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百岁老人
长生村,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传来一阵悲戚的哭声。
一对年过半百的老人身披麻衣,如烂泥一般颓然地瘫坐在地上。
院中是一口上了红漆的柳木棺材。棺材一看就是连夜赶工做的,油漆未干,连板子上的毛刺子都未刮尽。棺材前是一大碗白米饭,上面插着三炷细香,那烟一线上升,然后吹散在空中。院子的几个角落挂着的几道白幡在秋风中乱飞,纸钱落满一地。
花白头发的老妇人摇晃着身子站起来,扑倒在棺材上,她看着棺中的人,凄声哭喊着:“长宝啊,我的宝儿啊,你咋这么狠心啊!你走了,让娘可咋活呀?”
棺材里躺的人,正是前几天偷偷外出的孟长宝。
站在妇人身后的孟长生眼眶泛红,不忍地看着棺中穿着寿衣的孟长宝,回想着前几日夜里两人的对话——
“生子,我今晚就。已经和人联系好了,直接去广州。这里太穷了,我得出去赚钱,让爹娘过上好日子!”
“宝哥,我现在店也开不下去。要不我跟你去混……”
“生子,这事你急不来,二婶的身子骨……这样,等宝哥出去站稳了脚跟,一定回来把你带走。”
“好!”
“到时给你安排大金链子小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
“可以安排个对象吗?”
“个怂样,我还单着呢!”对方笑呵呵地拍了拍孟长生的后脑勺,“生子,哥想求你个事。”
“宝哥,我明白。你放心,我绝对照看好大爹,大妈……”
“好,宝哥谢你……”
孟长宝是孟长生伯爷爷的孙子,即是孟长生的堂哥。两人仅相差两岁,打小一起长大,关系特别亲厚。
话犹在耳,人却不在了,一阵悲怆之情涌上孟长生心头。
看着两个老人哭得死去活来,村里来帮忙的妇人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一些稍稍上了年纪的老人心头却如同敲响了巨鼓,身子不禁猛地一颤,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凄冷的雨夜,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这时,人群散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拄着根枣木龙头拐蹒跚而来。
他是长生村的老祖,年逾百岁,是村中仅存的太爷辈份。可以说一多半的村民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他那一辈中排行第三,所以孟长生这一辈人尊呼其为“三叔祖”。他是长生村的现任族长,更是这十里八村有名的郎中,所以在长生村有着绝对的地位和话语权。
看着院子里的情景,老人脸上划过一丝惆怅,他重重地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从今天起,你们都管好自己家的儿郎,别再乱跑了。哎,时也,命也。”语气中满是无奈。
众人立马听话地点了点头,脸色又白了几分。
地上的两位的老人也停止了哭泣,脸上全是懊悔之色。
眼看着老人就要离去,角落里的孟长生一步跨了出来,不甘心地喊道:“三叔祖……”
老人停下了脚步,众人纷纷看向孟长生。
“三叔祖,宝哥他们几个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我要去渭南一趟。”孟长生背挺得笔直,通红的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怒,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还未等老者回答,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快步走了过来,一巴掌就拍在了孟长生的脑门上,随即呵斥道:“怎么跟三叔公说话呢?礼数都进狗肚子里了。你从今天起,给老子好好在家里呆着。敢跑出去,我打断你的腿。”
中年人正是孟长生的老子孟老实。
平常老实巴交的孟老汉这一发火,顿时把大家唬住了。部分上了年纪的人看着棺材中躺着的人,脸色变了又变,垂下了眸子。
孟长生浓眉一皱,扯着脖子吼道:“爹,不查清楚真相,长宝哥他们在地下怎么能安息?”
孟老实还未说话,原本瘫坐在地上的孟长宝的爹孟松突然站起来抓住了孟长生的手。
孟长生看到大伯通红的老眼里蓄满了泪水,脸上已无半点血色,不忍地移开了眼睛。
只听孟松颤着嘴说:“生子,听大伯的,快跟你爹回去。你宝哥他们的死自有警察查,你别掺和。老实,你快把孩子带回去。”孟松看向孟老实,示意孟老实带人离开。
“大伯,你怎么也……”
孟长生还打算说几句,一直没有说话的三叔祖竟冷不丁地朝自己看了过来。
那双浑浊的老眼饱含严厉,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庄重,饶是自称“天不怕,地不怕”的孟长生也把未说完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老人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孟长生,此时孟长生心里已是翻江倒海,巨浪滔天。可想到自己并无过错,便深吸一口气,梗着脖子,坦坦荡荡地看向了老人。
这是双十分干净的眼睛,老人从中看到了三分倔强、七分聪慧,与记忆中的那双眼睛何曾相似!
老人收回了目光,一杵拐杖:“这件事到此为止。谁若想出去,我老头子也不拦着,就按老祖宗的规矩办吧!”
规矩?
“出村百里,族名除,六亲断。”
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段碑文,顿时几个思想活络的青年低下了头。
的确,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生生掐灭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心思。
“孟松,这日头热,孩子身子不好久留。明日让他们几个都入土为安吧。”老人平静地说着。
孟长宝的爹颓然地点了点头,一旁的老妇人更是哭得撕心裂肺。
三叔祖走后,大家就陆续散了。
孟长生则一脸愤愤不平地跟着孟老实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