,任命其为剽姚校尉,三日后出征东夷。
第二件大事,靖亲王世子十六岁的生辰宴上,靖亲王在宴会上耍酒疯,狠狠打了自家儿子一顿。拳拳到肉,招招见血。
已故的南靖王妃阮书思是不可多见的美人,世子长相肖母,周身气度萧萧肃肃,倒是与萧晏有八分相似。
如今,这张与萧晏八分相似的脸头破血淋,鼻青脸肿,不忍直视。孝帝震怒,派了二十个贴身侍卫,用链条死死困住靖亲王,扔进了宗人府的大牢。
宴会后,孝帝亲至宗人府。
“实在狂妄至极,萧晏,你要作甚?!”孝帝屈尊降贵来到宗人府大牢,隔着牢门,指着萧晏的鼻子一顿臭骂。
萧晏打着酒嗝,一手垂在一侧,另一只结了血痂的手置于膝上,背靠石墙,一言不发地盯着孝帝,眼神充满敌意。
孝帝叉着腰,无半分往日帝王的样子,继续骂道:“萧晏,你别以为母妃当年让我好好照顾你,你就肆意妄为,那是你亲生儿子,你也下得去手,打成那副鬼样子,还怎么领兵出征!”
萧晏似乎是酒醒了,满不在乎地回答道:“我自己的儿子,我想打便打了,你管不着!”
孝帝怒极反笑:“呵呵,现在知道当自己儿子了,早干嘛去了,这孩子五岁之前你没管过,五岁之后你更没资格管,我一手带大的亲侄子,就跟我亲儿子一样。”
萧晏继续火上浇油:“你自己生不出儿子?干嘛抢别人家孩子,你特殊癖好啊!”
孝帝生气到极点,吼道:“你放屁!你再说一遍,出来,有种你出来说!”
萧晏满不在乎,回答:“凭什么,有本事你进来啊!来啊!”
“”
挨了一顿爆揍的世子殿下站在牢房门口,冷漠地看着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天潢贵胄像市井无赖一般争吵,肿起的右脸此刻隐约痛得更厉害了些。
“两位,你们别吵了。”靖亲王世子口齿不清地开口劝道。
“我是自愿的。”世子对着萧晏开口说道。
“他脑子有病,您别跟他一般见识。”继而又转向孝帝。
大牢里沉默了半晌。
“你谁啊?”孝帝和萧晏同时疑惑地开口。
“”
得,这就叫打得连你亲老子都不认得。靖亲王世子打落牙齿混血吞,大丈夫能屈能伸,转身甩着袖子,冷着脸离开了宗人府。
孝帝二十七年六月,十六岁的靖亲王世子率十万铁骑,征讨东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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函关往西百里,十里连营,旌旗飘飘,壁垒分明。
军营主帐中坐着一人,正是靖亲王世子萧南卿,正在对着军事布防图沙盘演练。
少年将军,惊才绝艳,意气风发。萧南卿从生来便是天潢贵胄,虽说母无父不爱,却也在天子庇佑下,从小顺风顺水,这是他第一次领兵,掌生杀之柄。萧南卿心里有些不为人知的兴奋。
“主帅,探子来报,东夷派了一小纵队,押运粮草,今晚会路过函关。”说话的是一个与萧南卿一般年纪的少年。少年身披一副黑金色铠甲,前后着一对青铜护心镜,身侧站着另一个面貌与他极其相似的少年武将,腰系一条螭金兽首面束带,二人皆是英姿俊美,飒爽万分。
“随一,随二,按照昨日计划,今夜子时,函关伏击。”萧南卿看着眼前这对双生兄弟吩咐着,眉眼间尽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冷静。
“属下遵命。”
随一行完礼,并未转身离去,而是看着萧南卿欲言又止。萧南卿抬了抬下巴,出声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随一一副豁出命的样子,回答:“主帅,你的脸要不还是带个面具吧,我看王爷下手挺重的,动摇军心就不好了。”
嗯,这张猪头一样的脸,还是别让敌军看到了,我军最好也不要看到。
“本帅知道了。”萧南卿的脸黑了几分。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萧南卿肖母,生得唇红齿白,容貌艳丽,加上被孝帝按皇子礼仪教养长大,龙章凤姿,身上并无半分女气,是以自小便被人夸赞长得极好。
别的方面不敢笃定,但是萧南卿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在自己脸上吃过败仗。这次,拜他那位阿爹所赐,丢人要丢到东夷去了。萧南卿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既生我爹何生我”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