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碎布
“证据么，自然是有的，不过我们可以先从死者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船顶着一件事开始说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方子游的身上，令他一时间有些晃神。
如果不是脚边缺少了一具尸体，他甚至有种错觉，自己仿佛回到了现代。
就像多少次相同的场景一般，身处一桩悬案，身边是警队队长，对面站着的，是等待他宣判的嫌疑人和利害关联者。
“首先，我在船顶上发现了这个。”
说着，方子游一边从衣襟中拿出了刚才在船顶的缝隙中，发现的布料碎片。
“这一种布并不常见，准确来说，这称不上是一种布。”
方子游将手中的黑色布料展开来向所有人示意，很快便有人发现，这块布料并非不透光，似乎更像是某种网织物。
这布料看上去针脚细密，却又恰如其分的留有细小的洞眼，可见工艺之精良，绝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东西。
如果真要形容，倒像是穿在女子身上的装束。
“死者，就是被这样的布料包裹其内，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里面装了一个人。”
方子游接着解释道。
“凶手先是用绳子分别系在了布料的两端，再像包饺子一样把死者包起来，最后再将死者整个抱上屋顶安置好，基本就完工了。”
“照你这么说，包都包起来了，干嘛不直接丢水里，放房顶上干嘛？不怕被人看见？”
人群里立马就有反驳之声，不少人也跟着起哄。
“如果有人直接往河里丢这么大件的物品，无论如何都会有人注意到，并且觉得怪异。”
早就料到有人会这么问，方子游笑着答。
“但如果只是有人将什么东西搬上船顶，就算被人看见了，多半也只会是认为在修缮，绝不会想到奇怪的方向。”
周围的议论声立马安静了下来。
一开始提问的那人像是吃了一个瘪，讪笑了两声，摸着头又退回了人群后方。
方子游继续道。
“这块布料，我是在船的左边船顶的木板缝隙中找到的，尸体是从右边落水的。”
像是预料到了有人会提出疑问，方子游直接接下去继续解释。
“我知道你们都想问为什么，还记得我刚才提到的绳子吗？”
这次人群中没有人再出声。
“绳子的另一端被系在了一件重物上，重物被垂在水里，重量大概是刚好能将死者好好的固定在船顶的另一边的斜坡，太轻的话，会滑落下来，太重反而会被另一边拖下水。”
但人群中大都面面相觑，根本没听明白。
方子游见状停顿了一下，用手扶了扶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
“唔就像天平那样，能理解吗？”
等大部分人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才继续道：
“等到我们都上船，开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凶手才决定，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清雅小姐身上时，弄断其中一根绳子，让包裹在死者身上的布料散开。”
“此时，原本的平衡被打破，死者因为失去了布料包裹的支撑，从船的右边跌落，而布料因为悬挂着的重物，又从左边落入水中。”
“布料因为轻，并且从船顶上经过的距离，比死者距离边缘的距离，要远得多，再加上中途被木板缝隙勾扯，下落的速度更是缓慢。”
“我们率先听到的那落水声，就是来自死者从布料包裹中，顺着斜坡滚下来，跌入水中的声音。”
“而我们那时候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死者落水的这半边，自然不会有人留意到是否有一块布从另一边落水。”
“再加上悬挂的重物本就是在水中，布料落水又不存在声音，就更加难有人发现了。”
“最后一点，当时我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清雅小姐身上，若不是我的好友寒轻兄恰巧看见，谁会留意到死者是从甲板上落水，还是从船顶上掉下来的？”
“如此一来，死者与作案工具一同落入这河水中，死者尚且能够浮出水面，但是这重物与包裹死者的布料和绳子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一番话一口气下来，方子游没有停顿，看着周围的人，从鄙夷到困惑，最后听他解释完之后的恍然大悟，一瞬间仿佛是找回了以前那种感觉。
他第一次破案时，最后真相道出，犯人落网，那种浑身舒爽的感觉。
只是方子游不知道的是，他这副样子，全都落在了船上的另外两个人眼里。
等方子游解释完凶手的抛尸手法之后，众人对他的态度好歹有些改观，起码不再是小觑他了。
“看来方公子确实如我徒儿所说的一般，有几分本事。”
嵩山掌门略微颔首，目光紧盯着方子游。
“但是方公子似乎忘了，这些与我徒弟严飞又有什么关系？”
方子游敏锐的留意到，嵩山派的掌门明显是对林晟逸有所偏好。
这种维护，已经不能算是偏爱了，简直是宠爱。
嵩山掌门对死者的称呼就是直呼其名，对于林晟逸反而是称呼为“徒儿”，不仅如此。
在刚才林晟逸与那个男客人起冲突的时候，她也第一时间维护了自己的徒弟。
可是方子游却感觉不到林晟逸反过来对于自己的师父有什么感情。
“前辈莫急，晚辈刚才其实还没有说完。”
压下了心里的怪异感，方子游将心思拉回到案子上来。
“试想，用我刚才所分析的作案手法，首先放置死者这一条，凶手必定不是客人，因为客人并不了解这搜船的构造。”
“第二点，凶手如何弄断绳子？”
方子游环顾了一周，默默地观察了在场所有人的反应。
几乎所有人都在相互看，似乎是在回想当时谁有过异常的举动，但都一无所获，只能在对方脸上看到同自己一样迷茫的表情。
只一个人除外。
方子游不露声色地盯着那个双手紧紧握拳，眼神不敢直视前方，把头埋在胸前，藏在众人身后的人。
嘴角轻笑，暗道。
抓到你了。
“方少侠你就别打哑谜了，快说啊！”
“就是啊，弄得我们心痒痒的，到底是那个龟孙子杀人抛尸，还赖到我们头上”
从小子到方少侠，方子游还是有些意外的，不过马上就释然了，这些江湖人士，看上去老大粗一个，整天舞刀弄剑的，但是是却也豪放。
看你不顺眼的时候，自然是刀剑相向，但若是合得了胃口，两肋插刀也未尝不可。
“诸位大侠请想一想，有什么人，一直在我们身边观察我们的动向，却又不引起我们的注意？”
“有什么人，既能清楚地了解整艘船的构造，又知道船行驶到什么时候，船上的表演能刚好进行到哪一幕？”
“有什么人，明明我们所有人都见过，却如何也记不起他的脸？”
方子游每说一个句话，就向前走一步，最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稳稳地停在了小厮面前。
“是你，对吗？”
周围瞬间传来一片吸气声，却没人有敢出声，方子游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小厮是船上的人，这艘船的主人，是在座各位惧怕的人物。
虽然他们对于自己背上有可能谋害他人的罪名，但是这件事跟与船主人作对来比，简直不值一提。
不过这些显然都不在方子游的考虑范围之内。
在他眼里，案子永远只有真相。
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厮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一言不发，方子游也不着急，轻声道。
“你恨那个人，对么？所以你要把他扔到水里，不被人发现最好。”
方子游凑过去，低声在小厮耳边道：
“他把脏手放到她身上，他怎么敢？那是你敬若神明的人，怎么能容许他人玷污？”
“你你怎么会知道！”
原本止不住颤抖的小厮瞬间抬起头，惊恐地看向方子游，跌跌撞撞地向后退。
周围的人听不到方子游说得那几句话，只看到小厮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几乎瘫坐在地。
不过虽然不明真相，因为船主人的在场，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有白寒轻抱着小团子，在人群后方不露痕迹地往方子游的方向迂回了过去。
方子游看着避他如鬼神般的小厮，知道自己的几句话戳中了他的软肋。
看来事实果真如他所想。
严飞，也就是嵩山派的弟子，林晟逸的师兄。
奉命前来游船办事，却看上了船上的清雅小姐，意图对其猥亵之时，被小厮看见，反而被两人合力杀害。
为了掩人耳目，只能想出这么一个抛尸的办法。
那块包裹尸体的布料，多半就是清雅小姐的。
方子游最后一遍梳理案件，打算确认无误后，彻底将真相公之于众，不过却总觉得有哪里怪异，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他忘记了。
就在此时，原本面前摇摇晃晃的小厮突然站起身，往方子游的方向扑了过去。
大概是小厮本就心神不稳，又心虚，这一扑软绵无力，直接被方子游躲开了。
方子游能感觉到小厮并不是要伤他，也没有反击，只是皱了皱眉侧身让开。
突然眼前闪过一个人影，下一秒便看见白寒轻挡在了他面前。
怀里一重，才发现小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回到了他怀里。
没等爷俩大眼瞪小眼，场上局势又发生了变化。
只见刚才被方子游揭穿的小厮，以为扑了个空摔了一跤，脸朝下趴在甲板上。
就在周围的人都以为他已经认命的时候，突然一个跳起，却不是朝着方子游的方向，反而一个转身就往清雅小姐那边冲了过去，将一直扶着她的侍女挤到了一边。
“孟禾禾儿！我的禾儿”
小厮抱着她的裙摆，双膝跪地，眼中痴迷的神情溢于言表。
“他该死！是我帮你杀了他！知道吗！”
甲板上的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在清雅小姐身上，但她却无动于衷中，仿佛面前这个又哭又笑的人，是个陌生人似的。
方子游终于想起了怪异点在那里。
下一秒，清雅小姐终于动了，只见她向左歪了歪头，微微一笑。
“禾儿？禾儿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