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株魏紫
牛车刚拐进分店所在的那条街，沈墨兰就尴尬的发现走不动了，前方出现了严重交通堵塞，而且是甜记分店引起的交通堵塞。
事情是这样的，车夫下车前去打问之后回来大声的对车里的人说：“小娘子，前方是甜记分店开业的第三天，坊里面的人们疯了一样，都去抢甜记的糕饼了，等会儿把小娘子送到地方，我也要排队去抢呢！”
沈墨兰默了。
她不由自主地撩开车帘向后望去，远远的见到那俊俏郎君对她露出微笑。
轻轻放下车帘，沈墨兰自己脸上也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果然被人家料中了，这一次，他会不会还派出家仆前来维持秩序？
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去，崔郎君身后并没有跟着其他的人，只是他自己，难道他要自己亲身上阵？怕是不会吧？
这样想着，就见本坊的坊丁急匆匆赶来。
“大家都让让都让让，”坊丁大声喝道，“此处拥挤，大家都靠墙站，都靠墙站！”
有人维持秩序，场面瞬间就清爽许多。
不一时，队伍排成了两列，一列靠着东墙，一列靠着西墙，井然有序地等在甜记的门口，给牛车马车等车辆闪开了通路。
沈墨兰的牛车终于能够通过了。
在无数双眼中的注视下，一辆朴实无华的牛车停在了店门口。
先从车上下来了一个青衣小婢，小婢打开车帘，紧跟着从车上下来了一位妙龄女郎。
她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脸孔生的漂亮精致，身段却有些瘦弱，并不是现下流行的丰腴美人。
有这女郎出现，甜记分店才打开门正式开始营业。
在分店门口的队伍之中，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惊讶好奇，也有人伺机而动，眼神全都落在那女郎身上。
就是这位少女制出的好糕饼，引得这许多人哄抢？
沈墨兰进了门之后，不由自主地往外瞄了一眼，
却没有见到崔行裳的人。
不知是不是改变主意离开了？
她呼了一口气，甩开那点纠结，而后集中注意力营业。
买一赠一活动，买的是红色纸盒包装，赠的是绿色纸盒包装，一红一绿两个盒子摞在一起煞是好看，正有红男绿女之意。
很附和长安人的审美。
凡是参加这个活动的顾客兜里都带够了钱的，明知道这家店的糕饼贵，也知道特别好吃，因此心里都充满了渴望，就想在今天大饱口福。
屯在分店里的货品销售的飞快，大半个铺子的货架不到一上午就空了。
快到正午时分的时候，前来购物的顾客依然人流攒动，兴致高昂。
店里面负责销售的几个婢女现在已经很累了，但人人脸上都带着笑，看着一个个顾客就像是在看移动钱袋，每清空一个货架都比喝了浓茶还提精神。
突然，店外传来一阵骚动。
起初只像小小的喧哗，然后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吵闹，甚至搅动了排在店门口的队伍，让店门口的人都不由得回头看去。
冬日的阳光冷冷淡淡的洒在街上，平日里并不拥挤的路面此刻人头攒动、人潮汹涌。
在这许多人中间，一声声叫卖就显得分外刺耳。
只见前后约有十来个小厮模样的人，每人手里托着一个大钵，里面装满了各种颜色的糕饼，样式与甜记的糕饼竟很是类似。
这些人还在口里不断吆喝：“上好的鲜花月饼，十文钱一枚，十文钱一枚，只限一天，只限今天！十文钱一枚，快来买啊！”
一嗓子比一嗓子高，每一声都更加逼近甜记分店的门口。
因为有许多人在排队等待，听到这些人也在销售鲜花月饼，心里都下意识的怀疑这是不是甜记又想出来的促销招数？
同时，还有一些贪图便宜人一听鲜花月饼才十文钱，就忍不住离开原先排队的队伍，围住了那些售卖鲜花饼的小厮。
这样一来，刚刚井然有序的队伍逐渐又变得混乱，混乱之中有人丢了钱包，有人丢了帽子，有人丢了鞋子……
大呼小叫，你推我搡，比早起等待开门时的场面还要混乱。
正在店里一边培训店员一边观察各人工作态度的沈墨兰听到了门外隐隐传来的波动。
派人出去打探之后，很快就回来告诉她，竟然有外来人兜售鲜花月饼，而且价格压到极低，是……十文钱一枚？！
冬日里的干桂花收购价是五两银子一箩筐，换算到鲜花月饼上，一枚月饼的成本就近五十文，如果十文钱一枚的话，那简直是血亏。
对方是赔本赚吆喝来了，还是……
沈墨兰听了片刻，自己也走到店门口往外看。
她不光看到了店门外边的混乱，还看来有人想要砸她的招牌。
苗头很不妙。
不知道那些小厮模样的人售卖的鲜花饼上会不会印着一个“甜”字？
如果是的话，那么这个阴谋的味道就太重了。
这时，沈墨兰让婢女找来了开业时用过的大锣，令人重重敲响，锣声一出，顿时响彻整个街面，让刚有些混乱的人群再度回头，并停下了熙攘。
“甜记鲜花饼只在店内销售，从来不在外面摆摊，”少女轻灵的的目光挨个扫过外面明摆着跟她叫板的那些小厮，“客人们千万不要听信某些人不怀好意的欺骗，常言道便宜无好货，十文钱一枚的鲜花饼里面究竟有没有鲜花？这还罢了，最主要的是在外面销售的鲜花饼绝不是甜记出品！大家千万莫受骗！”
先有锣声镇场，后有朗声宣告，所以少女的声音响彻全场，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这一字一字、一句一句传入了他们的耳里，更传入了他们的心底，足以振聋发聩。
“甜记的鲜花饼向来讲究品质，里面足斤足两满满都是鲜花，绝对不会掺杂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客人买了那些便宜货，发现里面根本没有鲜花的话，希望客人还去抓住那些假冒伪劣者，”只听少女又说，“举报一个假冒伪劣者，赠月饼十枚，并且以后买所有的东西都打九折！”
之后又解释了一番，什么叫做九折，就是原先价值一两银子的东西，如果现在买的话，只需要原来九成的价钱，也就是九钱银子就能买到手。
如果买的多，那可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这个促销花招，长安人闻所未闻！
由此，这套组合拳打下来之后，排队买甜记鲜花饼的人又重新排好了队伍，而买那些十文钱鲜花饼的人寥寥无几。
一天下来也最多有那么几个人去买那便宜饼，且买了之后当场试吃，一吃就感觉不对，愤愤然便揪住其中一个卖月饼的小厮，非要将其送官。
后来那些小厮见事不妙，竟一个个全抱头鼠窜，再不敢留下来卖饼。
于是到了下午，甜记又恢复了最初的秩序和安然。
出场捣乱的人简直就像不受欢迎的小丑，还未开始，那演出便结束了。
杨记糕饼铺。
掌柜的安静听完手下人的汇报，突然把桌上杯子扔了出去，把小厮打扮的手下砸了个头破血流。
“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掌柜的暴跳如雷，“哪怕你们去偷去抢去砸，去扰乱他们的队伍，也比这种卖十文钱一饼的法子来的有效！”
小厮捂着头，心里怒不敢言，暗自嘀咕“这还不是二掌柜让这样做的吗？二掌柜难道不是经过你的允许吗？现在倒让我们这些底下的人吃挂落！”
把这些办事不利的手下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杨掌柜的心头火好歹压下去一些。
他挥挥手让手下人出去，揪着自己的山羊胡子犯开了愁。
他身后的东主见这个月铺子里面的生意不如上个月，一问之下才知道长安城来了一家甜记糕饼，铺子出的各色花糕新奇又好吃，其他花糕铺子都比不上人家，所以才让他想办法搞搞破坏，最起码把对方的生意也搞坏。
但是这今天这些蠢才不光没有把人家的生意搅乱，反而给人家送了一场笑话，人家甜记的东家还不知会怎样笑话他们这些捣乱的人的人呢！
他们岂不算是跳梁小丑？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杨记糕饼铺子的掌柜眯起眼睛，喃喃自语道，“不能只杨记一家丢丑……”
一直到入夜时分，甜记分店拥挤的人潮才慢慢散了。
鲜花饼售罄，几个婢女累的脚都肿了，但一个个却乐得合不拢嘴——以今天的销量，主家答应她们的“提成”又能高出不少。
焉能不乐？
沈墨兰安顿好充做店员的这些婢女，登上等在外面的牛车，往自己家行去。
寒月高挂，清辉洒落街心，牛车的吱呀声传出老远。
不知何时起，一道马蹄声加了进来，随着牛车的前进而移动，逐渐出了邻坊，入了甜记老店所在的坊。
沈墨兰迅速拉开车帘往后瞧，就见沉默的、挺拔的、淡定的崔郎君跟在了后面。
也不知……他白日倒去了何处？
因崔家就在街那头，沈墨兰更无法避开对方，索性就催促牛车疾走，一路快牛加鞭的回到甜记老店。
而她刚下牛车，马蹄声便哒哒而至，崔行裳长腿一飘下了马，干净利落的停在了她面前。
这下，就再躲不过去了。
“崔郎君，有什么要事吗？”沈墨兰昂起头，脸上是明朗的微笑。
没办法，看见他就是忍不住想露出笑意，这是脸的本能，不是她的!
明净清澈的月光下，崔行裳同样微笑的看着她。
“是。”他坦坦荡荡，一派君子风范。
“……”沈墨兰失语。
而后她才注意到，崔行裳胳膊上托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随着她的目光，对面的俊俏郎君长指一扫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物，送至她的眼前。
却是一株在月光下都能明辨分毫的魏紫！！
花色紫红，重瓣若荷，花朵丰厚，看上去温馨热烈，浓墨重彩的好似在月下会发光一般。
寒冬时节，能找到一株草都殊为不易，更别说这价值千金的名贵牡丹……这得多大的心力，靡费多少的人情？
崔郎君，这，这，这可叫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