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 68 章
("穿成公主之后");
百姓眼中一个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一个是战功赫赫的王爷,天造地设,他们身后见过萧远前几日那副面孔的衙役时不时就要抬头看他一眼。
这,这不是殿下身边的那个“无恙”么?这竟然就是靖北王?那他同殿下果真?
除了刚开始那一句,萧远说话时并未刻意收敛,后头几人便也听见了。前头身份未露时便一点都不收敛,如今依旧是肆无忌惮。
杜衡杜松一开始就知道萧远的身份,但也不知萧远同赵琛走得这样近。
他们只是护卫,平日里并不贴身服侍,对赵琛的身份并不了解,赵琛发也从未明说,他们顶多是有个猜测罢了。
如杜衡这样踏实做事的连猜测也不曾有过,疑心只当赵琛是公主,眼下见了靖北王同殿下如此……亲近,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两个衙役更是忧心要被灭口,萧远威名赫赫却也不全然是好名声,传闻他杀孽过重六亲断绝,他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侧面应证了这一点。
未听闻靖北王与西平公主成亲了。
这,无媒而合,他们看见了真的不会被灭口么?
最忐忑的还要属张胜安。
要说着大名府有谁得罪过萧远,除了胡幸天,大抵就是企图给赵琛送人,孜孜不倦给萧远上眼药的张胜安了。
他一直觉得无恙嚣张过了头,哪知他自己便是自己的倚仗,若说天底下只有一个人配得上长公主,大抵就是萧远了。
只是他放着好好一个摄政王不错,跟着公主来大名府也就罢了,他还装作是公主的面首,以至于昨夜他还默许萧远给他打头阵,唱了一出红脸,越想越坐不住
张胜安亲自到门口迎他们,见了赵琛身上的蓑衣和萧远手上的伞,似乎明白了萧远什么,萧远装作面首大抵是因为平日里他们的关系见不得光。
他迎上去发现赵琛的脸色十分凝重,萧远亦是难得的肃然,同前几日嬉皮笑脸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他一下又没了底气,准备好的话说不出口,到嘴边成了:“昨夜多谢靖北王相帮。”
萧远皮笑肉不笑地说:“全赖通判威严。”
张胜安忙道不敢,赵琛打断他们:“张通判若无事便去看看城外有什么缺的。”言下之意少在这溜须拍马。
赵琛方才被萧远一打岔,气得险些忘了一直在思索的事,眼见离大名府越来越近,方才被他放到一边的问题又摆在面前。
黎明时大雨未歇,潘同方便说:“若不泄洪,河堤必溃。”
泄洪,划定一个泄洪区,凿开河堤,将河水放出,减轻下游河道压力,若不然,决口只是时间的事。
而到时候他们不知道决口会在南岸还是北岸,不知道会在哪一段,也不知道会有几处。
下游皱县城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赵琛摇摇头,人群大多依水而居,华北平原又是千里沃土,不论哪一段都是放弃了一部分人的性命。
他不怕,斗智斗勇,无非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他总能赢,这一次他也确实赢了,天灾却叫人无力。
赵琛从前看过铁轨两端的选择题,若是辩论起来自然是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眼下他却要选择,谁来死。
凿开河堤,即便提前通知也来不及撤走那么多的人,一定会造成伤亡,但他必须在今晚之前做出决断。
赵琛没有去前堂,他叫破萧远的身份不单单是为了给人看,也是需要萧远的身份,如今萧远坐镇前堂,他则到了书房,书房内,潘同方已经在了。
长案叫人清理干净,上头放着一张幅面不小的舆图,一旁堆积着高高一叠书。潘同方一夜未眠,眼底青黑一片,眉头紧锁在翻阅典籍。
赵琛雨收了伞,走进屋内:“雨要停了。”
潘同方闻言也出来看了看天色,没有反驳,但摇摇头:“殿下,上游天色阴沉,应当还未停。”
水势远远没有到最大的时候,但黄河已经到极限了。赵琛没有再说什么,跟他一起看舆图。
潘同方说的不错,泄洪确实是必须的。
不说大名府,如今黄河在濮阳二分,又在河间府汇作一条自沧州入海,河间府自沧州那一段的河道的压力,远胜过上游。
泄洪不仅仅是救大名府。
赵琛沉默片刻:“哪一段为宜?”
潘同方却像是没有听见他说话,盯着舆图的眼神越来越亮,呼吸越来越快,而后蒙的抬头:“殿下,臣有一计!”
“说。”
“如今水势大而河道浅窄,故而难以容纳,若将水引入故道,可解燃眉之急。”
平原地势平坦,水流速度慢,泥沙沉积多,时间久了河床必然会抬高。也因为地势相对平坦,自然改道的流向难以预测。
黄河确实是三年两决口百年大改道,故道遍布整个华北平原
因而听了他的话,赵琛第一反应是:“何处的故道?”
潘同方拿了纸笔想要画给他看,手有些不便。
赵琛接过来:“你说我画。”
潘同方本以为他要直接在舆图上画,一张舆图得来不易,画过一次就废了,未曾想赵琛另拿了纸张作画。
继而他惊讶地发现赵琛画得很熟练,更难得的是他将各州的轮廓都画的分明,这不是草图,要他做出一幅完整的舆图想必也只是时间问题。
潘同方在舆图上虚画了一道线,赵琛描下来。
“大楚开国来,黄河大改道两次,建元元年在马陵道口,元城上游约十里处,一分为二,一南一北,南河沿旧道,北河一路北上,至河间府转向东北,到清州开始一路东行,在沧州入海。”
清州到沧州这一段也是大楚和辽国的国界。
“第二次改道是八年前,在濮阳一分为二,新道同北河并行一路向北,至河间府会做一条,南河水日少。”
赵琛依稀记得八年前的这一次改道,其实是决口之后多出来了一条新的河道,他至今记得武宗说的那一句天佑大楚。
赵琛不明白发大水算什么庇佑,后来才知那一次改道之后,汇入北河的水多了,大楚和辽国划水而至,如今,水宽了。
“六年前,北地干旱,黄河有断流的风险,朝廷征下令截断南河。”
自上游二来的水便都顺着那东西并行的两条河道向北流。而原本的旧道南河因淤塞干涸弃用,成了故道。
若真断流,没了天险阻隔,辽人岂不是可以长驱直入?然而这一次干预之后,天险是保住了,两个入海口却只剩下一个。
赵琛明白了他的意思,看着舆图:“疏通淤塞,引水至南河故道?”
“正是!”潘同方激动地声音都有些不稳,“在马陵道口挖通当年淤塞的河道,将河水一半引入故道。”
分流无疑可以减轻河道压力,还不似泄洪这般不可控。这确实是个绝好的计策,但还有一个问题。
“故道干涸多年,只怕河堤年久失修,河道淤塞也更为严重。”
“这一段淤塞,南河没了源头才会断流,平日里雨水汇集,河道时有水流,河堤应在,”他在舆图上点了点,“此处,挖大约一里,宽二十丈的沟渠,疏通便可。”
赵琛敛眉深思,潘同方继续道:“建元元年改道之前,黄河只此一道,建元之后才一分为二,北入北海,南入黄海。南河虽比从前窄了些,但如今北有东西二道,南河若通,大水三分,自南北二口入海。
殿下,三道分流,水患可解。”
不仅是大名府得救,沧州亦是如此。
“你有几成把握。”
潘同方实话实说:“微臣并无把握,眼下没有时间考察。”
修渠这样大工程,怎么也该是多方考察之后才做决定,但如今,没有时间了。
赵琛听罢未言,这法子听上去虽不错,却有未知的风险,修渠必要快,两日之内若不成,修这河渠没有任何意义,这就必须耗费无数人力,而这些人力此时本该用于固堤。
若是成了也就罢了,他和潘同方大抵都可以青史留名,万人称颂。但若是无用,不将人力用来转移人口和补修堤坝上,反倒去做无用功,到时候可没有人会想即便固了堤决口也是必然之事,一切都是因为他赵琛做的这荒唐决定,将人调去修渠。
比起潘同方,无疑是他的责任更大些。潘同方也明白这一点,他虽不是长袖善舞之人,到底也不傻,明白当权者的犹豫。
“微臣并无成算,但此计若成,水患可解。”
潘同方提出了计策却连一句叫他安心采纳的好听话都不会说。
此计若成,此计若成,赵琛闭了闭眼,水患可解的前提是若成,若不成呢?赵琛头一次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这样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仅仅是骂名,还有无数人的性命。
他忍不住想,如果是萧远,他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赌。
萧远用兵自来大胆,当年同西夏交战,西夏为夺回失地,增兵三万,而朝廷顾虑契丹人,欲见好就收,不愿增兵,当时萧远手上的人守城可以再进却难。
谁都没想到他敢用几千人唱了一出空城计,钓住敌军几万人,又带人自后方包抄,硬生生营造出一种援军已至的磅礴气势。
那一战就是在西平府,萧远就此封王。
而如果是薛润章,在没有万全的把握之下他不会做这个选择,反倒是凿堤泄洪虽牺牲了一部分人,却也是无奈之举,更重要的是,凿堤泄洪是人为干预,泄洪点在何处是可控可知的。
那么帝王呢?武宗会如何抉择?
赵琛在崇政殿多年,看着武宗重用薛润章,重用萧远,治水,他大抵也会交予一人,有功赏有过罚。
爹爹不会离京的。
随即赵琛又想,他不是任何人,他不是萧远,不是薛润章,他也不是武宗,他只是赵琛。如今要做抉择的是赵琛,将来要担后果的也是赵琛。
他在朝中的布局才刚刚开始,此计若成,他彻底翻身,若不成,他大抵得回“闺阁”去,此后再要摄政,可就难了。
不知为何,赵琛忽而想到在汴口时萧远说的话:你若不来我便回京去。
赵琛笑了笑,大赌小赌都不过是赌一把,深思熟虑之后的赵琛和萧远也没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 由此可知琛琛和王叔的区别。
王叔:干!
琛琛:……干!
文中提到的三条河道历史上真实的存在时间如下,感兴趣可以找图看看,稍稍有点出入,差不多就这三条。
南河(1060-1081,1089-1099)
(北)东流(1048-1069)
(北)西流(1081-1093,1099-1127)
2("穿成公主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