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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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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明姝仔细对了一边单上的货物,便招呼了任玉荷配合阮文卿一同清点归置,自己则是拿着看诊的箱子和任医正一同搬了桌子坐在药铺前。

    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几人,似是在铺子里坐了许久。

    她将箱子放在地上,拿出两个脉枕放在椅子正前方,又在桌子左上位置摆上笔架,架上倒悬两只毛笔。

    轻车熟路地做完这些,卫明姝坐于任医正身旁,从脚旁的箱子中拿出一方砚台和一叠纸。

    因着怕自己声音被识出,卫明姝扮的药姑是个哑娘,这义诊虽是师徒两人同看,问诊的却一直是任医正。

    任医正问完症状,若是普通小病则交由她来看,大病则任医正亲自诊脉,之后再由她帮忙写下方子。

    这笔架刚刚挂起,便见刚跟来的一人坐在对面,将手搭上脉枕,卫明姝将一方丝帕递给任医正。

    她这师父在宫中待了多年,还一直保持着搭丝帕诊脉的习惯。

    卫明姝静静地坐在一旁书着方子,听着任医正同病人讲着些什么。

    她停下笔抬头,却正好注意到她正对面书铺门口,一身穿素色布衣,梳着妇人的发髻的女人。

    妇人头发略微有些凌乱,正拍着怀中的孩子,呆呆地注视着桌角的笔,她的眼神慢慢移到卫明姝身上,恰好对上了那双正在看着她的清澈眼眸,朦胧的面纱下似乎带着笑意。

    妇人见状后安定了下来,脚下轻缓地向药铺走去。

    那一袭白衣坐在熙攘的街旁,点头示意,妇人抱着两颊红润的孩子坐在了对面。卫明姝指了指面纱靠唇的位置,摆了摆手,又指向一旁的老大夫摇头,抬手向下按了按。

    妇人似是领会了意思,连忙点头,用蹩口的方言说道:“好好好,神医大德!我能等的。”

    妇人抚摸上孩子的面颊,没再多说一句话。

    之前跟来看诊的人群逐渐散去,任医正转头朝那妇人笑道:“这位夫人,可是有什么病症?”

    “是我家孩子,前日就开始咳喘,今日浑身都是烫的。”

    任医正瞧了瞧那面色泛红的孩子,向卫明姝道:“阿珠你来诊,若无其他症状,直接给这位夫人开服药吧。”

    卫明姝点头,那妇人将小孩的手放在脉枕上,白皙的细指搭上孩子的手腕,又握了握孩子的手心。

    卫明姝向任医正点了点头,随后开始动笔书写方子,笔下字体娟秀端正,规规矩矩。

    任医正道:“夫人放心,只是普通风寒,一直拖着才发了热,开服药吃着便能好。如今虽过清明,但京城多雨,夫人还是要注意着些,别让孩子冻着。”

    卫明姝将方子递给任医正,任医正扫了几眼,将方子交到那妇人手中,“这是药方,夫人拿着去铺子里抓药即可。”

    妇人却是扯了扯脸上的笑容,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大人慈悲,但我今日只带了这么些钱,能否先先欠着,过几日定来药铺还钱。”

    那声音越来越小,将怀中孩子向上提了提,抱着孩子的双手却不停地磨搓着。

    卫明姝了然,从箱子中挑出几个装着药材的纸袋,又将那铜钱推回桌边。

    妇人却是慌了神,“这怎么能行,神医还是先将这钱收下”

    任玉荷和阮文卿从药铺忙完出来,恰好听到这话。

    任玉荷看了看妇人的打扮,笑道:“夫人就将药拿着吧,这是我们丹青药铺的规矩,钱先给孩子留着,多加件衣裳。”

    她又指了指那药方圈起来的字:“只是这药方中有一味化橘红实是不好得,但去湿止咳却是极快,已经给夫人圈起来了,若要还钱,之后拿着这药方来药铺就行。”

    夫人眨了眨眼,茫然地看向对面白衣,卫明姝也点了点头。

    任玉荷拿下架旁蘸了青雘的笔道:“夫人只需在这里记一下名,这钱随时都能来还。”

    “谢菩萨,谢神医大恩!功德无量,永垂不朽!”

    妇人猛地站起身退了一步,抱着孩子弯下了腿。

    卫明姝见状也站起身,任玉荷拿着笔慌忙扶起妇人,“夫人快起来,折煞晚辈了。”

    沈轩正走在这条去往皇宫的必经之路,他坐于马上正回想着父亲的来信,忽地听到街边铺前传来一阵喊声:“谢菩萨!谢神医”

    他转头就看到一妇人正准备下跪,口中还不停念叨着:“谢菩萨救我孩儿”

    那家药铺前远远地站着一蒙面白纱女子,却仿佛遗世而独立,与这十里长街格格不入,倒真有点像那人们常供奉的菩萨。

    街头的也有不少人侧头而望,但又好像习惯了似得,下一刻又转头忙于自己的事。

    沈轩又瞥了眼那药铺的牌匾,只见那古朴的牌匾上刻着“丹青药铺”四个字。

    他又想起那妇人刚才的话。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1

    当真是个好名字。

    南实看着沈轩马都走远了还回头望着那家药铺,似是很感兴趣,“世子刚回京城,可能不知,这丹青药铺前些年刚建成,起初本是不起眼的小铺子,后来这药铺在门前摆了义诊,便渐渐有了名气。”

    南实一直待在京城国公府老宅,有一次生病也来这药铺凑过热闹,“听说那桌前的老大夫以前在宫里做医正,后来被赶了出来,医术倒是颇高,而那身旁的女子好像是亲传弟子,人称药姑,却不常在京城。”

    南实一想到此,脸上仰慕不以言表,“那药姑来京城总是身穿白衣,蒙着面纱,每月十五都会跟着老大夫出义诊,只可惜是个哑娘。

    这京城常常有外地来的穷人,或来做工,或来投奔亲戚,生了病没钱治,便指望着这丹青药铺每月的义诊。

    丹青药铺刚开时,本随时都给穷人供药,渐渐有些勋贵人家也找下人扮作乞丐来取药,后来药铺便定下了个奇怪的规矩。”

    “哦?”沈轩正听得认真,示意南实继续往下说。

    “药铺只每月十五施义诊,不论贫富贵贱,只分先来后到,无论什么病什么人都来者不拒。

    那桌前摆着两支笔,一支沾了丹砂,一支沾了青雘,穷人来看病,可以不要钱得些便宜的药材,但总有一两味药材需要给钱,若没有则用那沾了青雘的朱笔在册子上记下名字赊账。

    而富人看病,则用那沾了丹砂的青墨玉笔,写几句祝语,或为药铺中悬挂的丹青图题诗一首。

    这药铺因着施义诊得了个好名声,世家文人倒也更乐意为药铺题诗,也再不屑于去占那药材的便宜。”

    听说药铺背后的东家也是有爵位的世家,也不知是哪家,倒是颇了解这京城文人的做派。

    沈轩又回头看了眼,他回京城常来往于这东巷,从前倒从未注意这不起眼的铺子。

    清朴陋室,在这令人眼花缭乱的京城中,倒是难得独特的存在。

    那东巷的喧闹声逐渐远去,他回过神,吩咐道:“对了,国公来信,说是已经启程回京,你这几日着人把屋子收拾出来。”

    东巷里,四个人还坐在铺子前看诊,任玉荷帮着指引看诊的病人记名题字,阮文卿则接过那箱子,按卫明姝递来的方子给病人送药。

    午时过后,斜角的酒楼热闹起来,街上行人谈笑风生,手摇折扇走上茶楼。

    任医正道:“应该也没什么人了,收拾收拾,咱们回去吃饭。”

    卫明姝将东西放在箱子里,和往常一般准备和任玉荷一起搬那桌子。

    “放着我来吧。”一阵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们去忙别的事。”

    卫明姝道:“不用麻烦了,我们两个可以的。”

    阮文卿摇了摇头,语气中带了些商人的侃侃而谈,却又带了些和熟人交谈的轻快,“明姝倒是客气,我在这京城也要常住,帮咱们东家略尽绵薄之力也是应该,以后还得靠你多帮衬着些。”

    两个姑娘看了眼彼此,任玉荷道:“那我去端菜,阿珠你去搬箱子。”

    任玉荷风风火火的跑开,卫明姝摇了摇头,提起地上的箱子便打算进屋。

    她忽然想到什么,脚下一顿问道:“阮三郎也陪我们忙了半天了,不妨一起来用午膳?”

    阮文卿挑眉不语,他当然不会觉得药铺还特意给他留了饭。

    卫明姝笑道:“不妨事的,饭够吃。”

    这福荣酒楼有时会为富贵人家做一些药膳,和他们铺子有些生意往来,每月他们开义诊,酒楼便会差人给他们送饭食,两个姑娘和一个老人每次也吃不完。

    药铺后的小院里,卫明姝已全然记不得那在侯府中的规矩,四人围着一张小桌有说有笑。

    “你忘了,咱们三个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几回。”卫明姝道。

    “啊?这样吗?”任玉荷咬了咬手中的筷子,偏头努力想着,她从小到大和阿耶到处看诊,见过的人太多,着实记不得了。

    任玉荷有些心虚,慌忙岔开话题,“阮公子,南洋是不是和京城很不一样啊。”

    “自然。”阮文卿道:“不过这两年我在临安待的多些,很久没回岭南那边了。”

    他十五岁时便离开家中父母,随着大伯在江南做生意。

    大黎自新政实行以来,政通人和,又因先帝曾于临安起兵,如今极受朝廷重视,江南一带便慢慢以临安为中心,临安沿江沿海,商贸极其发达,他们阮家也渐渐将生意转向了江南一带。

    “临安?”卫明姝问道。

    “是,就是明姝的老家。”

    卫明姝眼睛微动,“那江南是什么样子?”

    “明姝没回去过吗?”阮文卿诧异道。

    卫明姝眼神忽然黯淡了下来,抿了抿唇,盯着桌上一盘米糕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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