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暑假结束,岳母去逝
八月底的天多是晴朗的天,已经入伏,中午太阳就像挂在头顶上的火球,烤得人唯恐躲之不及,只有早晚凉些。于是黑狗带着一群子女赶早从临溪出发,途经周川、汪溪回萌溪。从汪溪到萌溪只有五华里,但要翻越萌溪岭。
这条路对于黑狗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每当走在十八盘上,耳边都能听到那悠然而高亢的挑夫号子:
“遥望鬼头尖嘞,
伸手摸着天嘞,
只要肚饱草鞋牢啦,
不怕路迢迢嘞!”
黑狗和真鹃、汪来发等几个小孩一路有说有笑地回到家里,带着汪来发见过汪琼香。汪琼香一脸沉重,黑狗问她怎么了?她说娘病了,很厉害,妹妹汪萌萌又去部队探亲去了,不在家。
黑狗问她:“怎么个厉害法?”
她说:“娘这些年一直全身瘙痒,像有东西在身上爬,但又看不到东西,全身抓得血丝丝得,有时痒得实在受不了,就用吸烟的火纸烫,烫得全身都是疤,全身没一块完整的皮肤。这些天全身浮肿,脑子有点不太清爽,开始讲胡话,一天到晚鬼啊怪的,半夜里起来拿着鞋底刀在那里和鬼厮打。”
黑狗听汪琼香这么一说,心想这不典型的回光返照嘛?看来情况不好,中饭都没来得及吃,让汪琼香在家里待着照顾几个刚从窑上回来的孩子,和真鹃商量:“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万一有个什么事,你可以搭上一把。”真鹃头直点,说:“好吧。”于是黑狗带着真鹃直奔鸿琴丈母娘家。
黑狗赶到世泰嫂住处时,门是关着的,只听房子里传来一只刚下完蛋的母鸡在“咯咯嗒、咯咯嗒”地叫。推开虚掩的门后发现,世泰嫂住的客厅里堆满了柴火,一只大公鸡带着一群老母鸡在柴堆上跳起跳落。那只刚下完蛋的母鸡站在最高处,一见到人进来,立即停止了它刚生完蛋后骄傲的宣叫,与其他几只鸡一起扑棱棱到处乱飞乱窜,整个客厅一下子变得尘土飞扬。房子的东边是世泰嫂住处,里面传来很低沉的询问声:“谁--呀?”
黑狗答道:“是我,黑狗!”
真鹃喊道:“外婆,我们来看您!您还好吧?”
话音刚落,两脚已经跨进了世泰嫂住的房间,脚下一滑,黑狗差点摔倒。几只鸭见人进房,抖着翅膀“叭嗒叭嗒”钻过床底,躲到床那头去了。原来世泰嫂房间里养着鸭呢!床前的地面全是鸡粪鸭屎,难怪黑狗刚进门时差点滑倒,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臭味,这哪像人住的地方。黑狗内疚了起来,半年没来,没想到丈母娘的生活变成这样。
世泰嫂想支撑着爬起来,但挣扎了几下子也没坐起来。黑狗几个大步跨到她床前,托起她坐了起来,顺手扯过枕头靠在她的背后,只见她喘着粗气,半天挤出两个字:“来——啦!”
黑狗仔细观察了下丈母娘的情况,正如琼香所说,丈母娘已经全身浮肿得厉害,有的地方已经溃烂,情况很不好,看来要做后事准备了。他让真鹃去厨房里给丈母娘打个荷包蛋,看能不能喂她吃点。他自己开始整理丈母娘的房间,把鸭子赶出房间,从院子里拿来铲子、扫帚和畚箕,把房间里的鸡粪鸭粪清理出去,又找了拖把,拎了桶水,把房间里的地给拖了。
世泰嫂吃了半个荷包蛋,喝了点红糖水,似乎好受了许多。黑狗把陈医师请上门来给老人看看到底怎么样了?陈医师看过后从药箱里取了几种药片,有红的有白的,对黑狗摇摇头说:“也就这样了。”
黑狗送走陈医师后,让真鹃留下来照应老人,有时间把老人床上的被褥换一下,再把厨房整理一下。真鹃应下了。他借了辆自行车,跑公社给远在海州的老婆舅和在部队的老婆小姨拍电报,告诉他们老人的情况,好让他们有心理准备。拍完电报,到石桥头肉铺里买了只猪脚,准备回来炖给老人吃。
第二天黑狗和真鹃两人忙了一整天,把鸡鸭全部赶到院子里在西头墙角圈养起来,把堂前的柴火也堆放到院子里用草帘盖好,把厨房、堂前和房间都打扫干净,把丈母娘席子底下湿漉漉的稻草也换了。真鹃把外婆床上换下的被垫被盖全都清洗掉,整个院子里挂满了床单、蚊帐和衣服。世泰嫂睡在整洁干净的床上也舒坦了不少,吃了几口猪蹄,喝了半碗肉汤,平静地靠在床上,只是不能动,一动就上气不接下气。
这样平稳的日子只过了三天,这天世泰嫂不吃不喝也不解大小便,人更不清楚了,叫半天才睁眼看你一下,很快又昏睡过去。黑狗感觉情况不妙,正准备再去邮电所给海州的老婆舅补个电报,正要出门,发现一个人拎着皮箱出现在门前,仔细一看,正是老婆舅汪良金。
汪良金一见姐夫就问:“娘怎么样了?”
黑狗说:“情况不好,你快去看下。”
汪良金丢下行李就往娘房间里跑,几步跨到娘的床前,双手紧紧地抓着老娘浮肿得像面包一样的手:“娘,娘,我来了。”
世泰嫂的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听到儿子的叫声,她努力地睁开双眼,已经被浮肿挤成一条缝的眼眶里眼珠在转动,眼角流下两行眼泪,嗓子断断续续传出几句话。汪良金将耳朵贴在她的嘴上才听清楚,原来她说:“他(世泰)还好吧?我要走了,那个箱子是给你的!”她努力地想挣开良金的手,指着柜顶上放着的一个牛皮箱,突然她的手“啪”的一声掉在床沿上,嗓子“咕噜、咕噜”两声,人就没气啦!
汪良金抓着娘的肩膀使劲地了,大声喊道:“娘,娘,您没事吧?”但无论他怎么动、怎么呼喊,世泰嫂永远闭上了那双本就肿成一条缝的眼睛。
边上的真鹃已经哭成了泪人。黑狗见过这种场面比较多,可能是与丈母娘比较亲近的缘故,还是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当务之急是安排后事。
他登门拜访、请了汪氏宗祠里德高望重的人出来做总管,由他牵头处理丈母娘的后事。那时每个村每个祠堂都有一批人专门负责处理类似的事,虽然经历了“文化大革命”,但这批人在需要的时候还是乐意出来帮衬,出殡时用的大杠、铜锣等用品都还保留着,只是在下葬、祭拜等程序上有所简化。
按照鸿琴的传统习俗,停尸三天后出殡。也许是世泰嫂在鸿琴过于传奇的缘故吧,前来送行的除亲戚朋友以外,几乎大半个村的老人孩子都来告别,在通往上山的路上排出了一里多路的长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