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往事随风(秘密)
北朝,南门大街,燕王府邸。
燕王自一早得知昨日为武帝问诊的小医女还安然无恙地留在自己寝殿,一时间有种不详的预感,随即便携一众侍卫出了宫,回到了自己府邸。
刚进燕王府邸大殿,王府的管家便上前递上了一封信函。信函背面留着熟悉且别致的火漆纹路。“爷,南边来的密函,今个儿一大早到的。”管家屏退了伺候的婢女小厮,轻声汇报着。
燕王点头,撕开信函,快速地扫过,又不动声色地收进怀中。思索了片刻,招呼管家上前,侧耳吩咐了几句。管家神色突变,很快又恢复如初,恭敬地道了声“是”,便快步离开了府邸。
燕王若有所思地看着皇宫的方向,眼色暗沉,“该来的总归要来,”燕王语气轻缓,似是长吁了一口气般,那颇似武帝的眉眼,胸有成竹之间不经意展露出些许杀意。“这个位子,坐得够久了。”
“皇兄,你说是吧。”
燕王府密牢。
姜黎已经记不清自己被关了多久,眼前仍是漆黑得不见五指,自己感受着身上每一处伤口,结痂了又再度被撕开,撕开又再度被愈合,一呼一吸都夹杂着磨人疼痛。
姜黎扯了扯手上的锁链,沉重的铁条碰撞着石板地面,周围静的出奇,摩擦声显得突兀又刺耳。
“醒了。”
姜黎抬眸,黑暗里不知看着哪个方向,他没有气力和心思去判断声音的来源。“你们主子费心了,未免也太看得起老夫,天天换人来伺候。”
姜黎自嘲着开口。自从被关进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姜黎每天都在被拷问折磨,每次来的人都不同。姜黎心下不免有几分嘲弄。
“柳院令未免也太过看轻自己。”来人也不恼,毫不在意姜黎语气里的嘲讽。他的话让姜黎黑暗中的双眼微微睁大,心下有几分愕然。
“年纪不大,脑子却不好,老夫姓姜,不姓柳。”姜黎费力地坐直了身子,向身后的墙挪动了几分,大口地喘着粗气。
来人边起身朝着姜黎走近,边笑着说道:“若非柳院令当年之举,我们主子怎会落到如此田地。眼下这般模样,还是将东西拿出来,莫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姜黎道:“时也,命也,阁下莫要卖关子,老夫再说一次,姓姜。”
似是被姜黎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惹恼了,来人不再说话,姜黎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游刃有余地闭上了眼睛,也不再说话,横竖是个死罢了,总归有这一遭,说到底,自己也比当年的文孝太子多活了三十个年头,不亏。想到这,姜黎忍不住想大笑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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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
北朝景帝在位第十三年,景帝命自己的三皇子武王替驾西征。后大败西戎,北朝大军凯旋,武王率军班师回朝,举国上下一片庆贺欢呼。
又逢当朝文皇后喜得麟儿,双喜临国,景文帝龙心大悦随即大赦天下,立刻颁诏册封太子。这位出生便被上天恩宠,册立的皇子便是文孝太子。
文孝太子含着上天的恩泽出生,皇帝皇后悉心栽培,太子聪慧,心地良善,长大成人后常常出宫体察民情,体恤百姓,弱冠之年便已被景帝重任,料理朝政,掌半朝国事,文武百官皆对这位年轻的未来帝王赞不绝口。
文孝太子有位好友,是当时太医院最年轻的院令。青年才俊,温文尔雅,医术过人,太子时不时拐了这位太医院令出宫。两人一拍即合,时而走街串巷,时而穿房越脊,风花雪月,古今政事,无话不谈,亲密无间。两人在一起没有身份的差距,没有君臣的区分。这位院令便是当朝柳国公的嫡长子,柳黎。
文孝太子二十岁及冠这年,在柳黎的生辰宴会上与柳黎的妹妹,柳国公家的嫡次女相识,太子爱慕柳二小姐温柔娴雅,柳二小姐孺慕太子璞玉浑金,帝后大喜,随即赐婚。
二人婚后没多久便生了皇长孙。私下里,太子时常打趣姜黎这个便宜兄长,眼看自家儿子都牙牙学语了,姜黎还是光棍一根,说是等自己日后登基,定要为姜黎寻个美貌夫人。
姜黎被刺激的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每次都回嘴太子,还请妹夫即可登基,你兄长我迫不及待云云。太子妃总是在一旁笑着,抱着自家儿子看着大哥和自家夫君,两个加起来五十岁的男人斗嘴,有时吵的凶了,还要出面当个和事佬。
日子本应该这么无忧无虑地进行下去,文孝太子也该按照律法顺理登基。
所有人没有想到的变故发生了。
景帝真的病危这天,文皇后携阁老重臣跪了一地,恳请圣上废除文孝太子,另立新主,天子允。
废诏和传位诏书同出。
太子被废,传位武王。
消息一出,天下哗然。
事情发生的离奇突然,在诏书下来的前一晚,柳黎还在太医院当值,自家妹妹突然慌张地跑过来,恳求他带着自己儿子尽快离宫,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面。
看着自家妹妹发丝凌乱,怀里抱着自己熟睡的外甥,柳黎丝毫来不及细想究竟发生了何事。
直到隔日,诏书出,武王登基为帝,才幡然醒悟。
一切都是阴谋。
柳黎连夜抱着皇长孙逃离了上京城。
之后,所有的坏消息接踵而来。太子府被封、文皇后殉葬、太子和太子妃被软禁、皇长孙夭折。
武王坐稳了他的位子。
武王登基未满三年,柳国公府被抄,全家以通敌叛国的罪名下狱问斩,太子携太子妃自尽谢罪。
至此,世间再无柳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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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了盐水的鞭子不急不缓地抽打在姜黎身上,鞭子响过,姜黎身上便又多了一道血痕。接着,又被一盆凉水浇下,滴水成冰的天气,姜黎手脚逐渐没了知觉,盐水刺激着身上每一处伤口,凉水不停地泼落,连晕过去的机会都没有,即便如此,姜黎仍是一声不吭。
“柳黎,你的嘴巴可真结实,文孝太子早死了,你还那么护着他儿子,有何意义?”
审问的人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好言劝说姜黎。
“我呢,实在不忍心看你一把年纪还受这些苦,柳院令,我们主子交代了,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可以放过你和那个孩子。”
姜黎闻言,眼皮往上抬了抬,有气无力地吐着字:“双耳失聪之症,难解,老夫医术有限,还望,另另请高明。”
说罢,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用刑的小厮上前查看了一下,便对审问之人回复:“大人,他晕过去了,还泼醒么?”
“算了,今日先如此,我去回禀一下王爷,这人嘴巴紧得很,敬酒不吃吃罚酒,哼。”说完,起身准备离开,又顿住脚步回头吩咐,“给他上药,看好,别死了。”
小厮连忙点头称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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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皇宫,尚书房。
武帝看了一眼身前跪着的探子,继续翻阅批改着奏折,对身前的人说道:“你继续说。”
底下跪着的人回答道:“这几日被连续用刑,但是人还活着。”
武帝听完,便示意来人退下,接着对着身边伺候的薛公公道:“薛全,你怎么看,毕竟是你以前的主子,还是你比较了解。”
薛公公腰弯的更低了些,细声细语地回答:“这文孝太子当年交好的就是那柳黎,当年他突然消失,都以为人没了,没成想这还活着,陛下,您看,燕王那边会不会知道什么?”
武帝听完,扔下手中的奏折,道:“朕这个弟弟,打小聪明的很,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也不知东施效颦,邯郸学步的道理,到底明白几分。”
薛公公又接着说:“当年的事干净得很,唯一的岔子就是那个孩子了,陛下,那孩子可是”
薛公公话没有说完,见武帝目露寒光地看着自己,连忙喊着奴才该死,跪了下去。
武帝拍了拍身下的椅子,不怒自威,说道:“皇长孙又如何,天下正统又如何?”
“天下皆知,朕的位子是当年父皇亲允的。”
“亲口,允的。”
薛公公连声称是,弯腰退出殿外,不敢再言语。
武帝站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架上,按下书架左侧第三排一樽青玉瓷瓶,书架便分出了一道暗门。暗门的密道,一颗又一颗夜明珠,在黑暗中发出幽绿的光芒。
武帝神色骇人,径直地走向密道深处。密道尽头是一座修建得精美绝伦的密室,密室不大,有些阴森冰冷。四周的墙壁上发着微弱却艳丽的光芒,仔细看去,竟是四周墙壁通体镶嵌着不同大小的宝珠荧石。
密室中央有一张落着纱幔的冰玉床,玉床躺着一位女子。肌肤通透白皙,五官小巧精致,睫毛浓密纤长,双目闭阖,双手交叠置于胸前,身上穿着秀禾宫服凤凰嫁衣,头上戴着夺目的九尾凤冠。
武帝神色变得柔和了许多,他看着眼前似是进入沉睡的女子,轻声地说道:“文念,朕找到柳黎了。”
“你想不想见见他?”
“朕知道你能听得见。”
“只要你肯醒过来,朕让你见他,顺便见见你的好孙子,好不好。”
死寂的殿内,除了武帝的呼吸声,并没有任何人回答他。武帝的声音软得像是要低出水来,彷佛不再是平日里那个杀伐决断的帝王,若有外人在这里,一定觉得眼前一幕荒诞又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