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重夜凝视着自己水中的样子，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五官变得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了。
年岁仿佛一点点逐渐轮转回了从前，少时的那个时期，他的样貌透着明显的稚气，少年人正专心不二的坐在辛夷树下冥思凝神。
母妃瑶光喜欢摆弄花花草草，独宠这颗第一个种下的辛夷树，将它养的很好，辛夷树不比凡树，四季皆开花，芬芳长久。
重夜研习着父君所授的功课，每日静气凝神修炼专注和耐性，虽然今天是他两百岁的生辰，该做的功课仍避免不了。
此时的他还没成为名震天下的十方战神，也不够沉稳老练，和其他人一样有着属于少年的顽劣，重夜专注用心，不敢有丝毫分神马虎，忽而一阵微风吹过，耳畔鬓边的碎发随风轻轻扬起，扫过脸颊，痒痒的触感下他墨眉微动。
风动了，头发动了，心也动了！
一美貌女子从寝殿中莲步轻移而出，拿着一杯茶水，唇边挂着宠溺的微笑，行至树下，“若累了便休息一会儿也无妨，你父君又不在，不必如此用功……”
正是他的母妃瑶光。
重夜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奉上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母妃。”
重夜的父君将年对他自来严厉，作为战将之子，习文弄武不得怠慢，若不成气候将来如何报效帝王。
便是将年的谆谆教导。
重夜每每为此不以为然，难道修成气候单单为了效力天帝，成就功名？那个下界的贪图功名利禄的昏官有什么两样。
没有功名时尚且力争上游，功名在身时便不思进取贪图享乐。
为官的姑且该当为黎民百姓安乐着想，掌握普天生灵命脉的神仙更应当如是才对。
但今天重夜跟父君却未能如愿辩论上此类话题，原因在于人间界下一方白鹭洲境突发洪水，水祸殃及百姓安危，将年被天帝派遣下界处理。
那时的天地还并非炎昊，炎昊只作为长太子请命和将年一同出征合力治水。
但重夜对此事却知之甚少，他只知道父君常年要务缠身，三天两头不在府中已属家常便饭，不足为奇，至于朝政上的事将年不许他过问太多，以免年少不经事言语有失，而重夜自然也无从得知。
但这一次重夜却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似乎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重夜这一天等了父君许久，结果没有像以往生辰那样等来礼物，反而等来了一个晴天霹雳。
神武圣君将年因犯下弥天大罪，白鹭洲治水不利，致使众多百姓无端枉死，天帝降下死罪，不日即将压上诛仙台处死。
重夜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情景，天庭屡立战功容光鲜华的神武圣君突然摇身一变成了阶下囚。
重夜最后一次见到父君一面惊会在天牢，那个从来用来关押邪祟魔物的地方！
“父君，为何……？！”他不明白，究竟为何一夕之间乾坤颠倒。
将年仿若苍老了许多，双目赤红，长须遮盖的嘴唇不明显地动了动，好半晌才发出声音，“重夜，父君往后不能照看你了，你要好好的，该做的功课莫投料，藏典阁的功法要诀需勤加练习……”
将年嘱咐万千，仍嫌不够似的，仿佛此后再无机会。
重夜六神无主，一句也听不进去，不详的预感终究要发生了，“父君，孩儿不明白，这究竟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真如天帝所言吗……”
“别问了，重夜，是我的过失，我对不起黎民百姓，罪当死，往后好好照顾你母妃，父君……对不住你们。”
一旁的瑶光美目含情，流转间两行清泪流下。
“将年，你告诉我实话，你当真犯下了此滔天罪行？，你素来行事谨慎小心，纵然立不下功，也从来不曾当下这样的过错呀？你到底……”
“瑶光，别再问了，我说了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疏忽大意，大错已经酿成你就不要再追问细节了。”将年的眼里写着无可奈何。
瑶光悲愤道：“不，我不相信，你不肯说我去问天帝。”
重夜心念一动连忙追赶上母妃，他倒要听听此事的全貌。
还未出天牢迎面便碰上了太子炎昊，看样子是来看将年的。
炎昊虽贵为太子，乃未来的储君，一早便受天帝培养，和将年苍牧这等年纪差不多的良才相交，交情介于身份不算不甚深厚，浮于表面政务来往。
炎昊会出现在此，原因自然是此次治水一事。
他独自一人，没带任何的侍从，装扮的简易平常，瑶光仍旧一眼认出了，心绪慌乱间仍不失礼数。
重夜跟着随意行了个礼。
“天牢重地，不必多礼，”炎昊忙做手势示意，“你们来看望将年圣君？！”这话不像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
毕竟……是最后一面了！
“正是，太子殿下，你也来看将年？”瑶光道。
“不错，交情一场，这时节我自当前来一趟……”炎昊眼神闪烁，神色不定。
瑶光迫切道：“我听闻此番治水之举太子殿下随将年一同前去了，恳请殿下言明治水之事的前因后果究竟为何？”
“这……”炎昊面露难处，“父帝既然下了罪，怎会疏漏，将年确实因过失而至祸及百姓，至于具体的事发经过你还是问将年本人比较好，他是主将，我不过随行而已，并未参与其中。”
瑶光秀眉蹙起，眉目间写满哀伤苦楚，“将年他不肯讲明，殿下当真全然不知情吗？”
炎昊表情转而僵硬几分，搬出身份，口气加重道：“本座确实不甚为知，你们若存不平自向天帝讨教便是，何必来问我。”
说完，先一步朝牢里走进。
瑶光一怔，素闻炎昊太子为人谦和，待人接物无不稳当，怎么适才却大反常态？！
瑶光出了天牢们，直奔凌霄殿，重夜落在几步后，回头看了眼炎昊的背影，突然调转回头，返回了天牢内。
炎昊的来临将年始料未及，身陷牢狱仍不忘行礼，诚惶诚恐道：“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将年，父帝的圣旨不可逆转，你即将要押上诛仙台斩首，你可有后悔……？”炎昊全无底气，言词充满了试探。
将年不能后悔，倘若生了悔意那么结果会变得更麻烦！
两人自顾自谈话，完全不曾注意到隐藏的角落里重夜的存在。
将年神色镇定，心如死灰，“臣下既然决议如此，便定然不会后悔，太子殿下尽可安心。”
重夜听得聚精会神，不敢疏漏一个字，那最后一句话直直像一颗钉子一样扎进心底，太子殿下尽可安心，此话为何意，安心？为何而安心？
“那就好，既然你意已决，我不会再说什么，父帝那边我会尽力帮你求情的，你……好自为之。”炎昊说完便一刻不愿停留地消失。
留下牢内的将年兀自不住叹息。
年少的重夜能力不足，什么也做不了，母妃去找天帝讨说法，结果一样不出意外的枉费，父君终究被送上斩首的诛仙台。
至于证据并未昭示，以最快的速度行使了刑法。
将年受刑那天瑶光将重夜困在府内，她不想年少的孩子看到那般残忍的画面。
直到死刑执行结束，瑶光返回府中，对他说了一句自己好好照顾自己，随即回了寝殿。
等到了重夜再去找她的时候，瑶光已经自裁了。
一时之间痛失两位至亲，重夜仿佛被生生拔去灵魂，如同一个傀儡。
执法圣君苍牧前来府上看望，见此情景不免悲怆。
苍牧和将年来往多年，是几十万年的老交情，将年的死除了瑶光和重夜便属他的伤痛最深。
本来念着他们失去丈夫父亲悲伤，没想到瑶光竟然会随将年而去，抛下重夜一人。
苍牧不得不安慰道：“重夜，事已至此，节哀顺变。”
“苍牧叔叔，我父君治水的前因后果你是否知情？你与他常有军务处理，又当值执法圣君，一定了解一些的吧。”
“重夜，你何必再多问呢，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结果已经造成了，原因又有多重要呢……”
重夜忽然低吼道：“可难道我父君该死的不明不白吗，我身为他的儿子连真相都不可以了解吗，他为天庭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最后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吗？”
苍牧大口呼出一口气，早就做好了准备似的，“重夜，别怪我没提醒你，此番你父君的死这一页便就这么揭过去吧，不然对谁都不好……”
“什么不好？对谁不好？苍牧叔叔，您知道什么告诉我好不好，这里只有你我两人，不会泄露出去。”
苍牧鼻子哼出口气，脸色难看之极，“你以为我为了自己怕麻烦？我……，重夜，你年纪还小，很多东西懂得太少，等以后自然会体会到。”
“我，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便先走一步了，往后若逢难处尽管来找你苍牧叔叔啊。”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