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破绽
周威知道赵承年要找他的时候，他人都是懵的。
懵的同时不由佩服吴榆有先见之明，已经跟他先通好了气，甚至把赵承年可能问他的东西全都梳理了一遍。
这会坐在福宁殿里头，周威倒觉得挺安心的。
这还是周威头一回上福宁殿里，香炉里的香灰已经燃尽，散着淡淡的香，赵承年一直没说话，他就坐在他对面，也不瞧他，自顾自在沏茶。
吴榆说过，赵承年就是这样，想问什么的时候就喜欢慢慢来，会等人先放松警惕了，再来个出其不意。
赵承年沏茶的手艺不错，大多时候都喜欢自己动手，一会功夫，一杯清香四溢的毛尖递到了周威面前。
赵承年说：“尝尝。”
吴榆说过，赵承年这一招用的是金蝉脱壳。
周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接过茶盏，握在手上，并不打算喝。
好似赵承年喊他来就是为了喝茶一般，给完他茶之后，赵承年好久都没说话。
周威也不心急，比耐性，他也好得很。
在茶盏里的水倒了一轮后，赵承年又给他沏了一杯碧螺春，赵承年才说：“初佑不喜欢茶，你跟在他身边，应该也不喜欢吧？你看这两杯茶，看似相同，又不同，他们闻着的味道是相似的，可你细细品尝时又觉得有些不同，你知道是什么原因？”
周威确实不懂，只说：“因为本身就不同？”
赵承年没说他对与错，却笑了笑，说：“我给你讲个事吧。”
吴榆说过，赵承年这人笑里藏刀。
周威现在是不信这话，不过脑子里还是把吴榆告诉她的东西又飞快的过了遍。
“挺早以前的事了。”赵承年说，“有个小孩，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娘，他爹是个傻子，总是活在回忆里。在外人眼里，他们家虽然身份显贵，但也很没用。老天对他还是挺慷慨的，他有一个朋友，他的朋友呢还有一个妹妹，他的妹妹从小身体就不好，一直养在乡下。”
“直到有一年，他朋友这个妹妹上城里了，他的身边就多了一个人。但是呢，他朋友的妹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害怕他，他花了很久的时间去讨好她，跟她玩，他们终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说到这，赵承年站了起来。
“可是这时候意外发生了，他的父亲死了。别人都说这一切都是他朋友家里的人干的，他祖父知道了很生气，让人杀了他朋友的父亲，而他的朋友和他朋友的妹妹，就在现场看着。”
周威听到这倒吸了一口凉气，忽然问：“就看到了？”
“是。”赵承年静静看着周威，顿了半响，接着说：“那时候，其实他也在现场，他也看到了。之后他被人关到了屋子里，等他再出来的时候，他就听说他朋友一家已经全部遇难了。”
“全部遇难了”周威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死了。”赵承年说，“不过呢，老天对他真的是仁慈，他以为他朋友一家是真的死了，没想到又给他碰到了一个与他朋友妹妹很像的人，你说这有可能是一个人吗？”
这时候的周威，已经全身心投入到了赵承年的故事中，把吴榆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他摇摇头，认真道：“这我不知道，不过这世上我还没见过长得很像的人，有多像呢？”
“很像很像。”赵承年轻笑了一声，“像到他身边认识的人都说像。”
“这故事真的假的，”周威疑惑的看着赵承年，“这世上会有这种事吗？”
“自然是真的。”赵承年说，“你猜猜故事最后怎么样了？”
“不知道。”周威认真思索片刻，他说，“碰到的那个人就是他朋友的妹妹？”
说完，周威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还有这故事，怎么仔细想想，是往他熟悉的方向在发展？
“是不是我不知道。”赵承年盯着周威，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他说，“这可要问你了，你说是不是呢？”
“殿下说笑了。”周威很快反应过来，眼里一片无辜，“我不曾听过这个故事，我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周威这才明白吴榆所说的那些，不愧是日后要在朝廷上翻云覆雨的人，果然是不可大意。
赵承年的目光如鹰，周威趁着他还没准备说点别的东西之前，赶忙补了句：“殿下，后面怎么样了？”
吴榆说，赵承年要是被戳穿了，他照样还是会继续演下去。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分输赢。
不出所料，赵承年果然是笑了笑，跨步又坐回了他的对面。
“后面。”赵承年没看出周威什么破绽，只说，“后面就是他发现了这两人果真是同一人。”
“还能有这种事？”周威尽量装得震惊。
“就像碧螺和毛尖。”赵承年点了点他面前的两盏茶，“外行人看外表，内行人讲门道，你懂我说的什么意思吧？”
赵承年将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一字一字的往外蹦。
周威下意识就明白这人不打算跟他装了。
可他答应过吴榆。
他绝不会食言。
已到了太阳落山的时间，福宁殿渐渐笼罩上了寒意，周威觉得与没有太阳的冷比起来，赵承年的冷确实是有点冷。
犹豫片刻，周威毫不畏惧对上赵承年的眼。他说：“殿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通常情况下，没有人敢这么大胆。
从周威的这个动作之中，赵承年判断出他绝没有看着那么无辜，至少是有点东西在里面。
再加上那日在南书院，他清楚地看到周威以一种极为亲昵的姿势靠在冬雪身边。通常情况下，到了这个岁数，都会讲一些男女之别，就算是再亲的亲人，也会懂得避嫌。
赵承年敛了敛神色，不打算与他继续废话，说：“冬雪并不是你姐吧？”
“殿下怎么会这样想。”周威笑了笑，“我与阿姐打娘胎里就在一块，就是中间失散过一段时间，如今在宫里还能经常相见，我还挺开心的。”
赵承年就是要找出他的破绽，问：“那你姐原名叫什么？”
周威毫不犹豫说：“虎妞。”
“虎妞”赵承年顿了少许，说，“你呢？”
“二虎。”周威答得快，几乎是面不改色说，“殿下问这个是要干嘛，如今我们都有了新身份，原先的名字就不再用了。”
“嗯。”赵承年说，“了解一下我殿上的人。”
周威无话可说。
心里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拉锯。
“你们爹娘何时去的？”赵承年又问。
“记不清了。”周威说，“很小的时候。”
赵承年倒了杯新茶，不经意间问：“你姐平常喜欢吃什么？”
“不挑。”周威说，“什么都能吃。”
“那她有没有讨厌的东西？”
“没有。”周威说，“我姐还挺随和的。”
“是吗？”赵承年笑了笑，“那你姐有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周威看赵承年忽然笑了，脑子里只蹦出了四个字，那就是笑里藏刀。
若说前面的问题都是吴榆警告过的，那这个问题他还真挺难说的。
他犹豫片刻，摇摇头说：“没有，我姐胆也挺大的。”
“是吗？”赵承年看着他，“你应该说你姐怕水，而且从小就怕。”
周威被这话整懵了，这他不知道。
破绽只要一显露出，就如决堤的洪水，挡也挡不住，周威极力保持着平和的微笑，依旧是逃不过赵承年。
赵承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心里显然有了满意的答案。
他笑得更灿烂了。
从福宁殿出来的时候，周威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赵承年太会善于利用人心，几个问题就让他漏洞百出，而他还不告诉你，就静静看着你演。
回忆起在殿里说的话，周威后背都浮上了一层薄汗。
吴榆在殿角等了他许久，见他出来了，忙上前把他拉到了个偏僻的角落。
“怎么样了？”吴榆对殿里的事情也很好奇，“说什么了？”
周威不想让吴榆担心，笑了笑说：“放心，我办事，绝对没问题。”
“那就好。”吴榆说，“我下午跟你说的那些都用上了吗？”
“差不多吧。”周威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反正说了挺多的，不过基本上都是他在说，真的跟你说的那些差不多，姐你真是神了，但是呢，我答的也挺好的。对了，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怕水呢，真的假的？”
“他诈你的。”吴榆拍了周威的脑袋一下，“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你不会说错话了吧？”
周威立马摇头。
“没有就好。”吴榆疑狐地看了眼周威，“行了，我送你出宫。”
“这就赶我走了？”
“不然呢。”
“在待一会怎么了，我都还没说完，刚刚在里头”
“”
两人的声音越传越远，月光朦胧下，宫墙角走出了个身影。
月光如水，洒在赵承年身上，给他平添了一种孤寂，他目光沉沉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直到身影融入夜色中，他也久久没有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