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以怨报德
翌日,北朝深宫,楼宇巍峨,深宫锁锁。天光微亮,姜知意似是睡意沉沉,却睡得极度不踏实。像是周身缠绕着梦魇,寅时一刻醒了一次,昏昏沉沉又睡过去。
卯时三刻,姜知意一身冷汗的惊醒,怎么也睡不着了。昨夜被人莫名的扰了清梦,加上担心师父的下落,担忧自身的安危,姜知意整晚睡得浑噩不堪,身心皆疲。梦里回到了年少时,回到了药师谷,回到了竹林边,姜知意见到了那个少年,待自己跑过去,场景百转千回,少年摇身一变,变成了昨晚那个登徒子的嘴脸。
梦里,姜知意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笑着用手蒙上了自己的双眼。那双手,饱含凉意。
姜知意无意识地抱紧了锦被,皱着眉,眼睛徐徐闭上,又缓缓睁开,心口堵得慌。想起昨晚的情形,自己的言行举止,还有那个荒唐的梦,姜知意按了按太阳穴,眉头又更紧了些。
随即起身,走到梳妆桌前,拿起梳篦,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自己的长发,呆愣愣地望着梅花盛开的窗边,似有似无的梅香,沁人心脾,顿时脑子清明了些。自己还在皇宫。意识到这个问题,姜知意睡意全无,起身洗漱。不一会儿,天光大亮。
北朝与南国不同,南国的阳光即便是在冬日,也是暖意十足,让人舒服地叹气。可北朝的太阳,肆意洒下的金光,即使全部笼罩住辉煌的宫殿,也没有一丝暖意,就像这巨大的宫殿,没有一丝温度。皇宫,像是个万年不见光的冰窖般,连无法直视的太阳,都温暖不了的地方。姜知意知道,自己不喜欢这里。
“咚~咚~咚”叩门声让姜知意回过神,她放下手中的梳篦,起身前去开门。来人是昨日晚上送药的小公公,此时满脸堆满讨好的笑容,“姜姑娘,早膳已经备好了,另外,陛下口谕,早朝后宣姑娘过去请脉。”姜知意点头,称自己知道了。
待用过早膳,姜知意便随着来人一起前往尚书房。宫里的路弯弯绕绕,四周都是各样的花草,嶙峋怪石。姜知意记性一向不错,走了一会儿,察觉到周围异样,心中暗自有些警惕。这,不是昨日从武帝寝殿出来经过的路。周围一个侍卫宫女都没有,太安静了。
“这位公公,咱们是去陛下寝殿?”姜知意试探性地问到。“是,姜姑娘,快些请吧,别让陛下久等了。”姜知意没有回答,步子却放慢了些。带路的小公公见此,时不时回头善意地催促一声,语气却显得有些焦急,似乎前面有什么在等着。
快要经过一处转弯,姜知意四下环顾,确认周围并未有其他宫女侍卫经过,暗自垂下了手。衣袖下的手,轻轻捏住一根细针,针尖萃着自己调制的烈性麻沸散。突然,带路的小公公停住了脚步,姜知意心下微动,抬手便要上前。
眨眼之间,自己抬起的手被人握住,姜知意被向后扯去,身前带路的小公公双腿一软,整个人面朝下倒去。姜知意愕然,心下一动,顺势转头向身后望去。
一张面若桃花的妖孽脸。
萧日安握着手中纤细的手腕,下意识的又圈了圈,彷佛他稍一用力,便能轻松折断。低头看向因力道倒向自己的女子,此刻正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发愣,有些傻气。不禁想起昨晚那只红了眼似是要咬人模样的兔子,心下不免觉得有趣。没想到,还是只傻兔子。不过,待会儿估计又是要咬人的样子。
姜知意看清来人后,脸上神情闪烁变换了好几次,耳朵尖尖又染上了红晕,如花瓣般的嘴唇微张,一时之间,竟忘了该如何应对。萧日安见状,松开了姜知意的胳膊,用手拂了拂肩上不存在的尘土,低头轻笑着对姜知意说:“又见面了。”
闻言,姜知意终于反应过来。又是这个登徒子!“你为什么在这里!?”姜知意后退了一步,十分警惕地盯着来人。“姜姑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萧日安侧身,对姜知意做了个“请”的姿势,语气里确是半点不容拒绝。
“我为何要听”姜知意十分不满,当下便要开口拒绝。“若你想救姜黎的话,”似乎是猜到姜知意的反应,萧日安开口打断了姜知意的问题,意有所指,“再不走,等人过来,你就晚了。”“若我是你,便不会再问为何,我毕竟帮了你一回,不是么,姜姑娘。”似乎是笃定了姜知意的反应,萧日安再次做了“请”的动作。
姜知意在听到“姜黎”二字时,便已然满目震惊。对眼前这人的好奇也愈发的强烈。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演越烈。这人究竟是何身份,不仅知道自己的身份,而且,看他行事,彷佛在这深宫中来去自如,如今还说了师父的名讳。姜知意又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已然不省人事的小公公,似是下了决心,“带我去找我师父。”说罢,径直掠过萧日安,向前走去。
萧日安心情颇好,嘴角再次微微扬起,朝身后随意摆了摆手。身后随即出现两名黑衣侍卫,片刻又消失在原地。地上已然没有刚才小公公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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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东南角,一处静谧的宫殿。燕王坐在大殿的主位上,眼神紧紧盯着门外,右手扣着座椅扶手,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很快,门外慌慌张张进来一名侍从打扮模样的小厮,行至燕王座下,拱手行礼。燕王坐直了身子,低声询问:“如何,人可带过来了?”
小厮一脸不可思议,忙俯身回答:“爷,人不见了,早上派去的那个小太监也不见了。”燕王闻言,眼神刹那间沉了下去,眼底掀起一抹暗色,语气十分不快:“废物!”小厮连忙跪下磕头请罪,整个人抖得像个筛子。燕王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面色郁郁不佳。
“你说人不见了?”燕王似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垂眼望着地上跪着的小厮,“是出宫了?”小厮微微抬头,思索了一番,开口否定,“不可能,宫门口有咱们的人盯着,应该还在宫里。”燕王听完,眉头又紧了些,挥手让人出去,又喊住退出去的人吩咐道:“把姜黎看好,不得出任何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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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知意跟着萧日安,弯弯绕绕,不知怎地又回到了自己之前的寝殿。
“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此刻,他们绝对猜不到你还会回到这里。”萧日安进门后也不客气,自己寻了软塌坐下,彷佛自己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姜知意心中不安,刚关上殿门,便着急开口询问:“你真的知道我师父在哪儿?”萧日安并未回答,一手掌着脸颊一侧,一手置于膝上,一言不发地盯着姜知意。姜知意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不觉皱了眉头,强压下心中不悦,耐心地问道:“还请公子告知,若寻得师父,日后公子有难处,知意定当竭诚相报。”
“噢?原来你叫知意,是哪两个字?”萧日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语气提了提。
这重要么?重要么?
“南风知我意的知意。”姜知意心里犯嘀咕,嘴上仍是老老实实的告知,这人的性格,实在是不讨喜,狂妄至极,令人憎恶。“我会医术,你若是需要”姜知意咬着牙,越说越没有底气。
“知意,我不会有难处。”萧日安仍是一副我不挂怀的模样。姜知意心中万分懊恼,自己平日里也是不畏权势之人,怎么每次在这人面前,彷佛万分底气也没有。“知意医术可好?”正当姜知意思绪纷飞,突然对面的人坐直了身子,定定问了一句。
“自自然。还有你别这么喊我,我们不熟。”实在无法忽略他对自己的亲密称呼,姜知意没想到自己回答得如此毫无羞耻之心。“除了我师父,天下医士医术比我精湛者,我暂时还没有遇到。”说完便开始咬住下唇,一丝羞愧的情绪在自己心尖弥漫开来,这话听得就像那话本子里的媒人一样,自卖自夸,好生奇怪。
萧日安似是被眼前这位小姑娘的神色愉悦到了,清冽的笑声传来,姜知意不由得愣住。好像第一次听见他笑。
“那我要喊你什么,对,还没有跟你说我的名字,我叫萧日安。”姜知意定了定神,深深吸了口气,郑重地开口承诺道:“萧公子,我从医以来,尚未遇到我治不好的病。只要告知家师下落,我可以答应公子任何要求。”
“绝无反悔。”
“这样,公子能信我了么?”话音落下,房中安静了很久,久到姜知意都有些怀疑,眼前的人是否真实存在。
“任何要求?”萧日安起身,走向姜知意,俯身撑住姜知意双侧的座椅扶手。姜知意直愣愣地点了点头。
“好。我要你帮我下毒杀一个人。”萧日安的声音平静,没有透露着一丝不舍。明明是如清泉般清冽的嗓音,听在姜知意耳中,却有种不寒而栗的惧意。彷佛先前和颜悦色开着玩笑的青年,就像是个美丽的错觉。
“你脑子有病?”姜知意有点清醒过来,“杀人这种事,我办不到,你换一个。”
萧日安不回答,继续靠近姜知意耳边,说道:“知意,不会让你为难,因为我要杀的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要你帮我,”
“杀了我。”
姜知意彻底呆住,这人脑子果然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