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外面的世界
堂里规矩,从目标身死开始计算,十日后没有回来的人,会被幽灵上三层所有人全力追杀致死。
安歌看着条子半响,出门第一件事是找打饭的厨娘问了问今天是几月的第几天——她是真的不知道,日子对她来说只剩下三日一循环能见到权河的规律,其余的划分早就被抛在脑后了。
厨娘告诉她现在是七月三十。
也就是说还剩下十天不到,她去到洛阳打听清楚此人的去向还不知道要多少天。
安歌当即去了权河授课的静室,将那把多出来的剑拿出来倒挂在门上。
这是他们的紧急联络方式,权河原话是:“除了你们谁快死了,否则别打扰我——真的快死了也不用叫我。”
她等了一刻钟,罗陵和顾秋柏都过来了,权河还不见踪迹,安歌把条子给他们二人看了。
罗陵和安歌差不多高,有她两个宽,他是健壮型的身材,为了符合落英诀的要求平时吃了不少苦。这四年多,他虽然一直没跟上安歌和顾秋柏的进度,不过也坚持下来了,人越发沉默,最后和顾秋柏没有两样了。
顾秋柏是他们三个人里个子最矮的一个,但是是剑法最好的,她有一次甚至逼到让权河没控制好伤了她。安歌不知道她的过往来历,但谁都能看出来,这姑娘心里藏着无穷的恨意时刻鞭策她奋进。
而驱使安歌的东西……她不愿意细想。
罗陵还没有接到任务,看了之后便不说话了,顾秋柏思索了一下,道:“时间如此紧迫,看来是不需要多布置,只是夺了那人性命了事。”
安歌也是这样的想法,接到这个任务的不止她一个,她必须尽快出发才行。
三人一起又等了一会儿,权河才姗姗来迟,他的衣服比平时厚一些,身上还有药味,这情形在四年里并不少见,是他外出做任务受伤了。
安歌把条子递过去,权河“嗯”了一声,转身便走,安歌跟上。
剑是随身带的,衣服出了外面肯定是要换,其余的物件权河之前提到过,说是不必操心。
石梯是每日的功课,安歌轻点脚尖,随着权河一路向上,两人的动作都极快,从旁边看去,像是仙人腾云驾雾一般。
越过石梯最上面一段垂直的路,两人来到了峭壁的顶部,这里只能站下五个人,周围云雾缭绕,以安歌的目力也只能看清楚头顶的一片蓝天。
从谷底到山顶,温度逐渐变低,安歌反而舒服了些。她三年前就能上到这里了,只是从没有发现别的路径,这里鬼斧神工,修罗塔利用这里的地形,把这山这谷变成了一处阴森恶人们的世外桃源。
狭长的裂口深不见底,这是青龙;山壁深处有一处向里的凹陷,形状如虎,便是白虎堂的所在;另有巨穴潜伏于下,正是玄武堂。
这四年来安歌已经大致摸清了这里的地形,唯有朱雀不见其踪,她没上来之前一直以为这里便是朱雀堂的所在,上来之后见此地狭小简陋、空无一物,还颇有些失望。
权河站在崖边低头看着,声音有些飘忽:“我说跳,你便跟着我跳下去。”
安歌正要询问,便听他一声呼喝:“跳!”
她来不及思索,权河半个身子已经消失在云雾里,安歌足下稍一用力,人转瞬间附在了权河身边。离的近了,她才看清,权河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抓住了一根手臂粗的铁链。
安歌反应极快,手已经攀了上去。她刚刚感觉到掌心的冰凉,就被铺面的冷风砸的一晕,身体快速向下坠去,空气流动起来像无数飞刀刮着皮肤。
眼睛自动闭上了,安歌咬紧牙不松手,正想把另一只手也伸过去握住铁链,身体降到最低处反而一松,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拉力从铁链上传来把她向上拉起,肩膀几乎要被扯成两半,安歌低吼一声,足尖向前抵住铁链,浑身用力,用落英诀里的“羚羊式”,竟是站在了铁链的方寸之地上。
铁链向上摇摆,快至半空时,权河又是一声喝:“放手,跳!”
安歌跳的同时睁开眼睛,看见下面棕红色的地面,她在半空中连翻五次,才算是平稳落地,权河待她站稳,扔给她一个碧玉戒指,然后指给她看来路,仍是白茫茫一片,那处峭壁深谷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这片白雾终日不散,里面的玄铁长鞭随时都在摆动,出入仅有这一种方式。”
又转身带她朝白雾的另一端走去,那里有一座木头小楼,里面隐隐传来琴箫之声。
“这是钟鸣楼,进去,他们会教给你这次任务期间的联系方式,有任何需要的东西都可以问他们要。回来所有东西包括衣服佩剑都要交给他们,之后他们会送新的到你的住处。”
“出去的路在楼后,这里距离洛阳起码正好八日。”
权河这些年也在长大,比原来脸上轮廓更分明……也更不好看了。眼神倒是一如既往,看着安歌,嫌弃下面藏着喜爱和期待:“回来记得给我带酒。”
安歌冲他一拱手,转身向着钟鸣楼走去。
她三年前就问过权河谷里能不能提供一些药物,她略懂医术,想自己试着配一点药,看能不能缓解身体的疼痛——她每日那般拼命,青龙堂所有人都那样拼了命的习武,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原因:
太疼了。
只有练武的时候,能用肌肉和伤痕的酸痛转移修炼涅槃真经带来的身体内部那种无处不在、像在被蚂蚁一点点腐蚀吃掉的可怕隐痛;只有每日筋疲力竭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安歌才能入眠。
三个池子里的水效果在逐渐减弱,安歌想到了用药抑制。
权河的回答是药物没有用、以及没有药物可以提供给她做实验。
修罗塔养着他们不是给他们发挥天赋、自由成长的,而是要他们去杀人、完成任务,在安歌为塔里做出贡献之前,是没有资格要求任何东西和条件的。
当时权河告诉她,可以出谷之后自己去寻找,安歌当时以为他是随口敷衍,没想到他记到了现在。
钟鸣楼里不见人,厚厚的帘子层层叠叠,安歌说了来意,里面一根长杆推出来一个竹筐,里面是熟悉的条子和一块不知道什么材料做成的牌子、一个包裹、一套权河身上的那种套装。
【紧急情况可寻最近一家平安票号,面见掌柜即可。此次任务简单,速去速回。】
就是没有补给的意思了。
安歌原也没有指望,看完后把衣服换了,牌子放进包裹里,背上便走。
此处是连绵的山脉,钟鸣楼所在的只是一个小山峰,山脚下散落着形状不规则的农田,山上郁郁葱葱,越向上绿色越稀疏,靠近山顶的地方环绕了雪雾,什么也看不见。
山上有人踩出来的小道,蜿蜒陡峭,并不好走,不过这对安歌而言和平地没有什么两样,落英诀讲究的便是人如落花般轻盈,落花可以飘至的位置,人都可以轻松到达。
只是这种轻功不善长途奔袭,耐力很差,所以安歌要去洛阳,还是得找到几匹好马。
包裹里有些散碎银两,但这也得安歌找到市场才能花出去。
她很快到了山脚下的村庄,问清楚了这里是郸昌县水沟村,县城在那边约五十里的位置。
安歌知道马只有在大城里才有,问村人买了些他们自制的干粮带好,认准方向便直接出发。
郸昌县是个很小的县城,这一日正是赶集的日子,里面汇聚了四里八乡的人,很是热闹。牲口的臭味和吵杂的人声让安歌险些止步在门口,她远离正常的社会有一段时间,竟有些不太适应了。
人多的地方就好办了,安歌按照权河的教导,沿着城根的乞丐堆一直走到城外的城隍庙里,果然在里面见着了一个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老乞丐。
乞丐们见她一个孤身少女独自前来,都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安歌纹丝不动,连持剑的姿势都没有变。
老乞丐见识广,知道她不好惹,直接扔了手里的鸡腿,两只油乎乎的胖手一拱:“姑娘有何指教?”
安歌把钟鸣楼给她的那块牌子拿了出来。
这牌子看着像铁,但非常沉重,要比一般的铁密度大很多,上面刻着一轮弯月,下面是九只各不相同的手呈托举状。
老乞丐脸上的肥肉一抖,面色一沉,声音却恭敬起来:“原来是神教使者,”说着站起来,他坐着还好,一站起来感觉占去了半个庙的空间,“是我失敬了。”
前后的乞丐慢慢靠近,呈包抄状,安歌开口道:“我要去洛阳,尽快。”
老乞丐明显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笑来:“当然、当然,”伸手给了身边一个小乞丐一巴掌,“你这没长屁//眼的是也没长耳朵吗!还不快去打听哪里有马,直接牵过来!”
又请安歌坐到上座,安歌嫌恶心,懒得搭理他,抱着剑闭眼站在原地。
丐帮遍布武林,下层扎根城镇,就是地痞流氓一样的存在,不过他们人多势众,有组织成规模,官府奈何不了,久而久之被他们混成了江湖中人数最多的一个帮派。
她站在那里,像一根散发毒气的桩子似的,周围乞丐都不敢大声说话。
“哥,这人是谁,为什么米长老对她这么客气?这种小娘皮不该——”
“闭嘴闭嘴!这是神教的人!”
“什么神教,上个月东边来的人不是说了,托月教是魔……”
“我看你们都活腻了,神教的使者,个个杀人不眨眼,杀了人还要挖出心肝来吃,等等这女夜叉就会把你们串在她的剑上烤了。”
“啊?哥,我看她的身量,胃口应该不大啊。而且咱都好久没洗澡了,这神教的人咋不挑食捏?”
“……”
安歌睁开眼睛,老乞丐手里攥着鞋底子正准备抽人,冷不丁撞上她的视线,吓得一哆嗦。
安歌没看他,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群乞丐拽着一匹马正朝这边过来,马的额头上还有一朵红布扎的花,背上另有一个很有丐帮风情的脏兮兮的杂布包裹,鼓鼓囊囊,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这马很高大,毛色斑驳,看起来还有些病恹恹的,不过肌肉饱满,还是能跑的。
老乞丐见人来了立刻放松多了,把鞋重新穿好,几步冲到安歌身边:“县里只有两匹马,另一匹怀孕了,没得用。您先用这个,马背上还有一些小心意,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去洛阳向东先到津文府,那里马多,还有各种镖局,最近火云镖局各地的分局都收到了命令精锐都要赶往洛阳,您说不定能和他们一——”
老乞丐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火云镖局为什么要驰援洛阳?
还不是因为那里的镖头和昇阳山庄的少庄主走得很近,江湖上都说托月教肯定会出手。
这位姑奶奶说不定就是去对付火云镖局的,他在这儿多什么嘴!
安歌就当没听见,运了些内力在掌心,拍了拍马头,活物最怕她体内腐朽破败的真气了,这马立刻老实下来,老乞丐在旁边张口就是赞扬神教使者神功盖世,安歌跳上马,一伸手:“有附近地图吗?”
老乞丐连连点头:“有有,”从怀里掏出一块脏兮兮的破布来,双手递上,安歌看着上面的污物和虫类尸体,还是接过了。
马蹄声远去,乞丐们才直起身子,七嘴八舌大声谈论起来。老乞丐抹着额头上的汗,对着安歌的背影啐了一口浓痰:
“我呸!昇阳山庄已经收了岭南七个城,我看你们还能嚣张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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