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愣在当场的不只是苏肴,跟着灵床一起进来的人脚步也顿住了。
“苏肴?”女人用一种悲伤的震惊喊道。
“阿姨。”苏肴礼貌的叫了一声。
然后被叫的那个女人更加悲痛欲绝。
手里拿着的擦眼泪的帕子已经浸满了泪水。
“叔叔。”苏肴又朝着旁边的男人叫了一声。
男人颔首,神情也很痛苦。
苏肴皱着眉,难得又一次像一个新手一样在面对面前的逝者时手足无措。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有点抖。
理智让她后退了一步,朝着面前的逝者鞠了一躬。
“我们要开始了,苌明”她第一次,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叫了逝者具体的名字。
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将盖在苌明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一点。
刚才目光都没太敢直白的落在他的脸上。
现在低着头,安静的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少年,回忆也难免往外涌。
苌明和她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算算日子,大概是在十年前。
十年前她十三岁,苌明十二岁,她们是两个调皮的孩子。
苌明也是那个时候为数不多知道她爸爸妈妈离婚的朋友,大概是因为她们是邻居又每天一起写作业的缘故。
在她的记忆里,苌明是唯一一个可以用明朗这个词来形容的少年。
他总是喜欢在放学的时候飞快的拍一下自己的肩膀,然后说“苏肴,等我一下,我去买两瓶可乐。”
然后少年如风,身影就那样消失在夕阳里。
她总是无奈的扯着书包的肩带,很耐心的等着这个大部分时间都很欢脱的人和她一起回家。
后来苏肴父母离婚,她也变得比以前敏感很多,交的朋友更少了,能够数得上的,也就是徐苌明和宋明安。不过这两个人倒是不熟。
苏肴那段时间话总是很少,喜欢看着一个空白的地方发呆,迷茫又总是忍不住难过。
苌明像是一个太阳
“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朋友聚餐,带你认识帅哥。”
“苏肴,别不开心了。你在我这可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哦。”
她脑海里闪现出这句话,她头埋得低低的,没什么多余的动作。
苌明背着书包,夕阳斜斜照在他的背上,他微微弯着腰,语气里都带着少有的希望,大概是因为这种希望,苏肴那段时间经常会想起苌明说自己是他很重要的朋友。
后来父亲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然后就搬到了旁边的别墅区,不过苏肴还是很喜欢周末和苌明约出去玩。
到了高中两个人刚开始还有很多联系,后来因为不在一个学校又学业繁忙,联系就渐渐少了。但是苌明这十年里,一年不落的在生日里发来祝福。
苏肴,十四岁生日快乐,你依旧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苏肴,十五岁生日快乐,希望你越来越漂亮
苏肴,十六岁生日快乐,平安喜乐。
苏肴,十七岁了,好快,那就希望你成为一个勇敢的人,不要那么敏感自卑。
苏肴,成年了喂,那就祝你高考顺利吧。
苏肴,十九岁啦,本来准备去找你玩的,但是今天计划和喜欢的人表白,祝我成功,也祝你早日找到男朋友。
苏肴,二十岁啦,不过你还没找到男朋友,那祝你遇见良人。
···
苏肴自己似乎都没有意识到眼泪是在什么时候夺眶而出的。
她定定的看着面前这个已经没有一点生命迹象的少年,其实比起十三四岁,要长得俊朗了很多,可是他眼角有一处青紫,嘴角也有血痕,耳朵的地方似乎也被什么东西划破。
那样一张白净的脸,如今却是伤痕累累。
就在苏肴犹豫着要不要问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声巨响,像是有一个人直直的撞到了紧闭的房门上。
苏肴被这一声闷响吓得激灵了一下,然后就听见门外猛烈的拍门声。
“开门。快开门。”
苏肴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叔叔阿姨,然后又看了一眼已经锁上的门,门外是一个男孩的声音,听起来着急又绝望。
苏肴第一次遇见这种中途被人打扰的情况,但是看样子外面的人应该和苌明是很要好的朋友,那就去外面等着就好了,为什么非要这么着急进来呢。
男孩依旧锲而不舍的拍着门,有一种不开门就誓不罢休的决绝。
“阿姨,可以开门吗?”带着很小心的试探。
女人摇了摇头,似乎是因为这个男孩的出现而变得格外痛苦。
“阿姨,我求求你了,让我进去看看,行吗?”和刚才比起来,这一句极尽哀求,带着深深的绝望,让苏肴为之震撼,她也见到过很多和逝者告别的人了,但是那种绝望到让听的人都觉得是在深渊里的,基本上没有。
“阿姨,我求求你了,我真的求你,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女人眼泪肆无忌惮的流淌着,深深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儿子,妥协一般的闭了闭眼睛。
“让他进来吧。”她无力的说。
然后男人就走过去,打开了门。
男人脸色也不是很好,甚至带着一种很深的复杂情绪。
那个男生倒是没管那么多,门一打开就直接冲了进来,莽撞的撞到床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
苏肴视线很难不被眼前这个男生吸引。
男生手里掂着一个纸袋,整个眼眶都红的吓人,跪在床边,手颤抖着往前伸又有点不敢触碰。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都静止了,嘈杂被屏蔽在环境之外,苏肴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听见男生滴落在地上的泪水发出啪的一声响,沉重的让她觉得有一把斧头随着那滴泪一起砸在了自己的心上。
“你还好意思来?”阿姨的声音掺杂着恨和质问。
“他现在躺在这里到底是因为什么,你没明白吗?”
男生像是听不见女人的话,僵硬的跪在那里,整个人都止不住的颤抖着。
“阿姨。”
“别叫我。”女人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的捶了一下胸口,似乎是有一点喘不上气,
男孩伸出手指很轻的在苌明脸上还带着伤痕的地方点了一下。
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睫毛跟着颤抖。沾在睫毛上的眼泪都被抖落下来。
他忽然郑重的站起来,然后手里捏着一封信。
“阿姨,这是阿明留下的,说让我给你。”
女人听到这话的时候,腿一下就软了,毫不怀疑,如果没有男人的搀扶,她此刻应该已经瘫软在地上了。
她颤抖的接过那封看起来很新的信封。
眼泪像是涓涓的河流,让人都不自觉卷进她的悲伤里。
或者说苏肴本身已经很悲伤了,现在更是迷茫又悲伤。
然后女人抖着手拆开信封,两个人头挨着头目光直直的盯着那单薄的白纸,就好像那上面筑着的,是苌明的灵魂。
信读到底的时候,两个人站的那片地方,已经被眼泪晕湿了一小片。
叔叔也无声的流着泪,神情里还带着悔恨。
是那种恨不得自己也跟着埋葬在此的悔恨。
“阿姨,我手里拿着他想穿的衣服,可以让我和入殓师单独呆一会么?”
应该是信上交代了什么,阿姨和叔叔都明显没有刚才那样的抗拒。
只是最后带着万千不舍又看了一眼苌明,然后抽噎着离开了。
“麻烦,把刚才那身衣服给换下来吧,换成这身。”那个男孩从纸袋里拿出叠的很规整的衣服,但是苏肴刚接到手里就呆住了,因为那是一套粉白的裙装。
她拿着衣服愣在那里。有点犹豫要不要这样做了。
“放心,他自己交代过,要穿着这身衣服离开的。”男生垂着头低低的说。
苏肴抿了抿嘴,然后很熟练的褪去苌明被子下已经穿好的衣服,给他换上了这身裙装。
苌明从小就是那种皮肤很白的男生,穿上这身衣服,难得的没有太过于违和。
“苌明,要开始给你化妆了。”苏肴哽咽着轻声说。
男生很明显被苏肴那样熟练的叫出了苌明的名字而感到诧异,甚至抬眼去看了一眼苏肴。
苏肴忽然像是忍不住了,拿着粉底液的手此刻抖得有点控制不住“我和苌明,认识很多年了。”似乎是在解释来自男生的诧异。
男生点了点头,又静静的站在旁边,看着苏肴一笔一划的在苌明的脸上补着妆,慢慢的变成一个有血色的苌明。
苏肴最后是在准备清理耳朵处的伤痕的时候,忍不住的。
她手紧紧的握在一起“这边耳朵,之前打过耳洞?”
“是。”他回复的有些脱力,似乎光是回忆一些往事,都像是经历千刀万剐。
“耳洞是被强行扯下来的?”苏肴看着耳垂上那个明显的扯痕,刚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耳朵下面被扯烂了。
“我以后要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去打耳洞,就打一个吧,那样显得很酷。”她脑海里忽然闪现出这么一句话,她甚至回忆不起来这是在什么时候苌明对她说的话,可是他明朗的笑脸就那样出现在眼前,和眼前这个没有生机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嗯。”声音更低了,就这么一声都抖得很厉害。
之后两个人都陷入到长久的沉默里。
苏肴帮苌明整理完,定定的站在那,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然后就看见男生把纸袋放在地上,很小心翼翼的躺在了苌明身边,灵床很窄,两个男生躺在那显得拥挤,苏肴没动,甚至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存不存在都不是很重要。
“真想和你一起死掉了。”他低低的说,眼睛看着天花板,目光里流淌着无尽的悲伤。
过了一会,他像是忽然笑了一下,勉强的,脱离的,不舍的,又难堪的。
他重现坐会到床边,目光变得柔和,然后温柔的在苌明的眼睛上,睫毛上,鼻梁上,嘴唇上,落下一连串的吻。
“这下是真的不能再亲了,妆被我亲花了,你都没办法自己补了。”他皱了皱眉,眼泪顺着鼻梁往下,马上要落下来的时候,被他用手粗鲁的拂去。
然后他站起身,把刚才被自己碰皱的衣服温柔的抚整齐。
然后像一尊石像,长久的立在那里。
苏肴能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像是要穿透光阴一般烙在苌明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