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没有布票,帆布作料
上午下了雨,路面不平,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水凼。胡荫立在公社里上班,公社就在中学前面,来学校要经过公社,黑狗拎着那个来时戴的斗笠就去了。
胡荫立的办公室在一楼靠楼梯口位置,之前来公社办事,有事没事都喜欢到他那里去坐坐聊聊。他是管教育的,但正儿八经为孩子上学的事找他还是第一次。朋友相见,省去了很多客套话,黑狗也不客气,直接把二儿子陈仲明在学校里的事和他说了,最担心儿子可能推荐不上高中而辍学,请他给帮个忙。胡荫立让他放心,这事他来解决。两个人天南地北聊了半天,中午胡荫立还请黑狗在食堂里打了几个菜,每个人搞了二两烧酒才散了。
黑狗拎着斗笠,出了公社大院,趁着酒劲愉快地径直往供销社走去。今天两个儿子裤子屁股上的破洞给他印象太深,他想去看看有没有适合给孩子们做裤子的布料。供销社里站柜台的汪长来一见黑狗就笑呵呵地迎了上来:“哟,黑狗,好长时间没见到你啦。”
黑狗把斗笠靠门边放好,掏出香烟给汪长来递上一支,又给那边办公桌上坐着的一位同志递过去一根,给自己嘴上叼一根,回头来汪长来已经擦着火柴,黑狗把嘴上的烟凑上来慢慢地巴了两口,算是点着了,边吸烟边说:“我想给家里两小孩扯点布做两条裤子,你看看有什么料子?”
汪长来随口就来:“布料有啊,棉布、的确良、咔叽布、灯芯绒,只要有布票就行。”
黑狗突然想起早上出来根本没带布票,话讲回头,家里也没几尺布票,那可怎么办?就问:“有没有不需要布票的?”
汪长来毫不犹豫地说:“好像没有。”
汪长来的话像一瓢冷水浇在黑狗头上,酒醒了大半。他在柜台前走过来走过去,不知如何是好,脑子里陈伯明和陈仲明裤子上的破洞一直在他脑海里闪现,想了半天,问:“能不能先把布卖给我,过两天再给你送布票来?”
汪长来琢磨了一下,这种事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多年来都是一手交布票一手交布,除非搞活动时那些处理的边角料可以不用布票,感觉不妥,说:“那你过几天再来买不是一样的吗?也不在乎这几天啦。”
黑狗看来没指望了,就在店里瞎看,看看烟酒,又看看生活用品,牙膏牙刷、手帕毛巾、电池手电、蛤蜊油护肤霜、针线顶针、剪刀锥子、铅笔钢笔、练习本圈笔刀等等。供销社东西还是比较丰富的。今天下雨,黑狗反正老早回去也上不了工,不如在这里耗着,一样样看也是一种享受。最边上的一个货柜上摆的是搪瓷盆、水鳖壶、镰刀,边上挂着草帽,地上堆着一堆帆布。当黑狗看到地上堆的帆布时,突然眼前一亮,一个念头涌上心头:这布多结实啊!如果用这布做成裤子,不仅陈伯明、陈仲明能穿,他们穿过后还可以给陈叔明、陈季明穿。这简直就是哥伦布大发现,嘴里不自觉地叫了出来:“好好好,就它!”
汪长来跑过来好奇地问:“什么好好好?”发现黑狗盯着地上的帆布看,说:“你不会看中这帆布吧?你不是要买做裤的布料吗?它可是搭帐篷、当雨布用的。”
黑狗问他:“这个要不要布票?”
汪长来说:“这个不要布票。”
黑狗显然有些激动:“你别管,就这个布给我来两块裤料。”
汪长来道:“你听好了哈,这布扯下来可按不上去了。这是做雨布的料子,不是做裤子 的,另外缝这种布的需要专用缝纫机,农村里的裁缝匠能不能缝我可不知道,你可要想好啰!”
黑狗此时根本不听汪长来的话,说:“你帮我裁就是,啰唆什么?”
汪长来回道:“我可不是啰唆,我是怕你买回去不管用,糟蹋钱哦。”他嘴上这么说,还是按黑狗的要求去拿尺子和剪刀来给他裁帆布。扯这布老费劲了!裁别的布,量好尺寸后一对折,剪个口子,扯着剪开的两边一扯就“吱啦”一声撕到头了。这帆布对折了剪开个口子,怎么撕都撕不动,必须得一剪刀一剪刀地剪,稍不注意还可能剪歪了,那可就剪坏了布料,所以营业员都不乐意卖帆布、剪帆布。汪长来和黑狗是老熟人,忍着性子把帆布给剪好,本来应该叠成块状交给黑狗,但这帆布实在是叠不服帖,只好卷成一筒,扯根苎绳捆了,将它递给黑狗还不忘补一句:“看你回去怎么弄!”
黑狗“嘿嘿”笑了两声,抱着那卷帆布,戴着斗笠回家去了。
其实买帆布做裤子不仅仅是没带布票,更重要的是没钱。老婆和两个小儿子都病了,大凡能借到钱的人家都去借了,全村的钱都借遍,家里值钱的东西也都想办法变卖了,现在真是生不出钱来,又没地方挣钱。爹已经八十多岁,驼背,两头躬成了一头,什么事都做不了,眼睛也瞎了,耳朵也聋,天晴的时候抱着小孙女躲在屋檐下晒太阳打瞌睡,口水从嘴角上流下来正好淌在小女儿的脸上。最近小女儿脸上长出了红斑,可能是他的口水流在她粉嫩的脸上发生了感染。一想到家里,黑狗就一肚子苦水,心乱如麻,但自己不能倒下,他是这个家唯一的希望。看着两个大儿子上学都穿着破衣服破裤子,那是给他当老子的打脸哦!之所以买帆布去做裤子,出此下策也是逼出来。
汪长来的提醒是有道理的,等黑狗回来找裁缝师傅做裤子的时候把裁缝师傅也给难住了。他从来没做过帆布裤子,不想接这活,但经不住黑狗的软泡硬磨,最后答应下来,还专门跑到大伏买了最粗的缝纫针,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把两条裤子做好。做好的裤管子像两只水筒,怎么都按不服帖,用熨斗烫也没用,最后只好作罢。
周末陈伯明和陈仲明回家,每人都穿上了新裤子,只不过两条腿在裤子里空荡荡地,走起路来两条直筒筒的裤腿互相磨得“咯吱咯吱”响,一天下来,两个膝盖磨得通红,火辣辣地痛,两人都不想穿,但又没得裤子换。一个月下来膝盖上居然磨出了老茧,再怎么说比露出屁股的那条破裤子好。
还别说,这两条裤子任凭他们穿着上学,还是上山斫柴,那些荆棘窠里照钻不误,再也不怕刮破裤子,春夏秋冬四季都穿也穿不破。一直两三年后两条裤子磨得有点软了,有点像现在的牛仔裤,但还是要硬点,再传给陈叔明和陈季明继续穿,舒适度要比新裤子好得多。当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