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年宴
隆庆三年，除夕。
由于刚刚荣升广西巡抚的殷正茂在老家过年，今年的上里村显得格外的热闹，处处彰显着喜庆的氛围。
以前都是家家户户贴春联过新年，但今年很多人家门口挂起两盏大红灯笼，而村边的道路则悬挂着官灯。
特别在那盏盏官灯的映衬下，上里村的村民腰杆挺得笔直，整个村子的面貌直接踏上一个大台阶般。
夕阳西下，上里村的晒谷场显得热闹非凡。
殷氏经过几百年的发展，而今已经是歙县的地方大族。每年的年夜饭都是一个大家子一起吃，除了丰盛的菜肴外，还有自家子弟的表演。
数十张桌子将整个晒谷场挤得满满当当的，这里仅是十世祖本家传下来的一脉，其余旁系则不会有如此风光的景象。
在这一脉中，殷正茂属于是旁系，但现在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名头已经碾压一切，仍是当仁不让地坐在首座之上。
那些一直讲究嫡庶长幼的老一辈此次却视而不见，不仅认为这个坐次理所应当，而且还极力地巴结着殷正茂。
殷正茂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礼待，特别很多人不断奉承他是殷家百年未有的荣耀，为此更是登台写下了一副新祠堂的对联。
终究是进士出身，加上殷正茂爱好书法，书法自然不可能太差。在殷正茂在台上落笔之时，周围的人便已经连连叫好。
高台位于北面，南面的食桌连成了一大片，此时台上台下都显得十分热闹。
“珠儿，陪娘坐到这边！”张氏将殷明珠拉过来，显得十分关切地道。
殷明珠从小便参加这种年宴，虽然这种热闹很是罕见，但对宴的流程倒是十分熟悉。只是今天是以外嫁女儿的身份参与年宴是首次，而这身份让她感到一些尴尬。
好在，席间多是跟张氏相熟的婶娘，且对殷明珠都比较疼爱。虽然知道殷明珠不太适合出现，但并没有人存心找茬。
“帅魁，这里！”殷宗峰看到自己的同窗好友帅魁出现，当即便站起来热情地招手道。
帅魁在确定大哥没有性命之忧后，亦是选择赶回这里过年并参加殷家的年宴。
虽然他是为了报仇而杀掉曹大牛，但曹大牛终究是新安卫的百户，而他则需要努力清洗自己的嫌疑。
帅魁此刻已经换上一套崭新的士子服饰，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刻苦读书，整个人已然多了一种文雅的气质。
他第一时间注意到朝着自己望过来的殷明珠，看着殷明珠那张带着欣喜的俏脸，亦是报以微笑并点了点头，而后才朝着殷宗峰那边走去。
“没事就好！”殷明珠看到帅魁平安归来，不由得轻拍着胸脯庆幸地道。
虽然她不清楚遇魁身上隐藏了多少秘密，亦不清楚帅魁此次出去要办什么事，但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面临着一场危机。
从昨天开始，她便一直担心着帅魁的安危，一度还向观音进行祷告，而昨天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现在看到帅魁平安无事归来，她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来，却是比她爹默许她前来参加年宴还要高兴。
咦？
殷桃金今年化了一个很深的妆容来掩盖脸上的雀斑，刚好跟着殷明珠同处一桌，却是注意到殷明珠和帅魁眼神交流。
虽然她打心底瞧不上帅魁的出身，但看到殷明珠和帅魁刚刚眉来眼去，特别这对男女还一副金童玉女的模样，却是不由得打翻了醋罐子。
殷桃金轻咳一声，却是突然露出笑容地询问道：“明珠姐姐，你此次跑回咱们上里村过年，你是不愿意在曹家继续呆下去了吗？”
此话一出，全桌皆静。
殷桃金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殷明珠之所以不能入殷家家门，正是殷明珠不经曹家人同意便归来。
现在殷家最大的矛盾便是殷明珠不肯再回曹家，而殷正严是一个地道的读书人，自然得约束自己女儿严守礼法。
只是今日是大团圆的日子，张氏将女儿带了过来，而殷正严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算是双方的一种默契。
偏偏地，却不知殷桃金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竟然要当众挑破此事，此举无疑是要激化这个矛盾。
“是的，我心里自然是不愿，但人生大事还得由爹爹做主！”殷明珠并没有逃避这个问题，显得十分巧妙地回答道。
在场的人听到这个回答都不由得暗暗称好，殷明珠既没有选择完全妥协，同时还给殷正严保留了面子。
殷桃金并没有打算放过殷明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道：“明珠姐姐，你年纪轻轻就守寡，我看不如找个如意郎君再嫁便算了！嗯，我看着帅魁就不错，听你爹说他文武双全，将来说不准真能考中举人呢！你跟他最近在青松书院又相处了一段时间，想必彼此间有了一些了解，不知妹妹这个提议怎么样呢？”
这……
在场的婶娘们不由得面面相觑，若说刚刚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如今简直就是杀人诛心了。
且不说改嫁的事情根本不适合拿来讨论，而今讨论的对象竟然指向帅魁。一旦这个经人渲染，亦或者传回曹家那边，偏偏帅魁和殷明珠最近确实同在青松书院，很可能会演变出一场风波。
“金儿，休要乱说！”旁边的陈氏看到女儿如此口不择言，当即便是训斥道。
殷明珠已经感受到对方的敌意，却是微笑着回应道：“帅魁是我爹的得意门生，正是因为他能文能武，所以我爹才安排他在青松书院保护于我！不仅是帅魁，还有门子和阿旺，他们都是防止我被坏人欺负。至于要不要再改嫁，今后要嫁给谁，这些事情自然还是听爹爹的！”
刚刚还狂风暴雨，眨眼间便雨过天晴。
殷明珠从小便十分聪慧，一度让殷正严惋惜她不是男儿身，否则定然能够乡试高中，甚至是金榜题名。
现在面对着殷桃金的故意找茬，却是十分轻松自如地应对。
殷桃金看着自己的攻击被化解下来，终究不是一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那张脸当即黑得跟在场所有人都欠她钱般。
“殷桃金，我本家的事情由不着你这个旁枝庶女指手画脚，该如何决断正有当家的拍板！”张氏直接对殷桃金进行训斥，又扭头望向陈氏道：“陈氏，你要是管教不好你的女儿，那么就交由我这个本家主母帮你好好管教！”
“金儿她还不晓事，还请莫要跟她一般见识，我回头一定好好教导她！”陈氏原是一个丫环出身，当即便息事宁人地道歉道。
殷桃金却没打算给张氏面子，当即冷哼一声，却是直接站起来离开了这里。
在场的婶娘不由得面面相觑，虽然一直听闻这个胖丫头蛮横，但却是没有想到竟然蛮横到如此地步。
现在殷正茂发迹不假，但她不过是殷正茂众多子女中庶出的一个，而且本身还是最不得宠的一个。
如今，她竟然公然挑事，还想要往殷明珠身上泼脏水，这种事换在谁都忍不了，而且根本不能忍。
只是圣人有云：唯有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殷宗耀虽然非长非嫡，但从小跟随在殷正茂身边，故而是最受宠的一个儿子。
殷桃金找殷宗耀耳语了几句，殷宗耀当即便沉声道：“既然摆不正自己的位置，那我便让他们家好瞧！”
在这个时代，哪怕已经隔着几代，不是同一个爷爷或太爷爷，但通常还会采用长幼顺序排列
高台正是热闹之时，殷宗耀却是突然对着殷正严开口道：“三叔，一直听闻您是咱们殷氏除我爹以外最有学问的人，今小侄斗胆跟你以竹为诗切磋切磋！”
此话一出，包括帅魁在内的人纷纷诧异地扭头望向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