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糖葫芦和春景图
宁阳王一连病了三日,连皇帝都惊动了,赐了太医和汤药来。
外头伸长了脖子,关心这位朝廷栋梁的同僚们,更是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带着朴实无华的金银珠宝来探病,可又苦于没有门路和借口。
前院闹得一片火热,徐念儿现在的身份终究是元思远的妾室,也不好一直不露面。
挑了个艳阳高照的天,亲自到膳房挽起袖子,揉面和面,蒸了一碟花样馒头,一对油盐五香花卷,熬了一盅口味清淡的鸡丝碧玉羹,另做了几个小菜,拎上食盒前去探病。
不出所料,徐念儿并没有顺利进团松阁的门。
只外头伺候的吴恒,把食盒送了进去。
“王爷,小夫人亲自做了送来的。上次也不干她的事,您何必晾着她。”
吴恒把食盒放在桌前,顺手把元思远批阅好的公文放进匣子里。
“属下知道王爷生气,只是时日久了,底下的人揣度着王爷的心意,往后小夫人的日子会不大好过。”
坐在台阶上,正试验新弓弩的男人眉头都没动一下,轻轻扣动机关,羽箭离弦而去,刺破空气,正中靶心。
元思远上前查验了羽箭箭头穿透木板的程度,又折回去把剩下的箭头打磨得更尖锐些。
“你倒是很会怜香惜玉。”
吴恒闹了个大红脸,连忙过去帮着打磨箭头。
“哪里是属下怜香惜玉,不过是跟在王爷身边久了,知道王爷怜贫惜弱,不想瞧着王爷日后后悔罢了。”
元思远对着光,看了看手里的锋利的箭头。
“怜贫惜弱?”
他刚说完这四个字,射出的箭头生生射穿了靶子的红心。
元思远冷着脸踱步过来,吴恒屏息凝神,不敢再乱说话。
只见他推开食盒,垂下眼睫往里头瞥了一眼,冷了好几日的脸,居然破了功,溢出一个忍俊不禁的笑来。
“噗呲!”
吴恒壮着胆子伸头往食盒里一瞧,也差点笑出声来。
那是一碟造型各异的花样馒头,有白胖用红豆点了眼睛的胖兔子,有用玉米面做的黄色小鸭子,有用鲜花汁子调色做得活灵活现的胖头鱼,还有一只不知道用了多少材料,做得活灵活现的小老虎。
吴恒憋着笑,总觉得这些哄娃娃的花馒头,这没准是小夫人怜贫“惜弱”。
用些哄孩子的把戏,哄着生病的王爷,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做个健健康康的胖娃娃!
“小夫人手是真巧啊!”
小老虎馒头顶着一张软糯香甜的圆脸,怎么瞧怎么觉得憨态可掬。
元思远有年头没见过这般哄孩子的花样吃食了,又何况这几个小动物,实在别出心裁,让人瞧着心生欢喜,不禁觉得能做出这般馒头的真真是个妙人。
“她竟然还有这般手艺?”
元思远翘着嘴角,拿起小老虎嗅了嗅,扑面而来的是可口的面香。
“罢了,也到午膳的时辰了,她若是还没走,你叫她进来一同用些吧。”
吴恒满脸喜色出了门,赶紧把外头的小娘子引了进来。
徐念儿今日穿了一身青碧色软烟窄袖罗裙,头上梳了一个流云髻,只用一根青玉兰花簪子装点,周身素净,却又显得爽快利落,整个人都衬得俏生生的如新春雨后发出来的嫩笋。
淡妆素裹,姿容秀美,反倒有种水落石出的干净明丽,竟叫元思远一时愣住了。
人和花馒头都应了“色香味俱全”。
“请王爷安,听闻王爷风寒,如今可大好了吗?”
“吃了几服药,再过些时日便好全了。”
宁阳王顶着一张面色红润有光泽的面庞,谎话说得坦然。
面前的小娘子端雅谦和,美则美矣,就是瞧着眉目间好像少了点灵气,倒不像有蒸出这般白胖可人的花馒头的奇思妙想的妙人了。
元思远眉宇间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玩味。
“再过几日便要过年了,今年朝廷事多,忙完了要过府去陪父王,母妃、除夕、初一,只怕要冷待你了。”
徐念儿恭顺地帮着布菜,脸上未见丝毫不悦。
“王爷只管忙便是,妾身自己惯了的。”
“总不能让你一个冷冷清清哭鼻子。本王尽量早回来,陪你过年。”他吃着那只圆滚的胖兔子馒头说着。
徐念儿眼睫微颤,她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妾,在外头的门户里,叫姨娘。
说好听点叫“小夫人”,实则不过奴仆,主子高兴了赏玩一番,不高兴了随手卖了、处置了,谁会管一个妾的悲喜。
“今年是你头一年入府,总要添置些年下的东西,一会吃完了,我带你去外头铺子里挑些可心的。”
“啊……”徐念儿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一瞬,才赶紧接了句“多谢王爷”。
心里不禁一阵打鼓,元思远到底在酝酿什么计策,是不是已经查清了她的真实身份,引她出府到底有何打算?
躲是躲不掉的,只得百思不得其解的换了百姓的衣裳,跟着元思远出了门。
乘着一辆半旧的寻常马车,一路行至城西的永福街,马车便走不动了。
果真是要过年了,街面上的铺子人头攒动,摆摊的也大排长龙,远远望不到头。
“包子~热腾腾的肉包子!”
“糖瓜~龙须糖~五色果子,不甜不要钱!”
“八方来财、五福临门的年画、春联~”
“糖糕、油饼、馓子、热羊汤嘞~”
“白菜、萝卜便宜贱卖喽!”
“祖传三代,专治跌打损伤,找我膏药王!”
徐念儿被这鼎盛之极的人间烟火熏了个跟头,从前不是圈养在宫里,就是逃荒到偏远乡村,哪里见过京城百姓过年前,如此热闹的赶集场面,被这盛景弄得眼睛发亮。
忽地,手背一热,微凉的手背,被包在了温热的手掌心里。
她猛然转头,便是元思远泰然自若的面庞,他微微弯起一点嘴角,好似留着那一对酒窝装蜜糖。
“来串糖葫芦。”
未等徐念儿从不知为何心脏乱跳中,反应过来,手上就塞了一串糖葫芦。
“快拿着,我瞧街上的小丫头们手里都有,大抵女儿家都爱吃。”
元思远笑得更浓了些,牵着呆愣愣的小娇娘,又往卖红绒花的摊位里扎。
为着不扎眼,徐念儿特意没戴什么首饰,乌油油的发髻光溜溜的,倒是给喜鹊登梅的绒花腾了地方。
糖人、风筝、炸肉丸,皮影、杂耍、炒瓜子……
徐念儿被一边投喂,一边挤进集市,颇有点“乱花渐欲迷人眼”。
一个小丫头,平日里再怎么冷着性子,也抵不住此刻,吃食挨着吃食,玩意挨着玩意的热闹。
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开来,渐渐露出两排小白牙,整个人都雀跃了起来。
“公子,小娘子,我这有上好的荷包要不要?”
突然,从墙角窜出来的矮胖的男人,摇晃着手里拎着的五彩斑斓的荷包推销。
旁的也罢了,荷包最讲究布料的好坏和绣工,王府里什么好荷包没有,外头的难免有些粗制滥造。
“家里有,不必了。”
元思远推拒着,拉着小娘子继续往前,要往卖卤肉的摊位上去,那矮胖的男人却狗皮膏药似的,蹦跶着黏了过来。
“不是小的吹,小的这荷包,是内有乾坤,京城独一份,不信您二位翻开里头瞧瞧。”
他眉飞色舞地说着,脸上的横肉挤在一块,显得格外滑稽。
这人粘得厉害,元思远有点无奈,不胜其烦地接过了荷包,打开来瞧。
“一个荷包,能有什么乾坤,咳……”
荷包外头绣的是鱼戏荷塘,并不新鲜,绣工也粗陋,没想到里头的里衬也做了绣活,还是十分精巧的绣活。
一针一线细细密密,绣出了一对绣得惟妙惟肖小人儿、有种一丝不挂的质朴和纯粹。
徐念儿自进京起,便跟元思远规矩又疏离,今日被糖葫芦和炸肉丸,糊住了脑子,迷住了心窍,此刻也亲亲热热地凑过来瞧,一下便被“打架小人儿”闪了眼。
卖荷包的中年男人,见这二位双双红了面皮,笑得越发淫荡。
“我这荷包,都是找大师开了‘光’的,最利子嗣利姻缘。这里头的图案都不一样,公子、小娘子买回去,‘日’‘日’研习,保管一举得男,三年抱俩!”
见小年轻还是抹不开面,买荷包的男人,靠得近了点,转身背对着人群,从怀里掏出一本小蓝册子。
“现在买五个,我还附赠一本绣花图册大全!”
他一脸坏笑掀开一页,赫然画着一副名画,上书:十八春景图。
“怎么样,公子给你家娘子买几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