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TO杰勒米:
to摩西:
第324封。
我前天收到了和你同名的那位老先生的礼物,但我没有拆开它。
它在我书桌的左手边躺了两天。
(这也是我前两天没有写信的原因)
我不知道要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拆开它,也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样的惊喜,我的灵感告诉我,它对我来说很重要。法师的灵感总是很灵验,尤其是我这样的离大魔导师很近的高级法师。
但是,我想先给你写一封信。
我想告诉你,你的回信和它一样重要。
不,是比它更重要。
9月24日。
——杰勒米
新历20年9月21日上午,杰勒米提前收到了那位和摩西同名的奥莱利瑟老先生寄来的礼物。
为了等这份礼物,他推迟了佣兵团的任务,专门挪出来了三天时间。侥幸他推迟了三天,才没有错过这份礼物。
说它是寄来的,也不对。因为它并不是经过邮差送到杰勒米手上的。
送信的是一个穿着深色便装的中年男人,杰勒米见过他,他是那位奥莱利瑟老先生的保镖。
“进来喝杯水吧。”
他对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人说道。
对方摇了摇头,双眼通红。
不知道是因为长途跋涉的疲劳,还是因为情绪过度激动所致——如果有激动,那绝对不是高兴。
“我只是替先生送东西,马上就走。”
“谢谢。”
杰勒米从他那里得到了一只木匣。
它并不精美,沉甸甸的一只,上面布满了粗糙的划痕,只是因为年代久了,有那么一层包浆,所以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寒碜。
杰勒米在匣子表面的凹陷处摸索了一遍,他猜想它应该是那位老先生的名字。
摩西的名字。
他打开了木匣。
满满当当的信件,就进入了他的世界。
to杰勒米:
谢谢你能看到这封信,杰勒米。我猜你打开匣子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我是谁,里面会有什么样的东西。
法师的灵感总是很灵验,除非你自己不愿意细想。
如果你不能接受这个结果,那就别把它放在心上。
毕竟,不论什么样的结果,都不会再影响到我,小鬼。
——正如你猜测的那样,当你得到匣子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平静地接受了早就应该到来的死亡。
(我原本想把这句话当成信件开头的第一句话,但后来想了想,未免太严肃了一些,不知道这封信还能不能让你得到那种熟悉的感觉,但我确实在竭力模仿过去的口吻)
我还记得第一次收到你的信的日期的时间,那是黄昏历778年9月初。
我在783年9月入伍,卷进了卡斯道尔王位争夺战,从此在战场上度过了整整二十多个年头,直到805年底,和圣行教的克莱因攻坚战取得大胜,我和朋友们建立了新联邦,才换成了新历。而我真正见到你的时间,是在新历21年9月份。
通讯近十年、无话不说的笔友居然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会觉得不可思议吗?
弗里德里希是命运的抉择之地,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奇迹发生吧。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我把它放在过去所有未能寄出的信件之上,希望你在打开匣子的第一眼就能看见它。
交到你这个朋友,我很高兴。
——摩西
崭新、洁白、厚实,它和下面的任何一封信用的纸张都不一样。
杰勒米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它。
只是某种本能驱使着他去翻下面的。
to杰勒米:
我原本想等到了卡斯道尔的中央行省之后,再给你写信,说说沿途的经历。之前我在信里说过,我们这支队伍援助卡斯道尔的路途必然危险重重,不论是我们中央帝国勤勉仁慈皇帝,还是宽厚崇高的圣行教诸位大主教,或者是与卡斯道尔王储争夺王位的亲王、公主还有其他有继承权的人,以及拥护卡斯道尔正统拒接外力介入的那些忠臣们,他们都不希望我们能够顺利到达卡斯道尔。
前者——我们的皇帝和圣行教的大主教们希望我们死在进入卡斯道尔边界线后的地方,最好是死在卡斯道尔的中央行省;后者——和卡斯道尔王储一派意见相左的其他势力,则希望我们能够死在卡斯道尔外面,别给我们的皇帝和圣行教大主教们入侵他们国家的借口。
其实也不至于用“我们”来代指这支队伍。
他们的目标只有我一个人,只要我提前死在了卡斯道尔边界线外,就能让后者达到目的,而倘若我不死,我们的皇帝陛下和圣行教的大主教们,则要多承担一份私下覆灭一支规格近万人的队伍的消耗。
不过,无论怎么分析,在这些大人物们的眼里,我和这支队伍的宿命都只有死亡。
这一路注定要遭受无数次袭击,假使每一次都给你报信吹嘘一番我的幸运和力量,将一切一封封写出来,那未免太过烦人,我并不想把自己的伪善的形象建立在无可挽回的灾难上,虽然我正以此为目的在积极谋划,但我不想把这些东西表现在给你的信件上。偶尔的几次可以帮你扩宽视野,了解不同人的另外一面,而反复出现则会辖制你的思维,要挟你的思维和情感,让你和我感同身受、同仇敌忾,那是很无耻的行为。
虽然抱着这样的信念,我还是给你写了这封信。
因为我杀了人。
昨天夜里,我们遭遇了一场袭击,袭击者是一支由埃勒尔人和玻利瓦尔人民组成的佣兵队,虽然没有拷问出结果,但可以肯定他们的雇主既不是中央帝国的人,也不是卡斯道尔的人。
至于圣行教。圣行教本身有圈养士兵,大主教手里的教团骑士的素质远比这些歪瓜裂枣要强得多,但凡他们要派人来,可以轻而易举叫我们这支不成熟的队伍全军覆没,没必要花钱让一支杂鱼佣兵队来试探我。
可以确定是第三方势力。
所有人都想插一把手,水会越搅越浑。
还记得我在上封信里对中央帝国统治阶级上下层离心的质疑吗?现在,我的看法没有任何变化,我甚至觉得一旦我们开启了战争的魔盒,中央帝国就会沦为其他国家的猎物。
这只是一种预感,最不可能成为现实的预感。毕竟我们有圣行教,只要圣行教还将中央帝国当成自己的地盘,把控着整个中央帝国,那么一切外来势力都不足为惧。
就像这帮袭击的佣兵,他们刀头舐血,但显然缺乏一种狂热。和他们比较会让我感到没面子,但我还是想说,他们对生命的轻贱比不上任何一个圣行教教众。我杀了很多人,我将他们的尸体摞起来,和那些在早春时节得了疫病的动物一样堆成小山包,然后泼油点火。
我的手没有抖一下。
我发现做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压力,杰勒米。人的性命在我手里和动物没有差别。我只是想说话,说许多许多的废话。只是他们不愿意同我说话,我在他们眼里看到了恐惧,就连长官也是这样——他本来就缺乏阵前经验,皇帝和圣行教为我送行,也不会昏了头,给我配上他们的亲信和帝国的才俊。
他们恐惧我,我带给了他们胜利,给了他们生机。这个时候,我只要在晚餐时发言多说几句,做个即兴演讲,就能彻底掌握这支队伍,攥住这群胆小鬼的内心。
我可以告诉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危险,我可以告诉他们如何在这场战争中活下去,我可以把他们当成我在卡斯道尔功成名就的垫脚石,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让一群惦记着故乡,惦记着亲人、朋友、爱人,有美梦做指引的白痴走到现实来,掉到噩梦里去。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9月23日,晴。
——你的摩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