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野菜·乌龙
食堂。
【如果平贵的命运无法改变,一辈子要当乞丐的话,我王宝钏也愿意跟着他,一辈子当乞丐婆!】
【薛郎,薛郎,薛郎你别走啊——】
【我现在到山上去采几颗野菜。】
【我先去采野菜。】
【咱们附近的野菜都被我采光了,下次我去找一些不用油的菜回来给你吃。】
饭堂里人声嘈杂,瓷碗餐盘磕磕碰碰的,像演奏一场无与伦比的笑话。彭雪坐在角落里,二郎腿翘着,竖着手机正在给苏舜欣做思想工作。
旁边坐着的男同学正低头扒饭,听到手机里挖野菜吃野菜的台词,刚送进嘴里的绿色青菜瞬间就不香了。
一坨青菜吊在嘴边,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那脸涨得比菜叶还青。
苏舜欣生无可恋地坐在男生的斜对面,那张漂亮无瑕的脸一下子黑了下去。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彭雪一下课就抓着自己跑来食堂,就为了给她看王宝钏挖野菜!
沉默是最好的方式。夏瑶坐在两人对面默不作声扒饭吃,筷子一动一动,时不时抬眼看向两人,生怕苏舜欣当场把可怜兮兮的手机一摔而去。
别看彭雪是个狂热追星族,换偶像如换衣服,一个比一个更新换代得快,丝毫不含糊的,其实心里明着呢,夏瑶觉得,如果恋爱脑成为一种潮流,彭雪绝对是最独立清醒的一个人。
苏舜欣就是深受其害最严重的恋爱脑之一,彭雪就见不得她为了李璟这么个渣男一步步沦陷下去,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这不就是现实版王宝钏吗。
彭雪:“快来拜见你的祖师奶。”
苏舜欣:“大雪你够了!”
“苏宝——钏我告诉你,你要是死皮赖脸跟李璟在一起,王宝钏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甚至你比她更惨。”彭雪一脸较真和严肃,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仿佛下一秒就把她的脑袋瓜挖出来用饭堂阿姨洗锅的洗洁精清洗一番,再组装回去。
苏舜欣皱眉,不悦道:“李璟没有你们想得这么渣,至少他现在在慢慢变好了,他把微信里的异性好友都删了,我亲眼看见。”
彭雪急死了:“狗改不了吃屎啊,他在pua你不知道啊,你能不能听闺蜜一句劝,他真的不值得,你是不是忘了每次一分手,不都是因为他给你戴绿帽子吗,你是不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了?”
“李璟不是狗!”
“”
夏瑶赶忙上前劝住:“好了好了,看个电视而已,没必要吵架哈。”
“我没有跟她吵架,我在跟她讲道理啊,苏舜欣我真的不懂了,你说你哪哪都不错,人美又心善,虽然少才但也多艺,表白墙上多少人想追你啊,你愁什么找不到男朋友呢,李璟就脸皮帅一点,其他哪里配得上你了,你能不能把你的眼光抬高一点,别把自己活得跟倒贴似的!”彭雪急红了眼睛,一副自家大白菜被野猪拱走了痛心疾首的样子,看来真的很厌恶这个李璟。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没有倒贴,我保证还不行吗,若他下次再犯,我一定和他一到两请,从此分道扬镳,但是你们能不能别插手我和他之间的感情了,他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彭雪一啪手机,反扣餐桌上,怒目圆睁:“他凭什么不耐烦啊,凭什么啊,你说说,我们是你的闺蜜,你从小玩到大的知心姐妹儿,除了父母之外第二最重要的亲人,他李璟算哪根葱哪条秸秆,凭什么对我们不耐烦啊,苏宝你说,他重要还是我和瑶瑶重要?”
苏舜欣低喃:“都重要”
“那我和李璟掉进水里你救谁?”
苏舜欣:“我救你,然后陪李璟一块儿淹死。”
“”彭雪恨铁不成钢;“你呀你呀,气死我了!”
夏瑶还是诚心诚意劝一句,声音细软:“苏宝,李璟真的不适合当你的理想对象。”
苏舜欣忽然问她:“那你的理想对象是谁?”
“我没有理想的对象,我只想让自己成为理想的人。”夏瑶说。
苏舜欣沉默看了她一会儿,有些话她不方便说,也不能说,只好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李璟就是我的理想对象,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喜欢他。”
“”
夏瑶也挺无语的,苏舜欣完全像一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失智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其实在场的人明明知道学生时代(特别是苏舜欣和李璟这一对)的爱情是没有好结局的,可苏舜欣就像一个急红了眼睛的赌徒,一次又一次地下注。
她非要赌一次,赌李璟会不会真的为她回头。
她一定要证明点什么。
既然彭雪都劝不住,夏瑶也没必要灌输道理了,她索性跟着周遭吵闹反方向沉默下去。
她忽然发现,苏舜欣和李璟是一道无解的命题,至少,在轰轰烈烈的青春里。
吃过中午饭,夏瑶想找江旋商量一下黑板报的事宜,距离评比仅剩一周的时间了。
她回到教室,发现座位上没有人。按理说,江旋一般这个时间吃完饭就该回教室补午觉,今天不知道干啥去了。
夏瑶撇撇嘴,失落地垂下眼睫毛。
去哪儿也不告诉我一声。
也不带带我。
教室里坐着十几个人,有的在写题,有的在阖眼休憩,安安静静地很,似乎把一切热闹隔绝在蝉鸣声充斥的走廊里。
炽热的日光在树梢上暴晒,然后一点点漫上窗沿,晒得钢铁和试卷微微发烫。
夏瑶孤零零趴在桌上,手臂下垫着一本没来得及合上的书,又细又白的手臂交叠曲起,然后把半张秀气稚嫩的小脸赌气似的埋进肘弯里。
她没有闭上双眸,漆黑的瞳孔清澈又夹杂着这个年纪里未褪的懵懂稚气,不知道气闷还是不愉快,此时正目不转睛盯着窗外一片盎然绿意。
身边传来某种动静,像塑料袋的摩擦声,紧接着一道高大的阴影覆落下来,夏瑶余光出现了一双修长又清晰的手,鼻腔里涌入一阵熟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是江旋身上的味道。
江旋背对着她的脸,解开了窗帘的绑结,深蓝色的光影垂落下来,瞬间遮住了走廊外刺眼的日光。
直到江旋坐回去,夏瑶才转过脸,看着他的眼神带着点儿幽怨。
江旋刚想把塑料袋悄无声息放在地上,见夏瑶不悦地看向自己,以为吵醒她了,忙温声急语地道:“抱歉,吵醒你了?”
夏瑶摇头。
江旋一时无措起来,迷茫看着她:“没吃饱?”话落,已经从白色塑料袋里掏出一盒桂花黄金糕,“出了趟校门,顺道给你买了。”
“”夏瑶心思不在吃的上面,而是问:“你去校门外做什么?”
“去文具店买水溶性粉笔,不是要画黑板报么?”
夏瑶微微一愣,原来如此。眼底那点作出来的幽怨顿时消散不见,唇角弯了起来:“原来是干这个了呀。”
“不然呢?”
“没什么那你想好画什么了吗?”夏瑶趴着脑袋歪歪头,问。
江旋拆开那份桂花黄金糕,捏取一小块,黄澄澄的表层看起来食欲大增,夏瑶认命似的舔了舔嘴唇,江旋自然而然把那块黄金糕递到她嘴沿,嘴上说:“想好了。”
深蓝色窗帘总也挡不住肆意的烈阳,星星点点日光穿透布料,落进他的眼眸里。
傍晚放学,期间有一个多小时的课外时光,教室里,夏瑶和江旋站在后门对着的黑板前,一脸深思。
其实夏瑶没什么繁重的工作,她只负责抄字这块,很轻松,反倒是江旋,画画是一门浪费时间的艺术活儿。
江旋站在小板凳上,手里攥着一支白色粉笔,开始描绘大致的轮廓走向,不难看出是一面祖国红旗。
夏瑶没事干,就在他脚边窜来窜去,帮忙递颜料递纸,像一只欢快又乐在其中的小猫。
“对了,这些画具是班费代销的吧?”
江旋眼皮没抬,认认真真干活儿,说:“没来得及报销,也不是很贵,我出也行。”
夏瑶急了,袒护道:“这怎么能让你出呢,明明是班级里的活动,不行,上晚自习我跟班长说一声,让他把钱还给你。”
指尖停顿了一秒,江旋垂眸看她一眼,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被这句话惊讶到了。
看着夏瑶气鼓鼓的小表情,江旋心情很不错的勾起唇角,声音依旧是淡的:“你在护短么?”
“反正不能让你受委屈。”夏瑶随口嘀咕说。
江旋又目光沉静看着她,眼里有别样的情绪。夏瑶总是这样,情绪明朗直接,又万分炽热,以一种出其不意的方式悄悄抓挠他的心神。
等江旋画好祖国红旗,他把凳子挪到左侧的黑板边,开始描摹下一个元素。夏瑶百无聊赖地趴在后排课桌,神情恹恹地,见他一笔一画勾勒出银杏叶的边角,栩栩如生,恰是好看,她漫不经心的看着他画,问:“你什么时候学的画画?”
“小学吧,上课太无聊了。”
“自学吗?”
“上过只教简笔画的美术老师的课算吗?”
“”夏瑶一噎,支着脑袋轻描淡写说:“你天赋真高,小时候我妈给我报了美术兴趣班,上了第一周课,差点把整个教室变成街头涂鸦,然后老师跟我妈说,我有当建筑工人的天赋,就一砌水泥墙的。”
江旋几不可闻笑了下,夏瑶听见了。
他站在凳子上,比自己高出一大半,夏瑶顺着视线看去,安安静静打量江旋的背影。少年身形挺拔颀长,骨骼清瘦利落,微微弯下腰的时候露出突起的棘突,恰是突兀,他的肌肉都隐隐遮挡在白色布衣里,就这么一副清瘦冷硬的身躯,似乎蕴藏着强大的力量。
斜阳像融化了的金子,斜进教室里,在黑板上落下一道几何图形。
他站在斜阳里,像一个正在发着光的少年。
江旋忽然垂下手,手指宽厚修长,往后示意了下,“帮我拿一只天竺葵漆的粉笔。”
夏瑶还沉浸在江旋帅气的背影里久久没回神,江旋回过头又喊了几声她的名字,金色的光芒融化在他那张淡漠的脸上,柔和了坚硬的线条。
她的心忽然砰砰直跳。
等她反应过来,江旋已经看了她好久了。夏瑶火急火燎从画袋里挑出他要的那支颜色,塞进他手里。
江旋没再低着头,而是凝眸盯着画好的银杏叶,似乎在思索构图,他接过那支粉笔,不经意间抓住了夏瑶的手指。
皮肤相触。她的指尖上有温热的触感,软绵绵的,像化开了的棉花糖。
两人皆是一愣。
夏瑶看着那只被抓着的手,微锁着眉头,这个姿势,怎么看都像在牵手。
两只白皙修长的手一高一低,指尖纠缠,勾着彼此,好似在发光,那抹斜阳把牵手的影子映射在黑板上,有一种暧昧又突兀的浪漫感。
迟疑了一会儿,下一秒,江旋生硬地松开了那只手,别过脸去。夏瑶也觉得氛围有点尴尬,她把手藏在身后,五指痉挛,那儿的皮肤薄而敏感,有些烫,默不作声地抬头看他一眼。
江旋正在给银杏叶上色,目光微沉,嘴唇抿成僵直的直线,好似并不在意,只是握着粉笔的手指有些收拢。
银杏叶色彩角力和谐,似乎叶子落进眼里。上完色后,他从凳子上跳下来,开始描绘一个漫画少女的脸部轮廓。
白色粉笔流畅熟稔,勾勒出眼睛,鼻子,和嘴巴。
夏瑶咬了咬嘴唇,站在他身侧,打破尴尬小声问:“画的谁啊?”
“夏瑶。”
夏瑶以为他在叫自己,“啊?”
江旋瞥她一眼:“画的夏瑶。”
夏瑶微微怔愣,呼吸都缓慢了半拍。
“为什么画我?”
江旋沉吟几秒,回:“你比较好画。”
“”她又不是纸片人,哪里看出她好画了?
夏瑶半信半疑看他两秒,然后扭过脸认真仔细地观摩那张漫画脸,似乎真的和自己有几分神似,比如发型,眼睛,眉毛旁边的那颗痣。
“那你可以再画一个人吗?”夏瑶靠在黑板上,小心翼翼地问出声。
“嗯?”
“画个江旋呗,反正黑板报是我们一起的功劳。”夏瑶弯起清秀明亮的眉眼,像一只扑腾扑腾欢快的小猫,刚才的尴尬似乎从未发生。
“我不会画自己。”江旋眉心蹙了一下,半晌说。
“你是不是没见过自己长什么样?”
“见过。”
“那你怎么不会画呢。”
“没画过自己。”
“言外之意你画过我咯?”
江旋动了动唇,点头。
夏瑶缓缓扬起嘴角的弧度,继续问:“那你知道自己有多帅吗?”
江旋皱眉,反问:“我帅吗?”
“帅。”
“那我试试。”
走廊上,姜魏正啜饮着保温杯里的枸杞养生茶在走廊道上慢慢悠悠地走,一会儿俯瞰前方的操场和高楼,对祖国建设心怀感恩,一会儿又长吁短叹一声,心说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真好啊,操场上全是跑步散步的青春背影,洋溢着青春蓬勃的气息。
他在七中教书二十年,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七子们,见证了不少酸甜苦辣的青春,这会儿忽然感叹韶光易逝,青春短暂。
走廊道洒下金灿灿的光影,余晖醉在天边,姜魏迈着信马由缰的步伐往前走着,别在腰间那串钥匙叮铃当啷作响。
经过一间又一间空无一人的教室,直到脚步停在九班。
教室里传来两道清晰的声音。
“这里怎么这么大啊?”
“大一点好。”
“不行,太粗了。”
“哪里粗了?”
“全身都是粗的,细一点才好看。”
“夏瑶,不粗。”
“”
姜魏站在后门走廊拐角处,脸一阵赤红一阵惨白,手里的枸杞养生茶瞬间不那么养生了。他黑着脸听完这段脸红心跳的对话,后槽牙咬得嘎嘣响,似乎把蛀虫从牙龈里刨出来一样。
他倒要看看,九班哪个同学这么大的胆子,居然在如沐春风的校园里头干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丑事!
严重违反了学校纪律和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
开除,毫不犹豫开除!
教室里,夏瑶指着漫画手臂抗议,“不行,还是太粗了——”
忽然,一道高大的黑影出现在了后门口,挡去大片日光。
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齐齐回头,六目相对,夏瑶和江旋望着忽然出现在后门寒着脸的姜魏,皆露出迷茫的神情。
姜魏一阵脸红一阵脸粗捧着洒了七七八八的陈年保温杯立在门的中间,指着两道身影大声质问:“你们在干什么?”
夏瑶举了举手里的粉笔头,还是迷茫:“画黑板报啊。”
姜魏一脸狐疑地往里走,鹰眼般的眼睛机关枪似的上下扫视两人,衣冠齐整,面色如常,又抬眼看黑板报的画,画的还不错。
他清咳一声嗓子,“你们刚刚讨论什么呢,什么粗的细的?”
夏瑶如实回答:“他把我的手臂画太粗了,校服画太大了。”
姜魏:“”
他忽然很后悔出现在这里。
姜旋规规矩矩站在夏瑶旁边,他的眼睛淡漠如常,眉眼清峻,和姜魏对上视线的那一刻,目光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深意。
似乎,一眼就猜透了姜魏话里的意味。
姜魏心堵了一阵,摆摆手掩饰心底里的尴尬说:“你们好好画,那什么,画得挺不错。”
听见江旋的画被夸,夏瑶立马笑了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皓齿:“谢谢老师夸奖。”
姜魏逃跑似的离开教室。
等姜魏走后,夏瑶对江旋说:“你被夸了哦。”
江旋低低嗯了声,不咸不淡,丝毫不在意夸不夸的事,指着黑板垂眸问夏瑶:“还粗么?”
夏瑶猛地一阵摇头,“不粗不粗,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