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喝酒·发圈
夏瑶做了个梦。
一个真实的梦。
少年倒在血泊里，紧紧抱着她颤抖的身躯。
午夜梦回，她回到那条狭长混乱的街巷，身边围着站了很多扛着铁棍的混混，烟头抽了一地，他们倚靠在墙根，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
那年初二，傍晚放学，彭雪正值叛逆期，很不听话，总爱玩新鲜花样，这天她提出去网吧。
夏瑶立刻拒绝：“我们未成年，是不能进入网吧的。”
“你放心，这家网吧收未成年，还有小学生优惠呢。”彭雪扯着夏瑶袖子往网吧的方向走。
夏瑶甩掉那只手，皱眉：“那不就是黑网吧了吗，我们还是跟警察叔叔举报吧。”
转身往外走。
“诶，别别别，要不这样，我请你吃冰淇淋，怎么样？”彭雪跟她讨价还价，用美食贿赂她。
夏瑶：“可是中午江旋请我吃过了，一天不能吃两个。”
彭雪：“那辣条蛋糕随便你选，我把零钱都给你花，你能不能陪我去呀，好不好嘛夏瑶。”
夏瑶顿住脚步，看着她。
见夏瑶表情开始松动，彭雪乘胜追击：“瑶瑶，就这一次，仅此一次，我们就进去一会儿，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
“好吧，我们就在门口看一眼就走。”
“夏瑶，你最好了！”
两人手牵着手往街巷里走去，夏瑶眼神往四周飞飘，每个店铺门口都横七竖八摆放着鬼火，纹身店美容店洗发店聚成一条街，再往深处走，腐臭垃圾桶和废弃下水道的气味充斥鼻腔。
夏瑶越走越不对劲，下意识加重握着手的力道：“要不我们还是回家吧。”
“夏瑶，好朋友不能反悔。”
“好吧”
走了近五分钟，网吧二字挂在门面，两人却不敢往前走了。
因为
蹲在网吧大门口吞云吐雾的那群男生，正目光如炬盯着突如其来的她们。
其中一个少年叼着根烟头，他眯起眼睛咬碎了爆珠，接着往旁边空地上吐出一口痰，装模作样站起身，朝夏瑶他们走来。
紧接着，五六个精神小伙打扮的男生双手插兜，皆一步一步走过来。
夏瑶立刻拉着彭雪的手跑后跑。
“小妹妹，跑什么呢？”
少年几步冲上来，抓住两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兔崽子，嘴边露出阴森森的笑意。
夏瑶此刻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雾气蒙上漆黑的眼眶，她声音细若蚊呐：“我书包里有钱”
“哥哥不要你钱，哥哥带你去玩好不好？”少年似笑非笑看着她。
“今天老师布置了很多作业，我得回家写作业”
夏瑶渐渐染上哭腔。
“哈哈哈。”少年似乎被这句话逗笑了，问身后的弟兄：“作业是什么东西，好玩吗？”
身后一群人跟着老大哈哈大笑。
一只村口的狗吠，然后整条村的狗都跟着吠起来。
夏瑶抿着嘴巴不说话了，攥紧了书包带。
这条街没有大人路过，根本没有呼救的可能。
夏瑶知道自己身陷困境，只能用课堂上的自我防卫常识保护自己，若实在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夏瑶手疾眼快卸下书包往少年身上砸，嘴里喊着：“彭雪，快跑——”
彭雪一愣，赶紧听话往后跑。
“操！”
少年追了上去。
两人急冲冲往前跑，女孩子的体力又怎能敌得过他们一群男生，不一会儿，眼看着敌人近在咫尺，夏瑶对彭雪焦急说了句：“别往后看！”
两人逃命似的往巷子口跑去，就在夏瑶以为再次落入对方手里的时候，一道熟悉狠戾的身影冲了出去。
他站在夏瑶和彭雪身后，以一个临危不惧的姿态，冷眼看那群身藏武器，气势汹汹的男生。
夏瑶脚步一停。
是江旋。
她没有看错。
江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群男生急刹刹俯冲停下脚步，怒目：“你谁？”
“没谁。”江旋老老实实回答。
“来英雄救美的？”
江旋嘴巴抿成一条僵直的直线，夏瑶见势不妙，赶紧低声对彭雪说：“来不及报警了，你先出去叫救兵，看到大人就叫，只要是男的就行，快去。”
彭雪哭着胡乱点头，忙不迭逃出巷子口。
“那女的跑了，大哥，怎么办？”弟兄在所谓的大哥耳边提醒道。
所谓的大哥目光挑衅看着江旋，仗着弟兄多，他气定神闲地抽了搭烟，吐气不假思索说：“先弄死这个碍事的废物。”
“行。”
江旋立刻露出防备的姿态，对身后的夏瑶淡淡急切抛出一个字：“走。”
夏瑶一动不动。
她要是走了，江旋怎么办？
江旋明明是无辜的。
少年嗓音低沉：“快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
那群弟兄已经追杀上来，江旋从小打架惯了，也学了点功夫傍身，在一打五的情况下还能轻轻松松撂倒两只弱鸡。
趴倒地上的弟兄挣扎着站起来，从腰后抽出一棒铁棍，往江旋肩膀一敲——
江旋正在对付另一个人，根本没来得及转身，这一棍确切袭击到脊骨，疼痛感席卷全身，夏瑶脸色像褪色一样惨白，两张唇瓣吓得毫无血色，江旋痛苦的表情映在瞳孔里，接着又是沉重的两棍，落在江旋脑壳。
乓啷——
鲜血从额发间隙渗出来，模糊了半张脸。那大哥抓着江旋血淋淋的校服领子，拎垃圾袋似的提起来，咬牙切齿地说：“还想英雄救美吗？嗯？”
江旋被迫仰起头，目光却极为平静，仿佛痛的人不是自己，又好像这种事情他经历得多了去，已经不足为惧了。
夏瑶趁机往后退，从旁边的铁柱子底下捡起一块凹凸粗粝的水泥石，对准了那只海胆头，咻地一声扔过去。
命中脑门。
江旋见状，立刻反客为主，手肘勾住那根脖子，用尽余力收紧力道，大哥立刻憋红了脸，呼吸逐渐变得不顺畅，他恶狠狠盯着江旋的嘴脸。江旋面对着那群蠢蠢欲动的弟兄，威胁住他们老大，脸上的血流得更厉害了，暗红色线条遍布整张脸，看着很恐怖很阴冷，他忽然很轻蔑地笑出声，笑意未达眼底：“谁动她，谁就得死。”
夏瑶忽然从床上惊醒，浑身冒出冷汗。
胸膛剧烈起伏着，她缓缓回过神来，紧接着脑袋昏昏胀胀，像被人敲了一闷棍。
那个梦太真实了，与其说是梦，还不如是回忆。
那个梦是真实发生过的，她犹记得最后彭雪带着一群救兵赶了过来，可江旋却倒在了血泊里，身下紧紧拥住了夏瑶，一记又一记铁棍都落在了江旋的后背。
他的模样很倔，也傲，死活不肯把夏瑶交出去，用生命在保护她。
如果不是彭雪及时赶到，江旋很有可能丧命。
夏瑶每次回想起来都心惊肉跳的，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跟着江旋一起上下学，也是从那以后，她每次回头，都能看到江旋寸步不离走在身后，有时候隔一条街，有时候隔几步，一眼就能看得到。
房门忽然被打开，张惠言走了进来，端着碗醒酒汤。
“醒了？”
她来到床头，俯身摸了摸夏瑶的额头，试探体温。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做噩梦了还是热醒了？”
“我没事。”
张惠言点点头，静静地看她，似乎在等待一个合理性的解释。
夏瑶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昨晚的记忆涌入脑海，她依稀记得昨晚苏舜欣送自己回到家，张惠言和夏立春吵了一架，应该是因为自己晚归的事，然后就失去意识了。
她立马摆出一副听从发落的姿势，主动自招：“我昨晚不是故意喝酒的。”
张惠言又是点头：“嗯，我知道，苏舜欣跟我说了，还有呢？”
“我不应该吼你。”
“还有？”
“我不应该晚归。”夏瑶委屈垂下头。
“所以，你为什么晚归呢，什么原因？学了一天的习也不至于学到晚上十点吧，再说了，你的书桌有钉子还是有刀啊，在家里就不能学习是不是？”
面对张惠言句句“温和”的逼问，夏瑶动了动嘴巴，瞬间挤不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张惠言见她默不作声的，嘴巴还委屈上来了，抿了抿，从床边坐下，温柔替她挽去耳边几根不听话的头发丝，语气放低：“瑶瑶，你老实跟我说，你昨天究竟是不是去了图书馆？”
夏瑶闷了半晌，最终摇了摇头。
“那是去了哪儿？”
“春熙路。”
“去春熙路干了些什么呢？”
“和朋友一起，聚会。”
“有多少人？”
“就彭雪昨天生日，没多少人。”
“那是在哪儿聚呢？”
夏瑶又是犹豫了一下，咬紧下唇：“ktv。”
张惠言陡然严肃起来，收回了手。
夏瑶抬起头，小声哭着求饶：“妈，我错了，我再也不去那种地方了。”
“夏瑶，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一个女孩子去那种地方，你知道那种地方多乱吗，你还未成年，还有，你为什么瞒着爸爸妈妈骗我们说去图书馆学习，你怎么可以骗爸爸妈妈的呀！”
夏瑶红着眼睛，听她训。
“家长群都通知了，八月二十八号就得回校上学前教育课，你作业写完了吗，竞赛的事情准备好了吗，你这么闲这么爱玩还报什么竞赛呀，还不如拿学数学的时间都拿去潇洒好了！”
“听妈妈的，接下来的时间都不许出门了，直到开学那天，谁找你都不行，不许去，你就安安心心准备你的考试，不要有其他与学习无关的想法，好不好？”
夏瑶沉默片刻，懊恼地低低嗯了声，张惠言假装没听见，又沉声问了句：“好不好？”
“我知道了。”
张惠言抱着她，犀利地道：“还有，以后不许骗爸爸妈妈，你能做到吗？”
“可是，如果我实话实说，你就不让我出去了。”
“那你可以跟妈妈商量的呀，妈妈什么时候不是通情达理的，你说你去参加数学竞赛，我体谅你，所以让你去了，妈妈还不够爱你呀？”
夏瑶心想：可是你逼着我吃海参，没收我的课外书，不让我干这干那，这叫通情达理吗，这叫爱吗？
“嗯。”
张惠言：“那先下楼吃早餐，我五点就起来给你炖了燕窝，这是你爸爸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你一口都不能浪费啊，我们都舍不得吃呢。”
夏瑶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机器人一样，被张惠言安排得明明白白。
餐桌上。
夏瑶愁眉苦脸盯着碗里恶心的浓稠状，迟迟下不去嘴。
这锅燕窝，她实在倒胃口。
夏瑶内心挣扎了一秒，最终还是丢盔弃甲似的放下了勺子，抄起桌边的手机，夏立春大清早给她发了五六条微信，她拉到最顶，一条一条往下看。
atm：瑶瑶，醒来的时候千万不要跟你妈妈生气，你晚归的事情她火气挺大的，我哄了一个晚上都没哄好，她也是担心你嘛，正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果她跟你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你也别放心里去，她吃软不吃硬的，等爸爸忙完这阵子就带你去玩好不好，不带你妈去，保密保密。
atm：但是爸爸还是说一句，女孩子不能喝酒，喝酒是一个不好的毛病，况且你年纪那么小，你同学要是喝酒的话，你千万别跟着喝，在外面要时时刻刻保护自己，爱惜自己，瑶瑶想喝酒的话长大之后再喝好不好，在家人的陪同下喝，乖啊。
下面是网上找来的新闻，某某某酒后乱性，未成年少女被酒精迷晕，至今行踪未遂，等等。
这时，张惠言一身职业装打扮从楼梯口下来，见她早饭也不吃，捧着手机在那里玩，眉毛皱起：“瑶瑶，吃东西不能看手机，大早上的看什么手机呀，还有你别凑太近看，伤眼睛，快点放下放下。”
夏瑶不耐烦，举给她看：“我和爸聊天都不行了吗？”
张惠言看一眼内容，道：“那你聊完了赶紧放下，一个小时之内不许碰了。”又指了指那锅燕窝：“你怎么还不吃啊，凉透就不好吃了，快点吃，妈妈现在得回一趟学校做交接工作，我不在的时候你别乱跑出去啊，家里有监控呢，我会时不时——”
“妈！”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她快被逼疯了！夏瑶烦躁地扔下手机，拾起那只勺子：“你能不能别说了。”
“行行行，我不说了。”张惠言深深看她一眼，叹气，转身去玄关换鞋出门。
张惠言走后，消息提示音响了下。
江旋：起了？
夏瑶：嗯。
江旋：头疼不疼？
夏瑶：不疼了。
过了一会儿，
江旋：你有东西落我这了。
夏瑶：什么东西？
江旋发来一张照片，是一只黑色发圈，大概是昨晚抓头发的时候掉在ktv，江旋捡到了。
夏瑶：送你了。
发完这句话，忽然愣了愣。
不对，她为什么说送给他这种话？
她干嘛给江旋送自己的发圈？
而且，他也不需要这种玩意啊。
刚想撤回，江旋却很快回了句：好。
夏瑶：“？？？”
一只发圈对他来说又没用。
他不会真的拿来收藏的吧？
夏瑶胡思乱想了一阵，最后还是发了句：你还是扔了吧，反正没用。
江旋没回。
也不知道他是否真扔了。
扔了的话，好像又挺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