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相敬如宾
安歌就像一只突然被从人群中揪出来关进动物园的猴子,从理智上讲,她知道自己应该放下所有的羞耻心光着屁股在观众面前吃香蕉、睡觉、做出可笑的动作,而这些都没什么——因为她是一只猴子。
猴子不该思考人类应该关心的事情,比如为什么有人会在逛动物园的时候同时穿着丝袜和裤子。
正如她不应该在楚永言的将军府里想着让她的丫鬟们可以在择偶上有那么一点点的选择权。
人们经常说要适应环境,只有蠢货才会墨守成规、看不清形势。
安歌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但现在,她看着蓝鹃跪在面前,感觉自己嘴里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
楚永言还算满意地点头,看着安歌道:“万子父亲以前是我父亲的亲随,后来死在砚山,那时候万子还没出生。我们算是一起长大的,他的品性不错,明天我让他过来给你请安,婚期你看着办吧,别拖到年后就行。他们的住处你也一并安排了,府中都有旧例。”
安歌应了。
楚永言看她仍有些不情不愿,想了想算是给了句承诺:“万子我以后是要有大用的。”
那股已经成为猴子的荒谬感越发重了,楚永言的话和安歌关心在乎的事情可以说是南辕北辙,世界颠倒起来,安歌想,也许是自己错了。
“我明白老爷的意思。”她狠狠掐着自己的手指忍住了那股眩晕的感觉,甚至挣扎着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来,“这是我和蓝鹃的福气。”
蓝鹃看她神色不对,急忙站起来把她扶住,跟她一起向楚永言行礼,这时候,门外青雁低声说了句:
“戴姑娘来了。”
戴三娘就是这样的贴心、有颜色,小腹疼的越发厉害了,安歌半靠在蓝鹃身上,说了些天色已晚的话。
楚永言已经交代完了该交代的事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便没有再为难她,挥挥手道:
“我去她那边吧,你好好休息。”
三娘一直在门边站着,低着头假装自己是一根柱子,听了这话才抬头,却是第一时间看向屋内,安歌已经坐下了,目光没有往这边移动的意思。她抽回视线,乖巧地跟在楚永言身后。
晚上偏房要了一次水。
安歌看着蓝鹃害羞的脸,最后只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她说要给蓝鹃添妆,给他们夫妻俩找个好房子。事不可违,她也不可能告诉蓝鹃你的人生有多不幸,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第二天叫万子的侍从带了楚永言吩咐给正院的东西来了,他是个精瘦的小伙子,人不高,皮肤很黑,但是牙齿整齐、笑起来也算爽朗,安歌看着他行礼时候利落的动作,找了个借口自己出去,把蓝鹃留了下来。
到晚上,青雁过来悄悄告诉她,蓝鹃很满意这桩婚事。
万子家里有母亲,还有两个已经嫁出去的姐姐,安歌给蓝鹃放了假,让她出去把人都见了,然后写信给金陵。她自己写了一封,说的是她已经开始管家,大丫头也和楚永言亲近的人好事将近;又让蓝鹃口述,她代笔写了一封,寄给蓝鹃的家人,主要说了说万子这个人。
这件事是喜事,后院很快传开了,林妈妈为此还来专门贺喜,她是蓝鹃的干娘,吉利话说了半车,一趟下来,她和正院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
十一月初,楚永言带着人启程去京城。
月中,蓝鹃出嫁,前后院子都很是热闹了一番,安歌也趁机把前院楚永言的人都认识了七七八八,安歌掌家这件事也正式传了出去。
邀她出门的帖子简直如同雪花般飞来,甚至包括郑夫人,她邀请安歌去游湖,也不知道北方冬天游的什么湖,不过这算是很明显的示好,安歌写了封信谢她的情谊,定下来年开春一起出游。
楚永言明显不打算和世家真的撕破脸,所以她这个夫人也要把门面做好。
整个冬天,她借口楚永言不在,自己事忙,只在家接待了宋夫人,除了这个亲戚之外,她拒绝了所有的邀请,也不肯再放人进府。
这是融晶的建议,她给安歌讲了好几个家里男人不在、府里被攻破女人们被抢走的故事,让安歌彻底认识了古代的食物链顶层斗争能有多激烈,也让她彻底放弃了诸如出门逛逛、培养自己亲信的不切实际的念头。
她要是本地人,还能依靠娘家的势力,但是安家在金陵,她只能靠自己。
在一个没有金手指兜底的世界,她要活下去,就只能无比谨慎。
蓝鹃新婚回来,安歌正式让她接手林妈妈手里的活儿,林妈妈称病躲了几天,最后还是把手上最关键的差事交了。
按规矩,大家该叫蓝鹃万嫂子了,但是安歌没改口,所有人便当没这一回事。
进入腊月,安歌带着青雁、蓝鹃、丹鹭,整理出来了一份名单,各处都有调整,有人被撵出去,有的空缺需要补人,万子亲自带着人维持秩序,事后安歌又借着过年发了好些银钱,这才平顺的度过了这次人事上的变动。
除夕那晚,安歌放蓝鹃回去过年,自己带着丹鹭、青雁,又叫上融晶和戴三娘,几个人一起热热闹闹吃了一顿涮锅,碧莺年纪小,安歌不许她喝酒,只让她在一旁吃了些肉就叫她出去放炮玩了。
戴三娘没沾酒,说是以前喝了就晕,不过她敬酒词说的很好,安歌被逗的哈哈大笑,就连融晶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吃完饭,安歌给每人一个大红包,钱都是从府里账上支的,前世的习惯她还留着——能不用自己的钱就不用自己的钱。
给戴三娘的那个格外厚些,还附送了一个消息,安歌在能联系外头的时候第一时间拜托万子打听了三娘的母亲,据说她被卖给了一个商人,已经被带去南方了,听人说,商人对她不错。
安歌觉得这算是个好消息,就留在今天告诉三娘。
三娘完全没想到这个,她藏住惊愕向安歌道谢,心底越发觉得这位将军夫人善良到了愚蠢的境地。
除夕过完,府里虽然因为楚永言不在低调了许多,但后院还是好好热闹了一番,安歌看管着各处,虽然不断有些小篓子,但她都收拾干净了。她开始觉得这份忙碌的生活很像是管理大型企业,还挺有挑战性。
元宵节,晚上下起了雪,安歌本想在外面赏月的计划泡汤了,就带着几个亲近的人在屋子里饮酒,戴三娘说身体不舒服,留在自己屋子里没有过来。
“丹鹭,快过来,”青雁红着脸喊,“怎么划拳到一半就不见了?”
蓝鹃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两吊钱,扔到青雁面前:“诺,帮你赢回来了,下次再不许去给她们做添头了。”
说来也怪,青雁虽然记性很好,赌/博却不在行。
蓝鹃说完,看青雁傻笑,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走到丹鹭身边,却见她正在看桌子上的一幅字。
那是安歌前些日子闲来无事写的: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
丹鹭看的仔细,嘴里还念念有词,安歌端着酒也过来找她们,见状就笑了:
“既然想学,等清闲些,我一并教你们。”
这是她早就有的打算,蓝鹃和青雁只认得几个字,丹鹭却是从没学过,反正她每日也无事可做,不如教这些女孩子读书认字。
这又是安歌自己的妄念了,其实学了也没什么大用处,可是她就觉得她们应该学。
丹鹭惊喜极了,蓝鹃有些莫名,青雁和安歌行礼道谢,几个人热的得你一句我一句,都没注意到门外小丫头们的玩闹声不见了。
帘子被掀开,一股冷风卷着雪花扑进屋子里,安歌下意识回头,看见正是多日未见的楚永言。
楚永言明显心情低落,安歌迎上去帮他卸了斗篷,青雁和蓝鹃赶紧收拾了桌子,丹鹭悄没声地行礼从门边出去了。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楚永言一脸疲倦,嘴唇上都是裂口,看他走路的姿势,估计是一路飞马赶回来的。
安歌见他没有要为难自己的意思,接过蓝鹃递上来的热毛巾帮他擦了脸,才道:
“玩笑话罢了,说是开了春教她们认些字。”
楚永言连着灌了好几口酒,才起身去屏风后叫伺候着换衣服,声音有些沙哑:“是好事,要什么书打发人去我那儿拿就行。”
安歌开始好奇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善解人意。
换好衣服,两个人说了些家常,安歌伺候着楚永言把饭吃了,然后又给他大概说了说这些日子府里的事情,楚永言提点了几句,才夸她办得还不错。
“你也很长时间没和家里联系了,我准备了些礼物,过几天送回金陵吧。”
年货早就送了一批过去了,那边也送来了不少东西,安歌猜他有别的目的,便没有作声。
“你写封信,”楚永言靠着榻上的软枕,背上的酸痛总算好受了一些,“我记得你叔爷爷对兵器很有研究,家里还养着不少铁匠?”
安歌心头一跳——她就知道楚永言作为这个世界的中心,不会过的太平淡。
但这对安歌来说没有什么区别,楚永言为了抢个王爷回府,想要干点什么的,她反正无权干涉,过的日子估计也没有什么区别,说不定还能刺激一点。
想通了,安歌也就淡定了:
“好,我母亲今年寄信来说,家里用的新种子收成很好,我让她一起寄一点过来吧。”
造反,要兵器,也要粮食。
楚永言已经很了解她这种时而重情柔弱、时而胆大包天的作风了,闻言便点头。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楚永言才想起来刚刚没看见戴三娘。
“说是胃里不舒服,我刚已经让她们去请大夫给看看了。”
“嗯,”楚永言看了她一眼,“夫人倒是从不吃醋。”
安歌自嘲一笑:“您以为我的父母是怎么过日子的?”
相敬如宾,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楚永言失笑,举杯,安歌陪他一起喝了。
偏房里,戴三娘捂着小腹,一脸惊喜、满目柔情:
她真的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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