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人丁丝绢
今晚无月,此时的街道显得十分昏暗,只能借着店家门口的灯火走路。
兄弟三人从客栈出现,先是走到了东街大道,而后来又拐进一条充数鱼鳞状石道的巷道中,拐角便是一间幽雅的茶馆。
茶馆有着闹中取静的味道,前院栽掉一些花草点缀,里间摆着足足十几张桌椅,最里面则是一个作为厨房和泡茶之用的场所。
这里已经坐了过半的人,兄弟三人寻得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
负责招呼客人的小厮正在这里忙碌,跟着别处有些不一样,这里竟然还有一个少女在这里招呼客人。
帅魁对于吃什么一点都不在意,却是知道帅嘉武在新安卫的日子不好,便是关心起帅嘉谟的情况。
虽然帅嘉谟始终无法摆脱军籍的身份,只是已经成为歙县户房的算手,却不会再被抓回去充当军丁。
尽管算手不是正式的编制,但由于存在着比较高的技术门槛,又是处在主管一县税收的部门,其地位已经不算太低了。
若是帅嘉谟一心搞钱的话,凭借着手里的一点点权力,其实还是能够通过篡改数据和界定田亩等次来摄取好处了。
却是还没等帅嘉谟回应,旁边一只手倒茶的帅嘉武瞥了一眼二弟,而后有些无奈地道:“他闯了祸!”
“闯祸了?这是什么情况?”帅魁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当即便是打听道。
帅嘉谟似乎意识到自己闯了祸,甚至会给兄弟带来麻烦事,显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帅嘉武将茶壶轻轻放下,将其中的一杯热茶送到帅魁的面前,又是瞥了一眼帅嘉谟道:“你问他!”
帅魁知道事情怕是不小,当即便扭头望向帅嘉谟。
其实在动作帅嘉谟进入歙县充当算手之时,他亦是有过此类的担心。毕竟以帅嘉谟这种刚直的性格,却是根本不适合混官场,更是很容易便得罪同僚。
“我在歙县架阁库发现歙县百姓每年都要缴纳一个‘人丁丝绢’的科目,每年缴纳8780匹生绢,只是我询问婺源县的同僚得知他们县并不征‘人丁丝绢’。而后,我翻阅徽州府粮册,发现徽州府所辖六县,仅歙县百姓需缴纳‘人丁丝绢’,其余五县均无此科。后我查阅《大明会典》,发现只提及由徽州府承担‘人丁丝绢’,并没有明确由歙县一县承担,如此理当由六县均摊。”帅嘉谟知道无情逃避这个问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此时一盘油饼和肉包子送了上来,只是气氛有点压抑。
帅魁在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隐隐间在前世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般,只是更具体的情况偏偏又无法准确地回想起来。
“我为了弄清‘人丁丝绢’的由来,便查阅《徽州府志》。虽然没能找到‘人丁丝绢’的记载,但发现在洪武年间有过‘夏税生丝’的科目,而此科至今已无,故而我怀疑‘人丁丝绢’实则是‘夏税生丝’。据《徽州府志》所载,太祖重新修订徽州府税制,次年因当地歉收,征收夏麦发现歙县比去年少了9700石,朝廷对歙县3646倾轻租田以‘夏税生丝’科目实行加征,以弥补夏麦缺额。黟、休宁、婺源、祁门和绩溪五县亏欠夏粮共计10780石,同样以‘夏税生丝’补之。今每石粮折银3钱,六县共计20480石粮折银6144两,而7钱可购一匹生绢,即8777匹生绢,跟歙县每年所缴8780匹生绢仅差3匹。”帅嘉谟的眼睛泛光,当即侃侃而谈地道。
帅嘉武却是黯然一叹,指着满脸自豪的嘉武谟向帅魁无奈地道:“你二哥以为‘人丁丝绢’本是‘夏税生丝’,本是六县共同承担,结果不知为何变成歙县独缴,歙县百姓冤缴了足足两百多年。他为歙县讨要公平,写了一篇呈文提交给应天巡按刘世会。”
“天下之道,贵乎均平,故物遥不得其则鸣。歙县久偏重赋,民困已极,今既已觉察,当讨要均平!”帅嘉武虽然知道已经闯了祸事,但还是道出自己的心愿道。
帅魁在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尽管帅嘉谟做得没错,但这里无疑会侵害到其他五县的利润,甚至动摇到大明杂乱的税制根本。
帅嘉武的见识远在帅嘉谟之上,便是认真地告诫道:“讨要均平,你认为你是谁?天下不平之事所其多,今我等不被人骑在头上已是万幸,有何资格为他人讨要均平?”
或者是想到今日在城门前的耻辱,便是将茶水一饮而尽,眼睛亦是忍不住流露出对这个时代的厌恶。
特别是想到那位公子哥曹谦的张扬,还有那个自己孝敬不少银子的副千户朱承贵的无情,却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正是说话间,桌面上的食物变得越来越多。
帅魁最先反应过来,当即便对着小二道:“小二,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们并没有叫这道刀板香!”
“我们亦没有要黄山双石!”帅嘉谟亦是发现面前的菜肴,同样反应过来地道。
帅嘉武是因为这里的菜肴物美价廉才领着两个弟弟过来,只是不想这间竟然是黑店,当即便是沉声地道:“我不管你们茶馆后台是何人撑腰,但我乃新安卫……帅嘉武,你们怕是诓错人了!且咱们徽商素以诚信第一,你们如何行径,当真不怕被同行排斥吗?”
“这……这是掌柜的吩咐,说是送给你们的!”小二感受到帅嘉武的气势,当即便是紧张地解释道。
“送的?”
帅嘉武三兄弟听到这个答案,不由得面面相觑,而后便是寻声望向朝着这边走来的那个年轻女子。
女子是一张标准的瓜子脸,唇红齿白,眉毛修长,那双眼眸宛如秋水,身穿一袭青衣,头缠头巾,毅然已经不再是大小姐或少奶奶的形象,而是一个干净利落的女掌柜。
她的皮肤很白,微扬的嘴角调皮而自信,此时在淡淡的灯光照耀下,却是彰显出了商场女强人的美感。
帅魁看到打扮得有些土气的殷明珠出现,这才后知后觉地拍了拍额头,却没有想到这间茶辅竟然是殷明珠所开。
在春节假期,殷家发生了很多事。
殷明珠始终不同意返回曹家,而殷正严同样不许殷明珠踏入殷家半步,只是她又不可能永远居住在青松书院。
在得知殷明珠决定要前往杭州后,张氏再也坐不住了,却是苦苦哀求,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全用上了。
殷正严终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加上曹家的做法让他寒心,便是将殷家名下的茶馆交由殷明珠经营,从而考核殷明珠的商业天赋。
帅嘉武和帅嘉谟都是见过殷明珠的,而今看到殷明珠出现,却是不由得扭头望向了自己这个弟弟。
帅魁很快回过神来,便认真地施礼道:“我今日刚进城,不知这便是你经营的茶铺,多谢殷小姐款待!”
“这都是应该的,不过你吃人嘴短!今日便不打扰你了,只是近期茶铺经营遇到一点问题,明日你得空记得过来,我有事请教!”殷明珠的目光落到许久不见的帅魁身上,却是一本正经地请求道。
帅魁知道于情于理都不能推脱,当即便满口答应下来道:“好!”
殷明珠对帅嘉武和帅嘉谟微笑地点了点头,却是注意到帅嘉武已经少了一条手臂,当即便联想到年前帅魁出去一趟的事情,心里隐隐间有了猜测。
帅嘉武和帅嘉谟关心起帅魁赴考的事情,帅魁虽然心里亦是忐忑,但还是强装着镇定地道:“两位兄长无须挂心,我分分钟拿下县试,一定要替咱们帅家争光!”
帅嘉武和帅嘉谟跟着天底下的兄长一般,始终还认为帅魁是个没有长大的弟弟,故而更多是鼓励和安慰。
三个从鱼鳞巷道走出大街,由于分属不同方向,帅嘉武和帅嘉谟都住在城西,故而在大街中道别。
帅魁朝着百信客栈走去,正当他即将走到客栈大门的时候,却是突然听到巷口传来一个布谷鸟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