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处置
夫人这几日动作很大,正院有些人心惶惶,不过随着今晚夫人去了前院又安然无恙地回来,还是融晶大丫头伺候着,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碧莺打络子的时候节奏都欢快了几分,手上编的又稳又好,看见蓝鹃和青雁进屋,两个人虽然神情有些萎靡,但都是一脸喜气,她也不由得高兴起来,站起身迎道:“姐姐们回来了!”
“嗯,”青雁吞下一杯凉茶,蓝鹃摸了摸碧莺的流海,问道:“你丹鹭姐姐呢?”
“我在这儿。”
丹鹭从角落里站起来,她正在研磨给夫人指甲上色的花瓣,一天了都没怎么休息,猛然站起身还有些头晕。
青雁看她脸色苍白,加上之前就隐隐猜到她的心思,不免有心想要提点,却被蓝鹃伸手捏住肩膀拦了,她一愣,也反应过来,夫人如今是有主意的人,用不着她们在这里画蛇添足。
“夫人叫你,快去吧。”蓝鹃道,声音不冷厉,但听在丹鹭耳朵里便跟惊雷似的。
夫人刚从前院回来……
她哀求地看着青雁和蓝鹃,泪水填满眼睛,看着可怜极了。
两人都硬着心肠没说什么,丹鹭凄然一笑,匆匆行了个礼出门向正房走去。
碧莺年纪小,不懂事,没有看懂她们三个人之间的官司,被蓝鹃吩咐着去打水,也就忘了这回事。
丹鹭那边一进门就想跪下,安歌拦了,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让她扶着往里走:
“你帮我卸妆、换衣服吧,这一头的东西,压得我这一天难受得很。”
丹鹭原本害怕恐惧的情绪被这么一打断,也冷静了一些,把眼泪咽回去当作无事发生,仔细伺候起安歌来。
脱了衣服、换上睡衣,然后坐在镜子前开始一点点擦去人前的浓艳妆饰。
丹鹭手上的动作很轻柔,做的也很用心,安歌发现,虽然蓝鹃和青雁做的比她熟练,但是丹鹭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她选择的顺序,总是速度很快,还能顾及到安歌当时的情绪。
她好像会读心术,知道安歌是希望她快快做好、或者是慢慢来放松一下。
要是在现代,这样的容貌身材和聪明专注,她应该是无数人的骄傲和宠儿。
而在这里,她只是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玩物。
安歌自嘲地合上眼睛,不想去看镜子里丹鹭的表情。
“我准备把你的份例降下来,以后你和蓝鹃、青雁一样,做事上面你也和她们多学学,学的好了,以后在我身边,就是你们三个了。”
通房拿的例钱,要比大丫鬟们高一个等级。
丹鹭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她脚下和手上同时一软,险些把手里的梳子掉了,她连忙咬了自己的舌尖一口,借着疼痛和血腥味,一个激灵,才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小心地把梳子攥在手心,没有弄掉安歌的一根头发,重重跪了下去。
安歌闭着眼睛,都听到了那沉重的一声。
她心里一颤,还是把眼睛睁开了,看到了丹鹭红着眼睛竭力不哭出来的样子,和她被自己狠狠咬住的嘴唇,心里还是为她这样的女孩,因为得到了这样连尊重都算不上的承诺而露出的开心和幸福的样子深深难过和悲哀起来。
……不该是这样的。
丹鹭不敢出声,也不敢乱动,直直跪在那里,像是僵硬了一般。
安歌叹了口气,回身看着这个半大孩子,摸了摸她的小脸,把她扶起来:
“你想好了,我可不许你反悔的。”
“奴婢,奴婢绝对不会辜负夫人,”丹鹭一说话,眼泪就滚了下来,安歌拿出手绢帮她擦,结果越擦越多,最后干脆把手绢塞给她。
安歌任她哭,只轻轻拍着她的背道:“你既然在我这里,我就护得住你,凡事少想一些最好。”
丹鹭拼命点头。
她没想着夫人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还会对她说这些。
——她其实已经认命了。
她是被奴隶贩子“繁殖”出来的良品,她母亲就是个美人,人老珠黄之后被主家卖掉,到了人贩子手里开始“配种”,她生了很多孩子,在丹鹭的印象里,母亲的住处总有各种各样的男人在,她一直大着肚子,永远在哭、在喊痛。
生下丹鹭之后,她还生了几个孩子,但是因为长的不够美,丹鹭连见他们一面都不能。
最后她死在了丹鹭面前,她越来越老、越来越不好看,人贩子把她使用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们用她的死来教育和威慑丹鹭,让她明白,他们是不可能被反抗的。
丹鹭的母亲,被lj至死,就在丹鹭的眼前。
这成为了她永恒的噩梦,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些铺满地面的猩红色,人的身体被从内部翻开,就是一团泛着油光的肉。
从那个时候开始,丹鹭就明白、并且完全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她被卖到戏班子,有的花旦做着去富贵人家从此飞黄腾达的梦,她没有,她从来不敢反抗或者逃走。
她也清楚自己需要做什么——连在床上装作开心和愉快的技巧她都被教导过。
不过没有人在乎,所以也没有人知道——
丹鹭恐惧、她发自内心地害怕和厌恶那种事。
她甚至想起来就想吐,但是她不敢。
她不想伺候楚永言,每一次将军来到正院,她都像是死了一回,每个人都默认了她的命运,她自己也明白。一了百了的想法几次闪过脑海,她都不敢去细思。
奴隶贩子把她教的很好:丹鹭牢记着她的命不属于她自己。
男人的长相和相貌对她来说没有区别,她害怕他们,就像鸟儿害怕猫。她拼了命的讨好安歌,但从来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因为那“不应该”,她是安家买的通房,怎么能有不想去做的想法?
但她还是用尽每一丝力气去做了——为了那一点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存在的渺小的希望。
一直到走出正房,她都不敢相信安歌真的愿意把她留下,丹鹭迎着小丫头好奇的目光擦干泪,跑回房间。
屋子里碧莺已经准备好了水和毛巾,见她进来,咧嘴露出还没长齐的门牙:
“丹鹭姐姐,给,这是蓝鹃姐姐和青雁姐姐让我给你准备的。”
脸上被热腾腾的感觉包围,碧莺还在问:“姐姐,她们是怎么知道你哭了呀?”
丹鹭埋在毛巾里的嘴角,悄悄翘了起来。
林妈妈是楚永言母亲留下来的人,因为后院一直没有当家作主的女眷,林妈妈总管着后院很长时间。
楚永言表现的很信任她,但是在稍有选择的时候就愿意把权力都交给安歌,这让安歌怀疑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出于他对自己后院有个名正言顺女主人的希望,又或者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龌龊。
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林妈妈不是楚永言的人。
第二天,林妈妈一早就来了正院,还带了几个在院子里管事的婆子,她自己亲手伺候安歌洗漱用饭,等安歌捧着茶坐稳了,她才开始一一介绍这府里的事情。
没人想着安歌立刻就能接手,总有个交接的过程,林妈妈扔下一天的差事就先来正院虽然显得有些郑重其事,但也没人说什么。
林妈妈说的融晶昨晚说的并没有什么差别,安歌不动声色,心里思量着要把蓝鹃和青雁安排在什么地方。
等她讲完,也是巧,事情便来了。
两个厨房的丫头跑过来,说是管厨房的张嫂子和专门负责正院伙食的柳妈妈打起来了。
林妈妈闻言眉头都皱成铁疙瘩了,脸上一副内疚失望之极的样子,转身就给安歌跪下了。
安歌本来是想看看她要怎么处置,见她这一跪,又听了几句她哭自己办事不利的自责,就没什么兴趣听她表演了,径直站起身来,干脆地说道:
“此事怪不怪妈妈还得我详查之后再说,妈妈且先起来,咱们一起去厨房看看罢。”
既然认了错,那就找找错误在哪儿吧。
林妈妈眼泪不少,声音一直都没有变化,很是清晰自然,这时候也不由得一噎。她本以为安歌会安慰她,叫她不必放在心上——这该是一个新主母对老人的尊重和该给的体面。
不过显然,安歌不打算按照她的游戏规则玩。
一行人就这么去了厨房。
厨房的人安歌一个也不认识,但那又怎么样?她又不是真的一直被关在深闺的大小姐,这点生人她还不放在眼里。
她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气势又强,原本想要耍横的,见了她也老实了许多。
打架的缘由很简单,是为了一个炉子哪个人先用的事情,平时两个人谦让着也就过去了,但今天不知道怎么,柳妈妈非要先用,说是夫人喜欢吃炖老一点的排骨。
安歌再要看不出来这是借着自己的由头给自己难堪那她前世也算是白混了,闻言也不动怒,问清楚后又看了看各人受的伤,见都没有大碍,才开口道:
“昨儿老爷把牌子交给我之后,我就在想这厨房的事情。”
此话一出,下面跪着的、站着的,都竖起了耳朵。
“你们也知道我是金陵来的,颇有些吃不惯北方的菜式,这些日子多亏了张嫂子和柳妈妈的照顾,但我偶尔还是会想想家乡的味道。”她挥挥手,青雁从身后走出来,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这是我的大丫头,叫青雁,她不会做菜,但是能背好些菜谱,我想着让她在厨房呆一段时间。老爷之前也说过要尝尝金陵菜的。”
楚永言当然没说过,不过他肯定不会反对,安歌对狐假虎威这种事情已经越发熟练了。
柳妈妈立刻充满渴望地看着青雁,安歌笑笑:“青雁,你以后就跟着柳妈妈吧,还有,多教些人出来之后就赶紧回来,我那里也离不开你。”
她没管柳妈妈先惊喜后紧张的表情,看向主管厨房、林妈妈的亲信张嫂子,道:
“张嫂子以前管的很好,你下面各院又有主管,这样分工明确。只是这主管的人我想调一调,毕竟饭和不合口得吃饭的人说了算,咱们就定下两个月的期限,想要负责各院饮食的把自己名字和想要负责的院子名字交给青雁,两个月后一起做菜,大家都尝尝,选出个最好的做主厨,这样也公平。”
安歌觉得这件事楚永言不会拒绝的。
下面的人都有些骚动,打架的事情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安歌继续道:“不过手艺虽然重要,在府里为人修养也很重要,”她看着已经满脸是汗的张嫂子,“以后再有打架闹事的事情,双方各陈原理后,犯错的受罚,但主管的也要同罪。你既然比别人多拿了一份钱,就该多操心担待。”
张嫂子已经开始磕头了。
安歌逼自己硬起心肠,给张嫂子赏了十个板子、柳妈妈五个,然后叫她们两个月后好好表现,这件事才了了。
她处置的全程都没有看林妈妈一眼,走的时候才亲热地把人挽上,带回正院一起吃了午饭。
林妈妈觉得今日头上的太阳格外晃眼,晒的她头痛。
吃完午饭,青雁已经去了厨房,安歌又说要看看库房,这次她带着蓝鹃。
前院,融晶把后面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楚永言说了,他刚回府,正在练字,听完提笔在纸上写了个“慧”字。
“心计手段都不缺,就是行事太急躁,手太软,而且太放肆了,”他心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以后慢慢教便罢了,也要时时敲打才行。”
他抬头看着融晶,放下笔,道:“去把戴家的消息给夫人。”他顿了顿,“然后告诉她,我后日晚上过去。”
融晶应了。
安歌很快听到了戴家的事,戴家夫人今天一大早就去了郑家,等她带着哭花的妆离开,消息也传开了。
原来戴姑娘是个妓子的女儿,一直养在外面,都没有接进府,戴夫人心善,才让她在自己身边当个丫鬟。她本来就没有入戴家的族谱,如今出了这样的丑事,她母亲已经被发卖了,戴老爷被自己的父亲罚跪了一夜的祠堂,据说已经起不来床了。
家门不幸,戴家是倒了霉,碰上了这两个不知廉耻的母女。
这话不管旁人信不信,反正两个弟弟一人都多了一个娇美妾室的郑夫人信了,消息也是她传出来的。
戴家无力得罪郑家,这次是出了血本,那两个做妾的女孩子是花大价钱从扬州买回来的罪官之后。
戴家不会做在有安歌在、且其他豪门世家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戴姑娘会变成楚永言真爱的无稽美梦,所以立时壮士断腕了。
这样行事虽然叫人看不起,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过其实也没有什么人在乎戴家的清白与否,如果戴姑娘进的不是将军府,这件事情甚至没有资格被燕城的上流豪门当作谈资。
如今的戴姑娘,恐怕是比起蓝鹃等丫头都不如——起码蓝鹃的父母兄弟不会恨不得她立刻就死了。
送走融晶,安歌吩咐碧莺:
“去把戴姑娘叫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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