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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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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管事在京城的国公府旧宅守了二十余年,因着主子常年在边关,他们这些人也能落个清闲。

    今日他刚从那如炼狱般炙烤的院子回来,堂内的板凳还没坐热乎,就又被主家身旁的小随从扯了回去。

    他平日里倒从未觉得国公府里的两位年轻的主子如此难伺候。

    南实迈的步子极快,付管事堪堪跟上又到了那方正宽敞的院子,沈轩正于院中负手而立。

    付管事看着这副架势,不禁又想到刚才那位夫人站在廊中同他们讲的话,汗如雨下,拽了拽袖口擦着汗。

    沈轩见到付管事被汗水沾湿的帽子问道:“付管事可是刚刚回去?今天府中可是罚过什么下人?”

    能在这府中被打出血,又叫了众人围观,那必是犯了大错,他也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过错竟能让付昀不等他回来便施这般重罚。

    付管事没有开口,两手揣在袖口里纠缠搓捏着。

    那婆子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不要向世子乱说。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要紧的是夫人今天才同他们说过不能说闲话。

    什么人的闲话都不能说,说了便会挨板子。

    付管事默念着,竟一时不知同世子说今日发生之事算不算说闲话,可世子显然是知道了什么,不是那么好打发。

    天色已经渐暗,烈阳拢上一层暗影,晚风轻轻钻入他的襟子,付管事只觉得背上如锥刺骨。

    沈轩审视了一番,脸色更加沉了,“究竟发生何事,你但说无妨。”

    付管事擦了擦脸上被风吹凉的汗珠笑道:“府中有人说闲话,夫人她应当是生气了,这才罚了些下人,也是他们的不是。”

    沈轩闻言,脸色倒是缓和了不少,只是仍有些莫名地不畅快,就如同充斥在鼻尖的那一抹铁锈血腥味般挥之不去。

    “你先下去忙吧。”

    沈轩转身沿着长廊而行,这里离他们所住不远,周围渐渐被草木包围,不曾再沾染半点血痕,沈轩也渐渐明白刚才心中的为何会有些堵闷。

    他们沈家一直以和治家,沈家宗房一直不纳妻妾,亦是相信家宅和睦则万事兴和,这也是沈氏为何在如今科举兴盛,世家凋零势弱之时仍百年不倒。

    沈家一向做事坦荡,亦不怕流言蜚语,他亦不希望将那些宅门中动则打罚的手段带到家中。

    沈轩不知道如何向卫明姝说及此事,便已经绕过了长廊,自己的妻子正在厅前,同她带来的小婢女们摆着晚膳。

    “郎君回来了。”卫明姝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温声问道。

    沈轩的脚步微微一顿,眉毛虽舒展开了一些,却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本以为卫明姝如此惩治下人,必是听到了极其难听的话语,他知道她很在乎这些,之前也是他疏忽于此,他本以为她定是气急,可能还会和他控诉,还可能埋怨他,甚至可能让他出手。

    可他万万没想到她会是如此,如同那圆润冷冰的玉石般没有一点锋利,像往常般平静地等他回家,同他说一句“郎君回来了”。

    沈轩甚至有那么一丝怀疑,怀疑今日他在院子中所见所闻皆为虚景,就如同现在这院中没了那股子肃杀冷清的气息,只有那饭菜冒着热气飘来阵阵鲜香。

    他心中千回百转,一时愣在庭院中,看着妻子在敞开的门内忙活。

    “郎君怎么在外头站着?”卫明姝轻悄悄地迎了上来,“快进来吃饭。”

    沈轩终是没再自己想下去,随着卫明姝的脚步走进了堂内。

    卫明姝正提起袖摆给他夹着菜,袖子拂起些她身上的花香,在鱼米饭香间阵阵扑鼻,“我学做了郎君喜欢吃的羊皮花丝,郎君快来尝尝?”

    沈轩回过神有些讶异,“明珠怎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郎君本就喜欢荤菜,上次见你在桌上多夹了几筷子就记下了。”

    沈轩心里顿时一暖,不禁停住了筷子。

    他的妻子似一直都是这般心细如发的之人。

    那她面上装作云淡风轻,难道是因为怕他知道这些会难受心疼?

    卫明姝正舀着一碗莲子粥,浆露缓缓流入碗底,“郎君在想什么?”

    “没怎么。”沈轩见她手下仍旧忙活着,也伸手给她夹了点菜,“明珠今天都干什么了。”

    卫明姝轻吹着勺边,“今天去了手底下的铺子,打听了一些事。”

    她正犹豫着怎么同他谈及此事,毕竟近日发生种种同他并非没有牵扯关联,只听见身旁之人问道:“明姝今日在家做了些什么?”

    卫明姝下意识手上一顿,她放下勺子,那双灵动的桃花眼流转着,带了些不可察觉的探视,见沈轩似是没有动怒,亦没有什么不解,只是在等着她开口。

    卫明姝心下了然,知晓他也许是发现了什么。

    他定是不喜她瞒着他的。

    卫明姝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没什么,今天去铺子的时候听到外面一些传言,回来罚了一些下人。”

    “嗯,以后若再有这种事,同我说就好。”沈轩仍柔声说道。

    他们是夫妻,他用自己的方式也可以护得住她。

    卫明姝却有些揣摩不出他说这话的意味,她一向清澈的声音变得有些浑浊,还是向他坦诚问道:“郎君可是觉得我今日做的过了些?郎君觉得该怎么处置?”

    沈轩微愣,他没有想到卫明姝会问这些,那语气中更是带了一丝试探与询问,随即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不告诉他,原来是担忧自己不满?

    她是对自己有所顾忌?

    沈轩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他从前就觉得和他们之间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明明她就坐在他身旁,两只手旁只隔了一支小巧的碧玉花瓷碗,此时却如同隔了道天堑不可触及。

    他心下想着的话也就这么不由自主问出了口,“明珠,这么活着不觉得累吗?”

    夕阳扑洒在厅中,微凉的暮色将饭菜腾起的热气逐渐散去,卫明姝那一向透彻的眼眸失去了片刻光泽,紧紧抓住桌上的珍馐菜肴,泛白的指节死死地抵住筷子不住地抖动。

    累,当然累,但习惯了就好,这样才能活得好不是?

    沈轩也听见了瓷碗碰敲发出的细微脆响,低头看到了那因为紧绷而骨节分明的手。

    他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会激起卫明姝如此反应,慌忙覆上了那只手,稳住了那颤抖。

    卫明姝像盯着一件从未见过的物件般好奇地端详着他,轻飘飘地开口,“郎君从前治军时也是这般仁慈吗?”

    沈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师则多矣,军则强矣,纵弛不绳,犹日无人1。他治军也没有心慈手软,一贯的铁血手腕。

    可这是他们的家啊。

    沈轩只得妥协着叹息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卫明姝没有再开口说话。

    她知道,他打心底里还是不满的,这个人虽常年在北境,但他从前的家一定是极温暖的。

    他只是因为还喜欢着自己一味地在退让罢了,她也不过是仗此有恃无恐。

    卫明姝终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想了想又沉着应对着,柔和地说道:“郎君不怪我就好,我也是不想让郎君为这些事烦心,只是我们卫家”

    “我知道。”沈轩道:“就按明珠说的办可好?”

    卫明姝缓缓点头,手中捏着的那双筷子松动了些,“多谢郎君。”

    “咱们之间不必如此,吃饭吧。”

    “嗯。”

    桌上的饭菜已经彻底凉了下来,卫明姝盛好的那碗粥上浮起了一层晶莹的面皮,她小口小口舀着,周遭只剩下碗筷脆瓷的声响。

    食不知味。

    夜晚,灯火葳蕤,空中隐着一轮弦月,房内烛火早已熄灭,只剩下沉睡的呼吸声交叠着。

    卫明姝只觉睡梦中一道道声音从脑中划过,似是自己在向外面呐喊,又似是有人在朝着自己呼喊。

    “你在外面受欺负,为什么不告诉阿耶阿娘”

    “我去告诉阿耶阿娘!”

    “我不管,我要去告诉阿耶阿娘!”

    “大兄!”卫明姝陡然惊醒。

    又是一个梦,那个梦比她上次做得更清晰了些。

    她耳边仍充斥着嘶喊,感觉下颌挂了点冷冰,她慌忙用手拭去,鬓角两缕头发凌乱地挂着,有几丝挂在唇边,所幸黑夜中也看不清。

    “怎么又做梦了?”沈轩同她坐起身,也没想太多,从背后揽住将她罩在怀里,手掌轻握住她纤细的手臂沉声低语。

    她似乎总是被梦魇着。

    “没怎么,梦到了些不好的东西。”卫明姝惊魂未定,声音仍有些缥缈。

    “明珠刚才可是梦到了大兄?”他刚才亦半梦半醒地听到了那声呼喊。

    “嗯。”卫明姝恍惚地点了点头。

    沈轩知道卫家从前的那些传闻,很快便猜到了她睡梦中大约梦到了些什么,也不欲去用此刺激她,握住她手臂的手轻抚着安慰,“没事,有我在,今日的事不会再发生的。”

    “嗯。”

    翌日,沈轩起身时看了眼里侧躺着的妻子,此时天色仍是微暗,朦胧的面庞上只隐约可见几缕贴在额上的细发。

    他微叹地走出房门,没有离开家门,又找来了付管事。

    “以后院中若再有闲话传出,便按夫人说的杖则,罚后给他们送些伤药去,如若再犯,将军从前带回来的人给些银两够他们另谋生路,其余的一律发卖,你今天也同府中的人再说一遍。”

    付管事连声应下。

    卫明姝醒时已是日上三竿,脸上还挂着些泪痕,新换的铜镜面上隐约可见眼下的黑青。

    “兰芝,你去叫安嬷嬷过来一趟吧。”

    安嬷嬷跟着兰芝走来,见着夫人昨日似是没有睡好的模样,亦是有些愧色。

    “安嬷嬷,昨日我有些冲动了,这家以后还是您来管,若是再有那种事发生您向我说一声便好,您今日找时间再同府中的人告知一声,就说以后莫要再传人闲话了。”

    安嬷嬷连连点头,“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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