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明珠
卫明姝坐于床边,她刚刚睡起,只穿了白色里衣,袖子挽起,露出一段白皙的腕子,只是那手腕上有几道明显的握痕,经了一夜已经由红转青。
兰芝正沾了些膏药,往那腕子上轻轻涂着,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姑爷怎的下手这般没轻没重的。”
兰芝这么多年照顾卫明姝可算是细致入微,生怕自家小姐吹着冻着,今早注意到这几道青痕不免颇为怨念,晨起时便用冰给她敷过,涂了一遍药,卫明姝午睡起身后又拿了药进来。
卫明姝沉默着没说话。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沈轩,昨晚他虽然确实孟浪了些,可握的力气着实也不是很重。
但她这副身子,实在是怕磕碰,从小便是这般。
况且她昨日晚上也确实有些被吓着了。
这男人二十尚未有妻妾,又常年行走军中,她大概也明白他对这件事的渴望,他们是正经夫妻,她自是不好去拒绝,那未免显得她有些做作。
她记得出嫁前嫂嫂同她说过,头一遭难免会难受些,若是男人控制得不好,她当提醒着,不然要吃苦头。
可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说,本想着忍忍便也能过去。
只是他那般眼神看着她,如狼似虎,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得,让她很难对此再无动于衷。
她记得从前在哪儿听过,这事要是第一回便伤着,以后也是不好过的。她从小到大,其实也是个怕疼的主。
可当时已经是赶鸭子上架,只能干着急。
所幸男人发现了不妥,及时收了手。
那她当然是顺着竿子往上爬,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没准备好。
他也合该再好生准备准备才是。
这事也不是没有门道去学。
卫明姝吹了吹手上的膏药,将袖子放下,“倒也不能怪他。”
也不能总因着这件事怨他,她总不能指望着男人因为这事给她来道歉不是?
“明日回门时用丝帕系着些,别让阿娘他们看到,你也别乱说。”
她比闭眼也不用多想,她阿娘若是知道,定是不好意思去数落沈轩,但一定会去念叨她。
别的事也就算了,若这档子事还要她阿娘去说,她也当真会不好意思。
沈轩走进门,便闻到了房中溢满了药草味,不同于卫明姝昨日喝的那些药散发着苦涩,而是带着一些清香。
沈轩今早卯时便醒了过来,也没再在帐子里同她一起躺到巳时,醒了便悄悄穿衣起身练武去了。
他自是没见到卫明姝涂药,也没听到兰芝那般念叨他,但他只想了片刻,便也想到这药膏是做什么用的,当下又生出些昨晚那般的慌乱,一句话也不敢说。
卫明姝抬眼瞧了过去,“郎君回来了。”
“嗯。”沈轩脚下一顿,便瞥到了卫明姝手腕上刚上好的药。
他随即想到燕铭对他说的那些话,还是先开了口。
“对不起。”
卫明姝眨了眨眼,似是有些意外,“不怪郎君,从小就是这般”
沈轩蹲下身,轻握住她的手,看向那细腕轻叹道:“明姝若是不愿,也不用勉强。”
卫明姝低下头抿了抿唇,没再多言。
“这事咱们慢慢来。”
他回来时想了一路。
他虽是盼了她这么多年,可她却不同,若她真不记得旧事,自己在她眼中怕也只是个相识了数月的陌生人而已
“嗯。”卫明姝点了点头,“郎君明日的回门礼可打点好了?”
沈轩轻笑,“自然。”
卫明姝心下安定。
不知怎的,她觉得她嫁进来后的生活,与她起初想象的不太一样,很多事似乎不需要她来操心,甚至比在家中还闲适了许多,他也比她想象中脾气好得太多。
她好像也不是不能适应这样的日子。
若是这人能一直这般,对她不生厌弃,待过些日子她再摸清楚他的喜好,慢慢学着和他相处,也未尝不能试着把日子过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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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卫明姝一大早便起身好好收拾了一番,她将头发高高盘起,戴了副珍珠翠石头面,仍是身着青翠长裙,两人一同出了门。
兰芝跟在后面,手上似乎还抱了个软垫。
卫明姝想着以后要常坐国公府的马车,便索性吩咐兰芝将她以前常用的软垫拿了上来,她被扶上马车,从兰芝手中接过垫子。
“这是?”沈轩似是有些不解。
卫明姝将软垫垫于身后,老实解释道:“马车不稳,怕硌着。”
“”
沈轩回京后,也甚少坐这马车,马车绕过几条街,转入一道巷内,便看到一家子人已经整整齐齐在门口盼着。
“明珠回来了!”卫直慌忙迎了过来。
沈轩扶着卫明姝下了马车,将卫明姝交代过的四样回门礼送予卫侯夫妇。
算上大婚那日,这是他第四回来到安平侯府,卫直也没再如先前般,同他说那些客道话,一家人见到他们二人脸上也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不过这一次,这姑娘却也总算是站在了他身旁。
卫直招呼着道:“快快快,都别站在那儿了,回家再说。”
沈轩又一次绕过那九曲回廊,看着周围纷繁多变的景致,风轻轻吹拂着廊亭上的风铃,心生感慨。
他从前怎么就没想到。
能在这般园子长大的,当是那般精致的模样。
然而真当他坐在饭桌前,才知道什么才叫守礼和讲究。
这一家人用饭前都会由人服侍着净手,沈轩颇为不习惯地跟着卫明姝,卫明姝似是也发现了他的不习惯,但也只是抿唇,并没有说些什么。
也确如她说的那般,卫家向来是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饭的,但好像彼此也不怎么说话,相当无趣。
桌上的菜碟颇为小巧秀气,口味也很是清淡,桌上的藕片切成薄薄的细片摆成莲花状,为数不多的荤菜还是一道白切鸡
沈轩不知该不该庆幸,庆幸她同他说的都是些真话。
不幸也是,她同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甚至觉得卫明姝在国公府在尽量地克制,适应着自己的习惯。
大婚回门,按照规矩,沈轩当留在院子陪卫直喝酒。
卫家虽一家子碰不得酒,但终归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平日也会储些酒用于招待客人。
“阿耶就别喝了。”卫明姝嘱咐道。
她阿耶倒不是一点酒都不能碰,只是那酒量和酒品实在一言难尽。
“知道了,明珠你去陪你阿娘,她这两日总在饭桌上念叨着你。”卫直给沈轩倒了满满一杯酒,抬眼看了看他,跃跃欲试,“从前他阿耶就是个能喝的,也不知这小子酒量如何。”
明珠
沈轩在这名字中微愣,他们家似是都这般叫她。
卫明姝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去管二人,径直走进了正院房门。
“阿娘?”卫明姝扶着门槛,悄悄探进头。
甄玉姮瞥了她一眼,脸上虽仍无什么表情,那眼角的细纹却是展开了些,“没规矩。”
卫明姝缩回了手,端坐于对面,偷偷瞄了两眼。
甄玉姮见她还这般模样,又想到刚才她刚下马车时的场景,开口道:“姑爷待你可是不错?”
“嗯,他性子是极好的。”卫明姝想了想这两日的日子,又多了几分底气,“阿娘放心,女儿能把日子经营得好。”
甄玉姮笑了笑。
卫明姝哪里都不像她,偏这心思是个多的。
她自然相信卫明姝有把日子过好的本事,可想要真正过好,哪是需要这般步步为营的。
可二人的婚事说起来也算是桩荒唐事,这日子怎么过好倒也得靠她自己琢磨。
“姑爷可还体贴?”甄玉姮问道。
卫明姝回想了一番,“算是吧。”
除了那件事,他确实不能算对她不体贴。
甄玉姮斜了她一眼,“房事呢?”
“嗯?”卫明姝没缓过神。
“姑爷房事可算体贴?”
卫明姝低下了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总不能说两人还未圆房,这说出去不得被她阿娘劈头盖脸地数落,偏两人也并非什么事也没干。
甄玉姮见她不语,当下了然,仔细打量了她两眼,“你手缩在袖子里做什么。”
“”
卫明姝终究还是没能瞒过,甄玉姮拽着她那对还有点泛青的手腕,脸色也有些不太好。
“我小时候就这样,阿娘你也知道。”卫明姝找补道。
“这种事,总不能你一直忍着。”甄玉姮一本正经地说道。
卫明姝头却埋地越来越低。
“你已经不是姑娘家了,回门之日,按着规矩来,阿娘本也该同你说这些。”甄玉姮轻叹,“我也是为着你好。”
“知道了”
院中的两人仍然坐在桌前畅饮。
“我这掌上明珠那嫁给你,算是便宜了你。”卫直指指点点道,手里还拈着酒杯。
沈轩脸色一点都没变,轻笑着应和道:“是便宜了我。”
卫明姝出来时,便看到卫直又自顾自地添了杯酒,那倒酒的手都有些抖,酒水洒在了桌上,嘴中还一直喃喃不解,“沈家人怎么都喝不醉呢?”
“阿耶!”卫明姝微嗔,上前一把夺过酒壶。
她略有些不满,正打算数落二人,对着沈轩又有些顾虑,实在发作不得,只得又斜了两眼道:“我去叫我阿娘。”
说罢,卫明姝拿着那酒壶,又走进了屋内。
甄玉姮来的时候,剜了两眼,眉眼一横,也没顾及着女婿还在一旁,一改温婉的模样,“糟老头子又贪喝。”说着便招呼着人将卫直抬了下去。
卫明姝着人收拾着残局,温声向沈轩道:“郎君先别站在这儿了,我让人领你先去玉芳斋可好?”
沈轩被人引入玉芳斋,映入眼帘的便是满眼的桂花树,庭院内甚是安静,一方小小的亭内还放着套白玉茶具,似是不久前还有佳人坐于亭内品茗赏景。
那院内放置着箭靶,似是经常使用,靶子已是千疮百孔。
沈轩不由想起回京后第一次与卫明姝相遇的情形。
“郎君怎么在外头站着?”卫明姝在正院忙完也跟了过来。
“嗯?没怎么。”
卫明姝走到那箭靶前,踮脚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那只弓。
是他挑的那把檀木弓。
“这把弓倒是忘记带走了。”卫明姝轻笑,“郎君别站着了,同我进去看看还有什么要捎带走的。”
卫明姝的闺房,也果真如他想的那般,无处不透着精致。床铺上铺放着软绒绒的厚被,床前有一盏琉璃灯,若是把纱笼放下便可遮住些光亮。她虽嫁去了他家,但那镂花香木梳妆台前却仍摆满了各样的胭脂首饰。
那比寻常案子矮些的书案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些医书,卫明姝正命人拿着箱笼装书。
沈轩看着这房内的布置,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发闷,随即又想到了卫直之前对卫明姝的称呼。
他虽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问向卫明姝,“岳父他们缘何叫明姝为‘明珠""?”
卫明姝低头答道:“闺名而已,家人小时候叫惯了。”
“那我以后可否这般唤你?”
“嗯,自是可以的。”
捧于手心,惜若珍宝,方为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