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碾碓着火 食堂散伙
建水碓的想法得到了大队干部的一致响应。他们从街口那边请来了大师傅,从淳安那边请了开凿大磨盘的石匠。水碓就是把溪里的水通过一条水沟引到水碓,用水的落差产生的动力带动水车,再通过齿轮将动力传给石磨转动磨盘,从而加工粮食。
水碓建在水口外的大龙湫,用了整整一年时间。九月底是收割稻谷准备种小麦的季节,正当大家庆祝水碓试运行成功的时候,有人急匆匆赶到水碓说村里的碾碓烧起来了,正在救火呢。
黑狗他们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人没事吧?”
来人说:“没事,人已经跑出来了,可能有牛还在里面。”
黑狗他们拔起腿就往碾碓赶,当他们赶到时,全村人都赶到了。有的拎着水筒,有的拿着脸盆,还有的搬来梯子。虽然大家竭尽全力,但火势已经通天了,一条正要拉磨的老黄牛烧死在里面。两个肇事的妇女蹲在碾碓旁的石塝底下抹眼泪,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有个绰号树橷(dou)柴的老婆和绰号叫平灶鳖的老婆,绰号平灶号,两个人在碾碓里碾菜籽油饼。那时没有化肥,箍饼碾碎后过筛成箍饼粉,种小麦时就用碾碎的箍饼粉拌上小麦种和锅灶灰一起种,这样就有底肥,种出的小麦又肥又壮。过去打油都是木榨打油,打过油的箍饼呈圆饼状,十来斤重,像石头般铁硬,不能直接放碾碓上碾压,需要架起来用火烧。经烧过的箍饼很松脆一碾压就碎。这两个妇女就在碾队外架起箍饼用油菜秸秆烧,哪晓得火苗蹿上去,通过上面的窗子燃着了堆在里面窗子底下的一堆油菜秸秆。两个人慌得不行,跑进去拽着已经燃着的秸秆往外拖。这一拖更助燃了火势,不一会儿大火就封住了门。这时拉碾碓的牛还戴着眼罩,拴在磙子上。有人抬来树桩,把一面墙给撞倒,想把牛救出来,等他们撞倒墙的时候,那牛早已烧死在碾碓旁边了。
庆幸的是水碓已经建起来,没影响到村里人加工粮食。
不久,也不知是谁编的顺口溜在村里传开:“树橷(dou)柴、平灶鳖,烧掉碾碓该不该?树橷柴、树橷柴,烧掉碾碓还不赔;平灶号,平灶号,烧掉碾碓还不造。”
那时处理这类损害公共财物的事件,如果让家庭照价赔偿很难赔得出来,除非这家人不活了。但不处理显然也不行。后来队里采取比较温和的处理办法,那就是每家扣除五十个工分,另外在群众会上做深刻检讨,接受其他群众的批评教育。那时开批评教育会是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最常见、最基本的办法,几乎三天两天开会,但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天刚开会,就有人举报武瞎生的老婆在外湾摘了人家南瓜,六十多岁的洪娘萍不到饭点就拿着三只碗到食堂打饭。当天得到举报,当晚就批评教育。洪娘萍提前去食堂打饭,师傅说:“你们这些人事情不做,吃呗要吃,有那么饿啊?做事的都还没来吃呢!”一吓二哄,从大锅稀饭的最上层撇点粥汤倒进洪娘萍三只碗里。师傅舀给她的粥很稀,她把碗往桌上一厾,说“倒影都看得见,能吃得饱吗?要饿死人啊?”她把稀饭端回家,两个小孩几口就把粥汤喝完了。看着两个根本没填饱肚子的孩子,她把自己吃过的那只碗递给他们,这个小孩舔一下,又给那个小孩舔一下。大家内心里很同情洪娘萍和她的两个小孩。其实那时大家的小孩都面临同样的现状。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吃不饱肚子,引起了大家的共鸣,说什么的都有。有的站在阶级立场上说这是不对的,也有说要关心下一代,孩子都吃不饱还要食堂干什么?本来是批判烧掉碾碓的两个女人,结果变成了辩论大食堂的种种利弊,让烧碾碓的事显得没那么突出了。
生产队食堂暴露出的问题太多了,有个普遍的现象就是管食堂的和在食堂烧饭的个个家里连畜生都长得比人家的好,而那些家里只有孤寡老人和孩子的,个个面黄肌瘦。同样是打饭,关系好的与关系不好的天壤之别。在那个普遍缺粮的时代,吃是头等大事,由此闹出的矛盾是最多的,有的地方还闹出了命案。这几年正好又是自然灾害最严重的三年,群众叫苦不迭,反对生产队食堂的浪潮此起彼伏,终于在一九六一年底宣告解散,农村土地又分给了社员。
土地到户了,家里的田地需要人手,汪琼香又辞去了老师岗位回到了萌溪。她是大食堂那年带着她娘世泰嫂和妹妹萌萌一起去鸿琴的。因为搞大食堂,她娘和萌萌的户口在鸿琴,待在萌溪没饭吃。而汪琼香回到鸿琴小学教书也有一点固定收入,养自己不成问题。等她再回到萌溪的时候,她和黑狗的第三个孩子陈仲明正好二周岁,而且有了自己家的新房子,与接生婆方年梅家对门。
这天正好下雨,村里人都待家里没事做,听说汪琼香带了二儿子回来了,都很好奇。奶奶瑞木嫂把陈仲明带到方年梅家老屋里玩。方年梅正在和几个妇女聊天,有人说:“陈守成家儿子陈道松这次可惜了,县剧团来招学员,道松就想去,但陈守成不同意,说什么男人做戏子没出息。道松这小伙子聪明,很小的时候,他老子打麻将,到吃饭的点了,让他代了两次就会了。村里来做戏法的,他一看就明白人家是怎么变的。他老子还教育他‘那是人家混饭吃的手艺,帮人家戏法都拆穿了,叫人家怎么混?’陈道松是块学戏的料,不让去真可惜……”
他们正学着嘴,看到瑞木嫂带着小孩子进来,就停住了聊天,全都关心起黑狗的老三来。
瑞木嫂把陈仲明放在一张面台桌桌沿上坐着,几个老年妇女都逗他玩呢。方年梅家小儿子已经有四五岁了,看到家里热闹,也爬到桌子上蹦蹦跳跳,特别开心。有人嫌他闹腾,叫道“别瞎野,桌子都给你跳散架了。”
这人真是乌鸦嘴,说什么就来什么。“嘭”的一下,面台桌散了架,陈仲明从桌上被狠狠地摔到地上,眼睛往上直翻,懵了过去。
在场的几个老太婆吓得六神无主,其中有一个叫起来:“快喂童子尿!快喂童子尿!”
“是的哈,但哪有童子尿呢?”有人问。
“有啊,年梅的儿子不就是吗?”有人一把拽过年梅儿子,拿了个茶缸就让他解。小男孩也吓坏了,半天解不出来。终于解出来了,撒得那个端茶缸的老太婆一手都是尿。
接了童子尿,他们又慌手慌脚地把尿给陈仲明给喂了。不一会儿,陈仲明果然睁开双眼,活过来了,真是神奇。
出了这事以后,汪琼香觉得儿子陈仲明还是放到鸿琴由娘带着放心,就和黑狗商量,还是把陈仲明送到她娘那去吧。陈仲明就这样被送到鸿琴世泰嫂身边养育,陪她一起读书、一起练功、一起放鸡放鸭,一直长到九岁才回萌溪上四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