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哦呼
丁意觉得钱局有一点奇怪。
不过案子要结了,这是自己来到新海后的第一个案子,依照钱局对属下的关心,找自己谈谈心倒也正常。
丁意推开门打了个报告,发现钱局又在浇花。
这次种的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新来的种子能不能喝进去这么多水。
这令她冷不丁想起那盆金粟兰,现在还摆在饮水机旁边,不知道有没有人胡乱浇水。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
钱局侧目望过来:“怎么,还没坐下就着急走啦?”
丁意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
钱局随意擦了擦手,绕过自己的桌子,从抽屉里拿了个红色的罐头瓶出来。
递到眼前,丁意才看出来,红的不是玻璃瓶,而是里面的东西。
钱局把那罐头瓶放在丁意眼前的茶几上,对上她疑惑地眼神:“辣椒酱。”
见丁意仍不解的看着他,又补充道:“家里人做了让我带给你的。”
丁意:“家里人……您家里人认识我?”
钱局拿起办公桌上的核桃,盘了两下,回复道:“我有个女儿,叫森丽,哦,前些年领养的,时间都过去好久喽,你要是不记得也是正常的,她还有个小名儿……”
钱局话还未落,丁意却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的上半身已经不自觉地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钱局。
“小名儿叫……扭扭,歪歪扭扭的扭扭。”
丁意的眼中漫上喜色,她恍然间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欣喜与激动,只能无措地站起身来。
“扭扭……扭扭是您领养的,我……”
钱局把水递过来。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扭扭还担心你把她忘了呢。”
丁意看着眼前的水杯中自己的倒影。
怎么可能会忘记呢?扭扭这个名字还是自己给她起的。
刚出生就被扔到孤儿院门口的,巴掌大的一个小婴儿,脸上还是皱巴巴的,差一点就被流浪狗叼了去。
彼时丁意也不过十岁,却已经在孤儿院待了四年。
她跟着陈院长一起去抱回了那个孩子,那孩子一见她,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还在咧着嘴笑,嘴里一颗小牙都没有,让她想起每隔一段时间就来孤儿院里收瓶子的豁牙老太太。
陈院长说,她一看见你就笑,那你就给她起个名字吧。
丁意想起豁牙老太太上次不知从哪儿收来的那辆要给自己孙女玩儿的扭扭车,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孩儿,那就叫扭扭吧。
扭扭自此在孤儿院生了根。
年幼的丁意坚持认为,扭扭的名字都是自己起的,那自己自然应当是扭扭最亲近的人,就连陈院长都要排到后面去的。
于是磕磕盼盼的,小丁意带着小扭扭长大了。
扭扭是快七岁的时候被领养的,那时候丁意十七岁,已经勤工俭学很久了,她好几天没回孤儿院,省吃俭用攒够了钱买了个很大的娃娃。
但是没等到扭扭的生日。
扭扭走的那天,哭着喊着问姐姐去哪儿了,丁意把娃娃递给陈院长,缩在扭扭的床上,听着外面撕心裂肺的哭声,把被子拉过了头顶,眼泪浸湿了半条枕巾。
孤儿院里的孩子,总是比受着家庭呵护的孩子更早熟一些。
丁意体会过家庭的温暖,她知道扭扭也即将拥有这些,然后快乐平安的长大。
陈院长说让她不要去见扭扭,领养扭扭的是户好人家,一来不要让扭扭的新爸爸妈妈心存芥蒂,二来扭扭需要适应新环境,不如果断一些。
可她还是忍不住。
陈院长没给丁意扭扭新家的地址。
丁意想,扭扭总要上学的。
可她偷偷摸摸地跑遍了所有认识的小学,也没蹲到扭扭。
直到丁意从十七岁变成如今的二十五岁,一晃八年。
钱局看着眼前神思不属的丁意,给足了她平静的时间。
“扭扭是想你的,只是领养了扭扭后不久,我和我爱人就因为工作调动搬家了。”
丁意了然。
原来是这样,因为这个她当初才没有蹲到扭扭。
丁意咽下喉中的哽咽,片刻后,严肃地问道:“钱局,我被调到这里来是因为这个地缘故吗?”
钱局笑着摇摇头。
“只是凑巧在名单上看见了你的名字,毕竟扭扭念叨了可不止千八百遍,我一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扭扭……也一直记得我。
视线突然有些模糊,丁意匆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钱局:“本来前几天就想跟你说,但扭扭现在高一了,读的是寄宿学校,封闭管理,只有周末才能见到,花是扭扭喜欢的,辣椒酱是她和她妈妈一起做的,前几天打电话非得让我带给你,说让你明天跟我一起回家吃饭。”
丁意:“明天吗?明天,好,谢谢钱局。”
丁意拿起那瓶辣椒酱。
这是扭扭做的。
我们扭扭长大了。
从钱局办公室出去的丁意显然和进去的时候状态不同。
平时冷漠的好像不屑做出表情的人眼角泛红,像是被砂纸轻轻蹭过,嘴角却泛起了笑容。
不是轻轻的,带着嘲讽的。
是从心底迸发出的,带着轻松、喜悦。
陈起澜偷偷打量着她,直到周晓可凑过来。
“队长,你今天怎么总是奇奇怪怪的,丁意好像也奇奇怪怪的,哎,她怎么突然去搬花了?”
陈起澜瞥一眼周晓可:“那盆花,承载的可是老钱的赏识和信任,给过你吗?没有吧,说明你对老钱不够尊敬。”
周晓可不解地看着他。
陈起澜扒拉开她的脑袋:“你下次进老钱办公室,二话不说梆梆梆三个响头,你就也能拥有一碰开过光的花。”
周晓可翻了个白眼走了。
天狗组织的成员抓了个全乎,等全部审讯完没有问题,就要写结案报告了。陈起澜估计了一下时间,觉得可能得后天才能交。
想到就头疼,他关闭文档,打开了蜘蛛纸牌。
他一向靠这个放松,就像丁意听着歌去天台吹风,陈起澜的爱好就是蜘蛛纸牌,他已经玩儿到了特级大师级别,一百七十多级,每次打开直接四色,玩儿的不亦乐乎。
只是今天,不知怎么的,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心不在焉。
鼠标点击的速度逐渐变快,四色的扑克纷乱混杂毫无美感。
一个大大的文字框出现在眼前。
您已无牌可动,祝好运!
陈起澜叹息一声,关掉了电脑。
没有人能理解陈起澜的焦虑。
也同样没有人可以理解丁意的焦虑。
以前怎么没听扭扭提过喜欢这种绿了吧唧的花。
也对,那时候扭扭还小,孤儿院也没那么富裕,生活已经足够艰难,谁有心思研究花呢?
丁意把花抱上自己的桌子,看见里边不知谁倒进去的茶叶末,忍不住皱起来眉头。
是的,就是这样。
没有人能理解丁意的焦虑,大家只能看到今天的丁意像个变脸大师。
丁意一心一意的观察这盆半蔫的花儿,周晓可又凑到了肖儿的身边。
肖儿正在做犯罪嫌疑人的信息表,燕天玉坐在一旁啃包子。
“你们有没有觉得丁意今天很奇怪啊?”
肖儿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吧,可能就是比较重视领导送的花吧?哎,这种风气可不能助长。”
燕天玉倒是细细观察了一番。
“确实和平时很不一样,感觉好像轻松了很多。”
肖儿再次回头:“有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周晓可托腮:“有吧有吧,我也这么觉得,就感觉情绪好了很多,也没那么低沉了,哎,发生了什么,我真的好想知道啊!”
“晓可。”
清晰的女声传过来。
谁在叫我?
周晓可四面环顾。
只见丁意虽然尽力抑制,却仍然眼含期望地望着她。
周晓可指指自己的鼻尖。
“丁意你叫我?”
丁意小声说道:“你可以过来一下么?”
丁意摆弄着眼前的金粟兰,满面担忧,以往的那层冷漠被驱散的一干二净。
“这个花会死吗?我看它状态不太好。”
周晓可看看花再看看丁意:“我也不知道,让天玉来看看吧,他也养花。”
期盼的眼神望向燕天玉,燕天玉吃包子的手一抖,敏感地转过了头。
“没什么事儿,这两天先别浇水就好,这个土应该是松过的,死不了。”
燕天玉停下扒拉着泥土的手,又问道:“你看起来心情不错,这盆花有这么重要吗?”
丁意肯定的点点头。
“这是我妹妹送给我的。”
亲眼看到丁意从钱局办公室把花抱出来的周晓可:……
燕天玉:“这不是钱局的花儿吗?”
丁意淡定点头:“不是,这是我妹妹送给我的。”
周晓可燕天玉:搞不懂搞不懂。
随着手机叮咚一声,丁意有了一种奇怪的感想。
就好像一个人一直在倒霉,前天撞树,昨天摔跤。然后,积攒了很久的好运轰地爆发开来,轰出了丁意一脸地喜气。
丁意打开手机,一条消息正静静地躺在那儿。
【小吕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丁意刚点了通过,那边的消息就像连珠炮一样疯狂发射过来。
【小吕:丁意!】
【小吕:呜呜呜我哥说他把我推给你了是不是骗我的?】
【小吕:我等了好久你怎么也没加我!】
【小吕:我托我哥照顾你他照顾你了吗?】
【丁意:……】
【小吕:呜呜呜丁意你活了。】
【小吕:我可想你了丁意。】
【小吕:我被磋磨的都要老了,我好想和你一起吃饭。】
【丁意:……】
【丁意:你最近怎么样?】
【小吕:还好,就是有点累,你呢?】
【丁意:我也很好,你的账号怎么换了?】
【小吕:别提了!不知道哪个杂碎盗了我的号,还去骗人,我申诉都申不回来,结果祸不单行,隔天我就把手机丢了,什么都没了,账号也没了,信息、电话都没了!】
【小吕:我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
【丁意:能联系到你就好。】
【小吕:丁意,你放心,我已经拜托我哥照顾你了,我哥虽然话少,但是非常的靠谱,不会让你在那边受欺负的!】
丁意接过周晓可递来的泡芙。
【丁意:放心,新海很好,和东安不一样,大家也都很好,没有人欺负我。】
丁意想起吕元青的那杯奶茶和他的问候,又继续回复。
【丁意:体会到你哥哥的照顾了,谢谢你,也谢谢你哥哥。】
【小吕:嘿嘿,爱你呦~】
丁意稍微收拾桌面,抬头就看见陈起澜面色不太好的朝这边走过来。
“这花盆带回家?”
丁意点头:“嗯。”
陈起澜颠了颠重量。
“走吧,带你一程。”
依旧是那辆迷你的小电瓶车。
前面没有车筐,像是暴力撞掉的。
丁意抱着花盆坐在后座上,不敢把自己全部的重量往下压,生怕小电瓶车承载不住发生什么尴尬的事故。
陈起澜倒是骑得悠然自得,丝毫没有担心。
迎面吹来的风不大不小舒服的很,恰好抚平了陈起澜心里盘旋纠缠的烦躁,他甚至忍不住吹起来口哨。
旋律有一点熟悉。
声音有点小。
丁意抱紧手中的花盆,不动声色地悄悄往前探了探。
熟悉的旋律回荡在耳边。
哦,是好运来。
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丁意洗漱之后躺在床上,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轻松。
是受到了垂怜吗?
顺利落幕的案件,失而复得的亲人和朋友。
不是在做梦,对吧?
丁意忽然起身,把放在客厅的花搬到了卧室的阳台,又去冰箱里拿出今天才得到的辣椒酱,放在床头柜上。
嗯,目之所及,触手可及。
好困啊。
明天要去见扭扭了,扭扭是大孩子了,要给扭扭带大孩子的礼物……
扭扭……
丁意闭上眼睛,过度紧绷的心神终于得到了迟来的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