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富户抛地 穷捡便宜
这年秋后萌溪出现了一个不寻常的现象,一些常年在外面生意做得很好的人家纷纷回来了,有的男主人一个人回来的,有的是举家搬回来的,都说外面世道乱,日子不好过,还是回家好。
先是慈养堂的刘康平和华金堂的刘茂山回来了。他们是堂兄弟,祖上开杂货店,从萌溪一路开到京城,分店有三百多家。据说从萌溪回京城遥遥千余里,他们一路上不需要带任何盘缠,吃住都是自家的店。他们祖上从道光年间开始盖房子,一直盖到光绪年间。有个小木匠进门时才十八岁,两套房屋盖好后离开时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两套房的门阙用的是上吨的太湖石,抱石鼓是黟县青,想想这些石头是怎么从无锡太湖和黟县运到萌溪的就知道这工程有多浩大。两幢房子占地十六亩,村里每年中秋舞草龙都必须从他家开始,元宵放洋灯也必须是他家先放,他家是萌溪第一户人家,没有第二。他们回来后要把在萌溪的二十来亩上等田全都卖了。有人想买,但一下子拿不出多少钱,再说买田买地对于任何人家都是件大事,不是说买就能买的,都得从长计议。他们看一下子这么多田出手不了,就决定将这些上等田都按中等田的价格出让。按当时田价,上等田二十六元一亩,中等田只要十五元一亩,几乎腰斩一半的价格,明白人一看就知道蛮划算的,于是好几家准备买。
黑狗也得到这个好消息。他深知土地是农民的根,自己家曾经因为一夜之间把田地卖光而落得家庭四分五裂,教训之惨痛刻骨铭心。这回人家便宜卖田卖地,那还不抓住机会买点啊?黑狗跑回家,看见娘正在晒衣服被子,远远地喊:“娘,有个好消息。”
娘说:“什么好消息?”
黑狗说:“高萌刘康平和刘茂山家有田要出让,上等田按中等田的价!”
娘说:“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黑狗说:“怎么没关系啊?田价这么便宜,我们正好可以买进啊!”
娘说:“哦,我们家哪有那么多钱?你当买田买地是一点点钱啊?”
黑狗说:“这两年我家不是攒了点钱嘛!钱都在你这里,盘点一下,看能买多少?”
娘笑着说:“我们家黑狗能办大事了。”她突然压低声音,生怕人家听见,小声说:“好,我清点一下,应该就二十来块吧。”其实家里有多少钱她心里清楚得很,过去一年到头也见不到现钱,现在好不容易攒了点,没事的时候总爱拿出来盘算,点一遍开心一遍。那些铜板都被她摸得光滑光滑的,每个铜板长什么样她都清清楚楚,只不过不能在这大众场景下大喊大叫而已。
黑狗心知肚明,也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合计合计,能买多少是多少,等有田有地了,我们日子过得就踏实啦。”
最后他们东拼西凑地买了一亩半田。黑狗很想多买点,这机会多难得啊,但只能凑这么点钱,没办法。
黑狗还把这好消息跑去告诉陈唐俊、刘福仁等,希望他们也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买进田地。果不其然,他们这些无田户就这样一下子变成了有田户,而且都是好田,能过上了吃饭不愁的日子,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他们刚把地契拿到手,刘观庆的爹和刘道日的爹,以及几个一同在湖州做生意的都回来了,同样要把田地卖出去。但由于要买田的都已经倾其所有,该买的都买了,他们即使只要一半的价也难找到接手的,没办法只有带卖带送地处理了。
买田地的人根本没多想为什么这些人像结了伴一样回家处理田地,一直到第二年新中国成立后土改时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就得到信息要土改了。所谓土改就是把土地多的无偿地分给没田没地或少田少地的。他们把田地贱卖多少能回收一点钱,比无偿地被那些穷鬼拿了去好。他们不愧是做生意的,真是无孔不钻啊!
同样从湖州赶回来处理田地的还有刘全,由于回来迟了半步,田地卖不起价,也考虑自己家里有五个儿子二个女儿,总要留点,所以也不舍得全卖掉,就保留了些。这次回来他决定不回湖州了。五个子女中大女儿嫁在上海,二女儿嫁在无锡。大儿子国立中原大学毕业后在上海德国人开的一个厂里当工程师。老二两年前中原政治学院毕业后跟胡适去了美国波士顿当大使,出国前回过老家向父老乡亲告别,还给刘家祠堂写了副“效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的对联。只有最小的儿子海军学院刚毕业正准备到部队报到。他想身边一个儿子都没有也不是个事,想了好几天,决定把小儿子留在身边。
怎样才能把小儿子叫回来留在身边呢?如果写信去和他好好商量,他肯定不会回来。他想尽了点子也拿不出好主意,看来只有以病为由让他回来了。冒充一般的病也不行,要说重病,对病危!但病危写平信肯定不急,要让他感到着急,只有发电报。于是两天后,他一早就出发,走了三十里地,跑到大伏邮局给小儿子刘道日发电报。在填电报纸的时候,填了又撕、撕了又填,连填好几张都觉得不满意,最后干脆填简单点:“父病危,速回!”
刘道日接到电报后,急得拿电报的手抖个不停,嘴里朗朗道:“前不久才回家的,回家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危了呢?什么毛病来得这么凶险?”也顾不得多思索,匆匆收拾了行李就往老家赶。
等刘道日急急忙忙赶回萌溪,一进村见人就问他爹怎么样了。人家告诉他还好啦,他还不信,等进了家门看到活蹦乱跳的爹,气得发呆,手中的行李掉地上都不知道。等他知道爹想留他在家务农的意图后,更是火冒三丈,和爹大吵大闹,不吃不喝,整整睡了三天三夜。
父母在不远游,父命难违!
他终于还是屈服于爹看似无理的要求,留了下来。一年后土改时,由于他家还保留了比较多的土地,又因为他大哥后来跟德国老板去了德国,二哥美国大使馆工作,在那种推荐上学的年代,只念完初中就再也没机会上高中,草草了事。
刘道日本人后来在革委会时期当大队会计,革委会主任让他做假账。越是有文化的人胆子越小。他毕竟是海军学院毕业的,知道做假账事情的轻重。如果按革委会主任的要求做假账,那就违背了财务管理制度,严重是要坐牢的;如果不做,革委会主任那里又过不去,以后有难过的。他终日闷闷不乐,整日整夜不睡觉,后来精神失常,苦了一辈子。
刘道日的命运就因为他爹的一封电报而彻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