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罗欣
次日清晨，两位长辈早早的准备好早饭，留下一张纸条，悄悄地出门上班去了。凌月睡得很好，九点才醒过来，结果发现周暮鸿睡得比她还死。看着睡到四仰八叉的周暮鸿，凌月悄悄地下床出去洗漱完回来，走到周暮鸿那边默数了三下，双手抓紧被子，刷拉一下将被子扔到一边。周暮鸿突然被惊醒，猛地坐起身来：“啊？怎么了怎么了？”
凌月笑的直不起腰，周暮鸿清醒一会儿之后，扭头看到凌月一个人乐呵，才反应过来：“林丛笑！这是我家，你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说着起身去追凌月，凌月赶忙往外跑：“错了错了，唉，别追我了，娘娘饶命！”
一大清早两个人打打闹闹，气氛暖洋洋的。
好不容易说服周暮鸿去洗漱，凌月坐在饭桌前，看到满满的早餐无比丰富，拿起旁边一张纸条，是阿姨留的：
“早饭要吃光光，午饭晚饭我都做好放在冰箱里，吃的时候拿出来热一下就好了。今天就别去上课了，我已经帮你们请过假了。我和爸爸晚上不回来，你们在家好好玩。白白~”
凌月隐约感到三年前那件事，对周暮鸿成很大影响，才让周家父母这么在意带朋友回家这种很平常的事情。毕竟，他们有些热情的过头了。
周暮鸿洗漱好出来时，就看到凌月对着纸条发呆，怔了一下，笑着走到饭桌前坐下：“他们两个就爱玩这种传纸条的小游戏。别看了，快吃吧。”
“你不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吗？”凌月好奇的问道，放下纸条，喝了一口芹菜瘦肉粥——嘶，好喝！
“多吃点，”周暮鸿边啃着包子，边对凌月说：“纸条上肯定说她帮我们请好假了，不用去上课。”
“你怎么知道？”这心灵感应也太强大了。凌月说着拿起一只小猪形象的豆沙包啃起来。
“她是我妈，我了解她就像她了解我一样，很奇怪吗？”周暮鸿得意的回答。又问：“对了，怎么没听你说过你爸爸妈妈？”
凌月早已不在意这些，笑了笑说：“我是孤儿。”送了一口粥到嘴里。
周暮鸿没想到自己不经意间戳到了凌月的秘密，拿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又放回碗里，心情忐忑的道歉：“丛笑，对不起。”
“没关系，我早就不在意这件事了。”
周暮鸿还是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很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道：“丛笑，一会儿，我带你去看个人。”
“恩？是谁呀？”凌月笑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多吃点。”周暮鸿卖着关子，凌月也不多问，欣然接下周暮鸿夹给她的小咸菜。
吃过饭后收拾好厨房，两个人就出门了，买了一束百合后叫了出租车，周暮鸿向司机说：“师傅，去沿山公墓。”
凌月有些吃惊的转头看周暮鸿，只见周暮鸿对她盈盈一笑，拿出连在手机上的耳机，送了一只在凌月的右耳，另一只自己戴上。
一路无话。只有轰轰的汽车声，和耳机里传来的轻柔的古典音乐。等到达目的地时，这首乐曲已经循环到了第八遍。凌月一直数着，因为她很在意这首一直循环的曲子，她总觉得，和那个人有关系。
周暮鸿带着凌月一路走进偌大的公墓，满眼萧瑟苍白的墓碑，令人不寒而栗。
二人一前一后拾级而上，快到半中央时，周暮鸿向左手边一排公墓走去，走到第七个墓碑前停下脚步。
凌月跟着停下，和周暮鸿并肩立在那块碑前。
照片上是个最多十六七岁的少女，传统的东方美人，笑的柔弱美丽。一头乌黑的秀发在头顶中央分开，一边绕在耳后，软软的划过脖颈，披在身后，有几缕发丝留在胸前。
周暮鸿跪坐在碑前，将手里扎好的百合放在碑下。
“她叫罗欣，是我从小就认识的好朋友。虽然一直不在同一所学校，但是因为是邻居，所以好的像亲姐妹一样。那个时候，我们两个经常在对方家里一起玩，父母也因为我们两个而变成很要好的关系。后来上了高中，我们竟然在同一所学校。那一年，她告诉我，她要考上最好的舞蹈院校。你知道吗？她从小就练舞，我一直拿她当我心里的小仙女，我很羡慕她，所以她每次上完课回来我都会缠着她把她学到的新动作教给我，虽然我也总是跳两下就不想学了。”
周暮鸿回忆着从前，凌月看的出来，那时的周暮鸿很幸福。
十六岁的周暮鸿坐在罗欣家里客厅的沙发上，目不转睛的欣赏那个在客厅中央宛若仙子一般的女孩，舒展腰肢，婀娜多姿的身子将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游刃有余，活泼优美，那一头长发时而随着动作飞舞，时而温顺地紧贴脸颊。
罗欣跳完一曲行了谢幕礼，周暮鸿大力的鼓掌：“欣欣，这次在文艺晚会上你一定会一鸣惊人，我要是男孩子一定会被你迷得晕头转向的，嗯~我好羡慕你啊。”
“羡慕我干什么？我还羡慕你长得漂亮呢。”罗欣坐到周暮鸿身边，拿起毛巾擦着脸上的汗珠。
“当然羡慕了，长得漂亮有什么用，人们都喜欢有才艺的女孩子。”
“那你每次学一点就放弃了。”
“你看我，看看我！我妈说了，就我这一头染了色的炸毛短发，长再好的脸，学再多的才艺，也没人会看上我。”周暮鸿指着自己，学着妈妈说话。
罗欣被逗的咯咯笑，伸手替周暮鸿整理着薄薄的刘海：“哪有，我觉得很好啊，有多少人剪了短发都后悔没长一张好看的脸呢，阿姨也就逗逗你。”
“是吗？其实我也喜欢这样，要留一辈子的短发，以后呢，你负责才艺，我就负责美，然后一起打天下！”
往事历历在目，周暮鸿睁眼前，都一直以为罗欣还在自己身边。
“后来呢？”
“后来，她果然在文艺晚会上大展风采，所有人都为她尖叫。她就像误入人间的仙子，俘获了每一个青春萌动的男孩子。就是这件事，将她推向了死亡。”
“那晚，我因为奶奶病重要做手术，于是提前离开了，那时候，罗欣还有一个节目就要上台了。我告诉她奶奶病重，让她好好表演，就自己去了医院。就在奶奶终于挺过危险，手术成功后，我和爸爸妈妈陪在奶奶身边，奶奶说让我先回去，好好写作业，她没事了。爸妈也让我先回家，他们陪着奶奶。
等我从病房里出来，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了罗欣的爸爸妈妈急匆匆的赶来医院，赶到手术室门前，着急的等待着。阿姨哭得很伤心，叔叔也眉头紧皱在手术室门前来回走。
我连忙跑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痛苦极了，什么也不说。我就在旁边一起等。等来的消息却是，罗欣双腿，废了。”
周暮鸿开始有了哭腔，眼泪滴到地上的百合花上。凌月心疼的用手轻拍着周暮鸿的背安慰她。
“后来我才听说，罗欣表演结束后一个人回家，被几个男生围住。其中有一个要跟她表白，硬是不让她走。罗欣很害怕就想跑，被拦住了，情急之下咬了那个拦住她的人，冲出去之后要过马路，因为着急没看车，被过来的一辆车撞到了腿。是那种，狠狠的撞到。”
周暮鸿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会儿心情，继续说：“我一直在医院和叔叔阿姨陪她，等罗欣醒来，得知自己以后都要靠轮椅的时候她什么也没说。我告诉她，只要她愿意，我会做她的双腿，我要带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我每天都去看她，但是，她不愿意见任何人。一个星期后，我接到罗欣妈妈的电话，说罗欣吃安眠药，自杀了，让我去送送她。”
听到这里，凌月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在罗欣的葬礼上，我和阿姨哭得撕心裂肺，叔叔则一个人躲在外面抽烟。我多希望那是她跟我开的一个玩笑。我想让她听见我生气了，想她了，让她快点回来。”
周暮鸿擦了擦眼泪：“后来有一天，爸爸告诉我，罗欣的爸爸妈妈要搬家，外地，再也不回来了。爸爸说，我们也要搬家了，我想他们是想让我早点走出来。然后爸爸给了我一封信，是罗欣的。爸爸说，罗欣死的那天，护士在她的枕头底下发现的，葬礼上叔叔阿姨不想再刺激我，所以才拖到他们搬家。”
周暮鸿看着墓碑上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孩也笑了：“罗欣的信里是这么写的：
——暮鸿，对不起，我没有办法面对自己没有双腿，没有腿，不能跳舞，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谢谢你，愿意当我的双腿，那是我决定离开人世前听到的最美丽的话。你不用难过，我在另一个世界里陪着你。你呢，舞虽然学的半吊子，但是你不知道，你认真跳起来的时候，很美很美。
——我知道，你这个小懒猪，从来不认真学，没关系，你只要负责美就好了。不过你以后，得另找一个负责才艺的人了。暮鸿，我好爱你，除了爸爸妈妈，这世上，我最爱的人就是你，跟你做朋友，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周暮鸿停顿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我很奇怪吧，竟然一个字不错的背下来了，这是罗欣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念想。后来我就决定要学舞蹈，即使罗欣不在了，我也要做她的双腿，替她走完剩下的路。我留长了心爱的短发，再也没有染过颜色，只能在除了跳舞之外的时间戴上假发。因为学跳舞学的晚，所以没能考上最好的舞蹈院校，这也是我一直觉得有愧于罗欣的事情。直到遇见你之前，我没有再跟任何人做过朋友，我把他们都当成普通的同学，其实，我在开学那天就注意到你。”
周暮鸿转头看着凌月：“你给我的感觉，就像罗欣，温润柔弱。看到你就好像她还陪着我一样，只是我一直不敢跨出这一步，平时跟你说话你也淡淡的不上心，这时候纪岚出现了，我才有理由靠近你。”
“原来我是个替身呐？”
周暮鸿闻言赶忙摆手，着急的说道：“不是的不是的！虽然是因为你跟她很像我才想靠近你，可是我从来没把你当作她的替身，她是我的朋友，你也是，谁也替代不了谁！”
凌月看着着急解释的周暮鸿，赶忙道：“跟你开玩笑的，瞧你急得。”说罢搀扶着周暮鸿起来。周暮鸿对着罗欣的照片，满心欢喜：“欣欣，你看到了，我现在有丛笑在身边，一切都好!我还遇到了我的白马王子，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因为有了丛笑和王子就忘了你，我永远都是你的双腿，会继续替你走完剩下的路。”
回去的时候，凌月问周暮鸿：“你不是说要等到纪岚接受你，才要跟我交换秘密的吗？怎么现在就肯说了。”
周暮鸿叹了口气，心情似乎很好：“想说就说咯~”
“那你要听我的故事吗？”凌月试探着。
周暮鸿笑笑：“丛笑，你不用感到负担。我明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可言说，也有自己界定事物的原则，你现在不想说，我也不会怪你对我不坦诚。我告诉你那些故事只是想向你表达我的真诚，而不是为了让你以同样的方式来对我，毕竟我不能强求你用我对你好的方式来对我好。”
凌月在周暮鸿讲这些话的同时，被她飞扬的眉毛，明媚的双眸打垮了自己的心理防线，她的心灵被狠狠地撼动了。但是她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对周暮鸿回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五年前在另一个世界，凌月亲眼看着自己的新婚丈夫死在自己怀中，她的亲人一个个在自己脚下咽下气息。
在这个世界，她有幸还有若竹的陪伴，有了纪岚的守护，现在，又有了一个周暮鸿如此坦诚相待的朋友，自己偶尔也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