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青梅
阮文卿想到什么,忽然闭上嘴不再多言
面前这姑娘好像从前身子不好,卫侯夫妇总怕她出了岔子,从未让她出过远门
阮文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思索片刻后笑了笑,撇开话题,“江南可是个好地方,尤其是临安,热闹可不亚于京城。”
任玉荷放下碗筷,好奇地问道:“那江南的房子真的长画上那样,建在水边上啊?”
“江南的房舍常是白墙黛瓦,依水而建,确实和京城很不一样,还有很多人在船上做买卖。”
“在船上?”卫明姝眼睛中也带了光,好奇地问道。
他偏头耐心答着,“嗯,不过都是做些小买卖,再过一阵,就能看到许多人在河边卖莲蓬。”
任玉荷问道:“哎,那江南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那自然是很多。”阮文卿轻笑,指了指桌上的盘子:“譬如现在桌上摆的这米糕,便是江南的吃食。”
“不过这京城的江米却不如江南,做出来的米糕口感也不是那么细腻。”他看了眼身旁低着头心不在焉的卫明姝,“我来时托人从临安带了些江米,封好从运河运了过来。”
卫明姝闻言回过神,向阮文卿眨了眨眼。
阮文卿笑道:“等这边安顿好,我便去府上拜访,明姝也来尝尝这江南的米糕,定不会让你再噎着。”
卫明姝听罢轻轻蹙眉,有些尴尬,“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阮三郎也不必记得那么清楚。”
她转头望着门外,一阵堂外风吹起白衣纱袖,低下头不再言语。
阮文卿认真地看着她道:“明姝过几年不忙了,不妨亲自下江南看看。”
卫明姝抬头,望向那副温润的面容,眼中闪烁着什么。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桃花眼中已满是笑意:“也好,下次你回临安,不如直接捎带上我去看看。”
阮文卿略有些诧异,下一瞬便对上那期待的目光,所有的犹豫如同那穿堂风般悄然划过:“好,我在江南也没待几年,许多景致也没有看过,若能有人同游也是好的。”
“我也去!带我一起!”任玉荷伸手道。
阮文卿斜睨一眼道:“老板娘你不要生意了?”
“东家都跑了,还做什么生意?再说了这店铺还有阿耶,是吧阿耶。”
任医正听见有人叫他,这才抬起埋在饭碗中的头:“啊,你爱上哪儿上哪儿去,管不了你。”
几人在内堂吃过午膳,阮文卿便离开药铺去忙商队的生意,卫明姝又坐在了那张靠窗桌前。
义诊过后,药铺若剩得一些便宜药材未送出,午后也会将其赠给来取药的人,因着这规矩,现在药铺的人也格外多些。
卫明姝覆上面纱,静静地看着医书,耳边偶尔传来一阵交谈声。
“听那沈家下人说,宁国公最近也要回来了?”
“这宁国公的世子不是才回京城?”
“可不,听说还是太后催着回来,许是沈家好事将近”
卫明姝翻过一页医书,头都没抬一下。
这京城,得了闲的人茶余饭后便爱放出些消息,大到皇宫贵族,小到青楼作坊,勋爵也好,布衣也罢,想有些秘密都难。
她甚是不喜这般碎嘴言谈,平日也不会主动去打听些什么,偶尔听到一耳朵,也不会放在心上。
卫家因着一些缘故,一家子都不是很喜欢打听这些传闻,甚至还会刻意避着。
他们家不苛责下人,甚至奴仆比其他家拿的银钱都要多上许多。
但卫明姝却定下一条严厉的规矩——无论是关于何人的闲话,都不能乱传,若被她听见,必得杖责。
不过那日她见到沈家世子好似在给姑娘家买点心,着急着上门讨好,许是真的好事将近。
她又想到那日家中的交谈。
宁国公回京,那她是不是该给送些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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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当朝太尉,骠骑大将军沈正忠回京。
沈轩刚进门,便发现沈正忠坐在院中,搬了把躺椅半躺着,正端详着手中的一把剑。
“阿耶这么早就回来了,怎么也不着人打个招呼?”
他以为,怎么也该等到午时过后。
沈正忠闻言抬了下眼皮,将剑收回鞘中,从椅子上站起来,握着剑的手背在身后。
“打招呼?”沈正忠嗤鼻,那脸上虽布了些褶子,眼睛却还是炯炯有神,“我告诉你,你难道还会自个儿到城门口接不成?”
那倒是不会,但他起码会早些回家里等着。
沈轩正想着,只感觉身侧一阵风呼来,他本能地迅速抽出腰间别的剑抵挡。
那剑尖已经到了他脸侧,只听堂前一阵清脆的兵器碰撞声回响。
“倒当真是把好剑。”沈正忠收剑,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行,几年不见,倒还算警惕,没有退步。我还以为你这几日到了京城乐不思蜀,倒学会和我讲礼数周全那套来了。”
沈轩脸上显现出一点怒色,还带有一些桀骜,“你以为谁都像你,在家里还动起手来。”
沈正忠没理他,又转身坐回那把椅子上,“你那破剑都用了多少年了,该换一把了。”
沈正忠将手上那剑抛出去,沈轩稳稳地接住,将那剑抽出半截。
那剑身光亮,剑刃锋利,他握住剑柄,将那半截剑前后弯了弯,又整个拔出,在院中砖上划了一道。
“你这把剑哪儿弄来的。”他可不信,他阿耶能自己寻到这样的剑。
“朋友送的。”
听罢,沈轩皱眉,又将剑利索地抛回去,“那你就别拿来借花献佛了。”
沈正忠又端详了两眼,将那剑放下,感叹道:“唉,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倒不曾想这卫家还有人记着我。”
“卫家?这剑是安平侯送的?”
“嗯,早些年咱们家和卫家也算往来密切,只不过那个时候,你还没从娘胎里出来呢。”
沈轩没有再回怼,认真接过话,“知道,你以前常说,你与安平侯的大兄乃是结拜之义。”
“哦?”沈正忠仔细回想了一番。
他以前有常说吗?
果真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喽。
“这卫家现在倒是颇懂人情世故,那卫家的小姑娘,早早跑过来送礼。”沈正忠指了指自己儿子,数落道:“倒不像你,知道我今天回来,家中有客,还往外跑。”
沈轩似是没有注意到话中的嘲讽,微愣道:“你是说,卫姑娘来给你送了把剑?”
“是啊,卫家昨日下了拜帖,你在家难道不知道?”
沈轩一时半会儿没能说出话。
他没有想到卫家会来人拜访。
这两日他总往宫里跑,太后还时常召他去兴长宫说说话,昨日还让他在宫中留宿。
他也是今天一早听到自家阿耶回来,这才赶忙从宫中跑出来。
沈正忠摇头感慨道,“这卫家小姑娘还是和当年一样,瘦瘦小小的,不过气质却变了不少,一看就是个厉害的,你记不记得,从前我还带你去过卫家,你还见过这小姑娘来着。”
沈轩不语,不由又想到十一岁那年夏天。
那是他和阿耶最后一次回京,却是为了他阿娘的丧事。
他们本该早一年回来,奈何北境当时战事吃紧,无暇他顾,只能在一年过后,才将杨英的牌位带回来,此后沈正忠也再没带他来过京城。
当时似乎是卫侯夫人生了病,沈正忠虽与卫直交情不深,但正当生死送别之际,不免为往事伤怀,想到昔日结交好友,便带着沈轩去了卫家拜访。
沈轩在卫家正院,本没有见到卫明姝。
他当时只觉得满心疑惑,这一家怎么只有一个主人家在正堂招待他们?
他阿耶正在同这家伯伯嘘寒问暖,他也实在对这些提不起兴趣,在那厅中百无聊赖地坐着发愣。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衣服向下抽紧了些,他顺着那方向低头,便看到屏风后伸出的一只白嫩的小手,正扯拽着他地上的衣角。
他仔细瞧了瞧那屏风,忽然一个小脑袋从屏风底下探了出来,吓了他一大跳。
竟是一个清秀的小姑娘。
那姑娘脸白得有些透亮,嘴唇水润却没有血色,正一副笑嘻嘻的模样看着他。
她抽回那只拽他的手,食指放在嘴边,随后向他招了招手,另一只手却始终攥得紧紧的。
她神神秘秘道:“嘘,小哥哥,你过来,给你看样好东西。”
沈轩扭头看了看厅上,两个长辈还在高谈阔论,似是没有注意他到这边。
他也有模有样地学着那姑娘,悄悄摸摸爬到屏风后面
那白瓷般的青衣团子坐在地上,摊开那只手小声道:“你看!我刚抓的蚂蚱!”
沈轩:“”
这算是哪门子好东西
小姑娘凑近着看了看手中的蚂蚱,用手指戳了戳,“呀,它怎么不动了?”
他胡诌道:“许是这蚂蚱成了精,灵魂出窍,跑了。”
他不想告诉她,这蚂蚱已经被捂死了。
就像他阿娘一样,永远不会回来了。
想到这儿,他眼睛又有些发酸。
他也才十一岁
“小哥哥,你怎么不高兴啊?”小姑娘盘腿坐在地上,手上还捣鼓着那蚂蚱腿,却是皱着眉看向他。
“没没事。”
“哥哥,别伤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像我的病,马上就能好了。”小姑娘放下蚂蚱,朝他坐的近了些,拽了拽他袖子。
“要是有人欺负哥哥,哥哥就像我阿耶一样,把欺负你的人全都打跑,就像我,早晚要把这病也赶跑的。”
“嗯,说的是,打跑就好了。”他握了握拳,忍住了眼底的酸涩。
“咳咳”小姑娘似是说得急了些,下一刻开始猛地咳喘起来,她捂着嘴偏头,掏出袖中的小帕子,脸上仅剩的一丝血色也没有了。
他正坐在地上干着急,忽然听到屏风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这家伯伯快步上前,抱起那青衣团子轻轻拍了拍背,小姑娘咳得没了力气,头蔫蔫地搭在大人的肩上。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跑出来了。”
“这是卫直兄那颗掌上明珠?”
“正是,小女近些天也得了风寒,没想到这孩子顽劣,竟是偷偷跑来这里。”
卫直没有说,卫明姝如今长了本事,每次都是趁下人不注意从那狗洞偷偷钻出来的,他丢不起这人。
沈正忠笑着,重重地拍了拍自家儿子的头,却看也没看两眼,“我们家这个小子也是从小上房揭瓦的,也让卫兄笑话了。”
那家伯伯刮了刮小姑娘的鼻子,“叫你这么皮,回头你阿娘知道了不罚死你!”
小姑娘却和刚才完全不是一副模样,胆怯地耷拉着脑袋。
沈轩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到那椅子上,小姑娘则是被府中下人抱了下去。
沈轩想到儿时那一面,不由轻笑。
他舒了口气,难得主动同沈正忠找了话茬,“自然是记得,此次回京我也同卫姑娘见过几回,我倒是觉得她和小时候没什么区别。”
“几回?”沈正忠眯着眼,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儿子的神情,眼睛微动。
他还不知道自家儿子什么德性。
沈正忠站起身,负手围着沈轩转了一圈,带了些审视的目光,那步子踏到一块松动的石砖上,发出阵阵令人烦躁的声响,“我说太后怎么这么着急召我回京,原来竟是你这小子打着卫家那小姑娘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