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儿子受教，老子被告

    再过几天就要立冬了，山里的清晨格外冷，已经能看见人们呼吸时吹出来一团团白气，刘啟敏老师叫住了从校门口路过的黑狗：“到地里去来啊？”

    黑狗感觉刘老师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就停住脚步说：“嗯呐！有事啊？”

    刘老师说：“是滴哦，不知怎么搞的，你家陈仲明两天没来上学嘞。”

    黑狗愣住了，反问刘老师：“你说什么？陈仲明两天没来上学了？为什么？”

    刘老师说：“前天早上，你家陈仲明上课迟到了，我让他罚站，结果这小孩说他是放牛回来迟了，不是故意的，没错，不罚站。我很生气，去牵他，结果他把我一推，人就跑掉了。昨天早上来了，我还让他罚站，他一听，干脆掉头就跑掉了。两天没来上课了，你要管管啰。”

    黑狗说：“不对吧，前天和昨天，我看他到点就背着书包上学去了呀。”

    刘老师说：“我还能骗你吗？”

    黑狗说：“好吧，他早上放牛去了，回来我问问。”

    黑狗刚到家，陈仲明穿着一双露出脚趾头被露水打得透潮的布鞋，手和脸都冻得红扑扑地，鼻子底下拖着老长的鼻涕，看到老子脸色不对，他心里明白：估计是东窗事发了！他举起袖子擦了擦鼻涕，眼睛瞪着他老子。

    黑狗看着这一大早就自觉出去放牛回来的儿子，鼻涕都冻出来了，真不忍心责怪他，但如果真是逃学，那也必须教改过来，还是很严肃地问他：“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陈仲明说：“我放牛、进学堂！”

    黑狗说：“刘老师都说了，你没进学堂，你还嘴硬。”

    陈仲明说：“我放牛又没背着钟，哪知道几点，迟到，但没错，是他不让我上课的。”

    黑狗道：“上课迟到还有什么道理，就不能早点回来吃早饭啊？快吃早饭上课去。”

    陈仲明舀了苞芦糊，到桌上夹菜，有腌菜、盐豆和酱烧萝卜丁。他每样菜都往碗里夹一些，正夹到萝卜丁的时候，黑狗看着这倔牛不顺眼，就把一盘萝卜丁全倒进他的碗里。他也不吱声，把碗端到猪栏门口，把黑狗倒在他碗里的萝卜丁挑着赶进猪食缸里，吃他自己夹的菜。黑狗大叫一声“你个废料！”跑上去就是一个巴掌。

    陈仲明没有马上就跑，而是白了黑狗一眼，继续不紧不慢地吃完苞芦糊，背着书包走了。黑狗以为他上学去了，也没太在意，一直到放学，别人家孩子都回家了，陈仲明没回家，再跑到学校一问。刘老师说今天还是没来上课，他才急了起来，心想这死鬼跑哪去了呢？回家和汪琼香一说，汪琼香说：“就这么大小孩，还能跑哪去？最多跑鸿琴外婆哪去了呗。”黑狗想想，有可能，这小孩一直在外婆身边长大，于是拔起腿就追到鸿琴敲丈母娘家门。世泰嫂听说外甥跑掉了，问明原因，急得要死，拿根棍子朝黑狗劈头盖脸打来，一边打一边喊：“陈仲明是我带大的，不是你带大的，你有什么权力打他？”世泰嫂从未打过女婿，这回是急很了，别看他是个老太，毕竟是练过武术的人，那棍子每一下子扫过来都是有招数的。黑狗虽然年轻力壮，一方面是长辈打他，另一方面自己也没练过，实实在在地挨了几下，抱头就跑。

    陈仲明从小在鸿琴长大，许多人都认识，在村头有人告诉黑狗说看到陈仲明经石龙洞往山后去的。黑狗追到山后，山后人告诉他小孩往霞川方向去的。到霞川公社一问，看门的说“是见到一个小孩，个子、长相、穿的衣服和你讲的都差不多，只是进门说要告他老子打人，人们都觉得好笑。他看没指望就出去了，往鸿川这条河下去的。”

    黑狗又沿着河往鸿川方向追。家家户户都点灯的时候又追到鸿琴，正好碰到一个熟人坐在桥头抽烟，说傍晚时看到陈仲明了，认识的，还和他说了几句话，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啊。他告诉黑狗，小孩进萌溪去了。黑狗又气喘吁吁赶到萌溪，家里没有，有人提醒是不是到金刚眼去了？

    金光眼他也敢去？传说那里是闹僵尸的地方，不讲小孩子那个地方不敢去，就是大人经过金光眼脚的时候后背心都发凉。那上面只住了一户人家，两三间木屋，主人神出鬼没，很少有人见过。他有那胆子往那里跑？但不管是不是去了那里，找人要紧。萌溪到金光眼有两条道，一条从梅树垅横排过去，另一条从古道下到半路亭，再从那里上山。于是他叫上真鹃，打了火把，兵分两路，真鹃从上面横排路过去，他自己从古道半路亭金光眼脚上去。他一上金光眼，就远远看见陈仲明坐在人家门口阶梯上，两眼发呆，双手无聊地摆弄着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一副丢魂落魄的模样。

    黑狗是个坚强的男人，打小磨砺而成的坚毅性格让他遇事从来不会乱了方寸，在他终于找到陈仲明的时候，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在眼眶里直打转，跑上去紧紧地抱着这个同样性格倔强的儿子，哽咽地说道：“你这是干吗吗？你不知道这样会把我们全家人给急死啊？你知道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吗？”

    陈仲明还是黑沉着脸，一言不发。黑狗牵着他沿横排路回来，路上碰到寻过来的真鹃，一起回到家里。一路上黑狗对陈仲明心痛的话讲了不少，把他带到家后，让他把裤子换掉，太脏了。等他把衣服、裤子脱掉，赤条条地站在那里的时候，黑狗拿起竹丝丫把他一顿狠揍！痛得陈仲明直蹦直叫。这是黑狗第一次由爱生恨揍自家孩子。汪琼香扑上去夺他手中的竹丝丫，被他一摔老远的，她又扑上去挡在陈仲明的前面说：“好不容易找回来，还打他干吗？”

    黑狗说：“这次再不好好教，以后就没机会啦！滚开，不让就连你一起揍！”

    汪琼香对他吼道：“就不，他是我生的，要打就打我好了。”

    哪晓得黑狗果然把竹丝丫朝她打来，打得她一蹦老远，蹲边上哭去了。陈真鹃上去拦，也被他打跑，谁来拦就打谁，全家人打成一团。打骂声、哭声、吼叫声引来邻居们前来探个究竟。陈唐俊老婆扑上去挡在黑狗面前：“小孩不听话总是有的喂，打两下就可以了喂，还真要打死才罢休啊？”黑狗举着竹丝丫往东，她就拦着往东；他往西，她也往西，陈仲明边嚎边往陈唐俊老婆身后躲，此时三个人东躲西藏完全成了老鹰捉小鸡的升级版。黑狗根本打不到陈仲明，总不能打人家老婆吧？折腾了一下，自己也打累了，“唉！”感叹一声，丢了竹丝丫，坐小板凳上直叹气。他气狠了！

    等大家都平静下来后，黑狗语重心长地和陈仲明说：“什么事情都可以将就，唯独读书不可大意。我、你爷爷，还有你太爷都是瞎字不识，扁担长的字都不认得，以致处处受人欺，到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境地。现在你们有机会念书，那是多好的事啊，不珍惜以后还是两眼一抹黑，走不出去啊。你仔细看看，萌溪就在这个山壋里，地上铺的是石头、塝上砌的是石头，山上挖的还是石头，到处都是石头，你抬头再看看，天就巴掌那么点大，外面天广地大，你没文化怎么走得出去呢？一定要好好学习，要识字，要懂礼，希望你们走出这山坞山旮旯，懂吗？”

    怪，陈仲明那次挨揍后判若两人，上学、放牛两不误，再也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