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雪恨
月色中，衣色一深一浅的两人抽出剑，寒月坠在银白的刃尖，像即将凝结成冰的水滴。
面前的静息洞漆黑一片，岩壁上爬满了藤蔓，从山顶岩石间滑落的涓涓细流途经洞口，形成了不连续的水帘，丰裕的灵气一阵又一阵随着潮湿的风扑面而来。
严宁与长秋对视一眼，拿着令牌，迈入漆黑的洞口。
方一进入，入口狭长深不见底，头顶不时落下水滴，像行走在淅沥沥的小雨中。
长秋执意在前，两人循着曲折的隧道一转，静息洞果然别有洞天，上下宽阔的空间甚至容得下一座三层屋子。
洞穴顶部就是山峰，月光从山顶乱石的缝隙与孔洞倾泻而下，让幽深的空间清晰可见，下方是一方清冽的水潭，反射的月光灼灼映在石壁。
方明烨，也就是千年前的宋云辰，他盘坐在寒潭中心的石台上，头顶是山顶射下最亮的一束月光，仿佛日月灵气都聚在他身上，照亮他穿的云银纹白衣，还有发束上那枚留存千年之久的玉冠。
洞穴幽深寂静，两人沉稳的脚步回音阵阵，可宋云辰冷寂如霜的面容没有一丝变化，直到严宁抬起剑。
“果然……你没有死，还害得我还落了几滴泪。”他沉寂的面容活了过来，睁眼轻笑，立身于石台上，“今日是来向我道歉吗？”
和以往方明烨和善的笑容不同，戏谑中透着冰冷，是看透千年的寂寥。
“让你失望了，你哭错人了，我是来杀你的！”
严宁没有丝毫犹豫与废话，嘲讽的声音一落下，肃清剑剑身震响，杀意瞬间附上。
长秋与她同步提剑，独有的自然灵力瞬间充盈整个空间！使这静息洞的日月灵气都相形见绌！
他们的剑刃同时挥起，一同使出了极风，剑刃上旋起风尘，道道风刃直刺宋云辰而去！
“看来你爱上了别人，我们的感情就这么脆弱吗？”宋云辰话语轻轻，见严宁和长秋如此有默契，还有相同的耳坠与发簪，语气中竟有叹惋与醋意，就在风刃接触他前一刻，他抬指立起一道法印，风刃悉数尽挡。
严宁冷笑无言，方才他们只是试探，但此刻虚弱的宋云辰依然不能小觑。
“她不是她。”长秋同样淡声道，他冷峻起来，气势丝毫不输千年的宋云辰。
“哦？是你啊，太久了没想起来你是谁，原来就是那个多管闲事的神树。”宋云辰这才正眼看向长秋，漫不经心道，“但我建议你别爱她，她这种人，不值得。”
此刻的宋云辰完全脱离的方明烨身份的伪装，眼神森寒晦暗不明，唇却笑了起来，他早已与千年前那个飒爽英姿的少年相去甚远。
“他说过了，我不是秦紫姝！”
严宁再度抬剑施诀，立剑于身前，开阔的山洞内部旋起几股旋风，周围空间像被撕裂般朝宋云辰而去。
这瞬间，他两人提剑飞向水潭中心的宋云辰！
“要么，你是我的，要么你就去死。”如此病态的言语下，他的表情依旧平淡。
“嗡”一声，他右手接过飞来的佩剑，脚步一点跃上空中，先是击退了即将靠近的一股旋风，再与严宁二人招招对打了起来。
不像开始时的试探，严宁此刻的进攻发狠，每招都带着必杀的决心！
徐明非说得没错，方明烨身体正值空虚，剑招与法决虽是仙云宗上古绝学但灵力虚浮，丝毫没有上次见他肆意骄矜的模样。
“你仙根都恢复了，真就如此绝情？”宋云辰在招架的同时还分心与严宁对话。
「别理他，阿宁，他想激你。」长秋传声道。
宋云辰大概是认为必死的结局不能挽回，遂用这种手段挑动秦紫姝的回忆。
“我叫宁月初，你记好了！”严宁沉住气加快进攻，她与长秋两人一招接着一招，将宋云辰向旋风中推去。
宋云辰弹开长秋的剑叹了口气，转向严宁，再道：“我很想你啊，秦紫姝。”
忽地，严宁脑海产生了震荡，是恨意又或是什么不甘屡屡冲破屏障，他像是通过严宁的灵魂，直接与秦紫姝沟通。
还好施青栾施的法术再加上长秋的一缕魂魄维持，这屏障目前还破不开。
“你杀了师父，还有我们的女儿，可秦紫姝，我还是不想杀你。”宋云辰不断回忆，就像在精神攻击严宁灵魂。
“闭嘴！”严宁摇了摇头，再度挑剑下劈。
“哈哈哈。”宋云辰后退躲过，迎上长秋一击，但像是得到了满意的反馈大笑起来，“你还是记得我的。”
“这对我没用！”她顺势抬掌前击，掌风携着灵力冲向宋云辰。
宋云辰刚招架完，随即就被击中，他闷哼一声，身躯飞出落入最后的旋风中，他勉力破开，后背又直直撞上石壁，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我知道了，难怪你还是和她不一样。”宋云辰按在被击中的胸口，却莫名笑出这句意味不明的话，片刻，他周身忽然涌现巨幅的灵力，一挥剑，巨大的剑气横削而来。
静息洞里的水谭瞬间凝结成冰，洞壁岩石也结上了白霜！
长秋立刻召出法印挡在严宁身前，冰霜犹如遇暖阳般化开，但两人还是被击退一丈。
「他很不对，像是想耗尽灵力，拉着我们一起死。」
宋云辰冰冷的剑气还未散尽，他的气息猛地从背后靠近，严宁立刻转身抬剑格挡。
“锵”一声振聋发聩！静息洞摇摇晃晃落下碎石，严宁在他全力一击下弹了出去，两人的嘴角都震出鲜血，看来宋云辰确实抱着必死的决心。
“让虚假的你消失，让真正的你来见我。”
他道出令人费解的话，紧咬牙关，身后浮现一柄与人同高的银光灵剑。抬剑一指，灵剑朝长秋刺去，瞬间分化成无数柄剑刃，全数攻向长秋！
“紫姝，你忘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宋云辰携剑刺向严宁，“我救了你，师父帮你洗髓归心，我们……”
他的声音像沉下海底的钩子，勾住灵魂里散乱的他人回忆。
严宁拧起眉，忍住扰动和他缠斗交战，你来我往，宋云辰依旧分心回忆讲述，还是落了下风。
长秋见宋云辰节节败退，收起心逐一击破那剑刃重影。
“……我们花好月圆，相拥于帐下——”
“闭嘴！”
“噗呲”一声，在宋云辰回忆千年前的云雨时，严宁手中的肃清剑捅进了他的腹中，又横向旋转了起来！
“这是你伤我的！”严宁在他面前冷静道。
可宋云辰眼神中并没有痛苦与惊愕，反而痴痴看着严宁近在咫尺的脸，“哐当”一声，他就这么松开了右手的剑。
严宁才讶异一瞬，宋云辰的右手竟伸向她的脸颊，她猛地抽剑后退，宋云辰的手落了空，可手心摊开，一道白光涌进她的额间！
是他的灵力！
渡来灵力……什么意思？
严宁还来不及思考，后颈的仙根竟然再次萌动流转，似乎有恢复之意。
卑鄙……！她在头晕目眩中斥道。
……
“云辰，你我二人共结秦晋之好，等我们成仙，定羡煞世人。”
“如此甚好，我们生生世世不分离。”
……
严宁手捂后颈，猛地坠落下方的浅水潭中，灵魂深处的屏障开始动摇，她在潮湿冰冷中强制回忆起紫姝的过去。
……
“云辰，为何你境界比我高，早已可以应劫成仙，为何迟迟拖延。”
“自然是想与你一起，不然我一人多无聊。”
……
「阿宁！你还好吗！」长秋看见宋云辰被刺，心刚刚放下，却没想转眼间是这种结果！
「……杀了他。」她跪伏地面，挣扎传声。
……
“宋云辰，这是他们的命，我只不过履行天道的授意。”
“天道？即是如此，它更加该死。”
……
长秋周身的剑影还剩几枚，他索性带着剑影飞向白衣染红的宋云辰。
剑气横扫，却没想到宋云辰还能再战，他的佩剑再次飞入手心，负隅顽抗的同时，还不忘看向地面痛苦的严宁，嘴角扬起诡异期待的笑容。
似乎他在等待，等待见到他想见的人。
“现在杀了我又如何，她会像对我绝情一样对你。”宋云辰主动迎上长秋的一击，“等她想起来，你只不过是沙漠里的一粒尘埃。”
两人在寒潭中心月色下剑刃相抵，目光相对，双方流转的一寒一暖的灵力持续对抗。
“她永远不会是她。”长秋慢慢压下宋云辰格挡的剑，表情罕见地严厉凶狠。
他的一缕魂魄护在严宁灵魂的深处，只要灵魂不灭，秦紫姝永远不能剥夺严宁的自我，他绝不允许！
“哈哈哈哈！天真！”宋云辰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剑刃已压在肩头，“她只会利用你……就像当初你散尽修为一样！”
“不会的。”长秋自信笑起来。
他笑意即刻落下，眉眼决绝，左手迅速抽出腰间的短匕，猛地刺向宋云辰的心口，那是林可英道别时执意给他的。
“万一呢，总会有用的。”林可英犹豫道。
确实用上了。
宋云辰抬手一接，短匕停于心前，但慢慢刺进皮肉，他低下头看着胸口，又再次看了看地面俯身的严宁，寂冷的表情终于有了些波澜。
但不是失望与悲愤，而是邪魅狂狷！
他再次大笑，周身忽地燃起大火，“没关系，反正你们来得很巧，五百年前我失败了，这次我不可能失败！既然如此，不如先让她感受什么叫痛失所爱！”
火焰倏地地轰燃，愈烧愈黑！竟然逐渐烧成黑火，似有生命般攀上长秋周身！
“我知道你的弱点，神树自然也会怕这地狱魂火，真可惜！也可以看看她有多爱你，好不好？”宋云辰低哑笑道，再次推住心口匕首。
这黑焰不断灼烧长秋的身体和灵魂，浅白的衣摆和垂落的头发不断爬上焦黑，但他的手没有松开，他必须杀了宋云辰！
……
“你不该堕落如此，宋云辰，你放弃了我们的梦想。”
“我不愿成仙，紫姝，你也要杀了我吗？”
……
抵抗回忆的严宁突然感到心间的一点灼烧，这是来自长秋的一缕魂魄！
她意识霎时明澈，仰起头这才发现他们在做什么！
长秋的身体正在疯狂的燃烧，火焰已经烧上了头顶！他拧起的眉眼直勾勾盯着宋云辰，紧咬着牙关，面色难忍痛苦！
她这回明白了，为什么长秋领悟的四象中从不使用火的招式？他本就属木，若用火那就等于自焚！
「长秋！快退回来！」
「阿宁……我不会死的……」
可他的灵魂已经炙烤到极限了，这种极致的疼痛，应当比她当初在灵境断臂时，同样赋予灵魂的痛更甚！
怕再烧下去，又落得魂魄散乱的下场！
严宁挣扎跪起身，看着黑焰中的长秋，逼出宋云辰强行灌入的灵力，忍住眩晕，从寒潭飞身而上，剑刃直逼长秋后背！
「让开！回我身上！」她大喊，长秋的整个身体都看不清了，已成为黑焰的一部分！
“这一剑！带我父母还给你！”她没有犹豫，刃尖从长秋背后刺了进去！
肃清剑穿过长秋化作金光的身躯，严宁的身影也从金光破出，今世的恨通通浮在脸上。
黑焰倏地散尽，宋云辰的面容这时难以置信了起来，眸光从心口的肃清剑移向严宁。
“原来是这样……我们总会见面的，杀了我，你开心吗，紫姝？”他微笑说道，手颤颤巍巍抬起，却还是无力放下。
“我很高兴，但我仅代表我自己。”严宁抽出剑说道。
“有没有想过……杀了我……你会如何？”宋云辰轻飘飘说出这句话后，头一歪，从半空落下寒潭，惊起巨大的水花和声响。
严宁瞬间头皮发麻，冷汗直冒。她忽略了太多，如果她出现的目的就是杀了宋云辰，那他身死，自己还会存在吗？
她随即下落，立在死去的宋云辰尸体旁，断气的他，依旧面带希冀的笑容。
静息洞如它的名字般，除了滴落寒潭的水声，所有声响，都逐渐平息归于寂静。
她浑身僵硬，恍然等了片刻，发现自己的意识还在，终于呼了口气。
“长秋。”她收剑入鞘，声音很是严肃。
“阿宁……我在我在。”识海里的长秋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听出了她的怒火，连忙唯诺应声。
“你完了。”
“我、我只是烧了身体……我真的很好。”
“我要惩罚你的。”
严宁捡起水中长秋的剑和林可英的短匕，离开了静息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