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箱庭之中10
在那时起, 便有一种名为「妒忌」的可怕情绪,悄无声息入驻了他那惊恐不安的内心,于他的血管中奔腾生长, 撑开了每一寸因为嫉妒、而痉挛不止的心脏。
就仿佛被风拂落的恶孽之种, 在女孩满怀深情的温声细语间, 悄然蓬发作参天大树。
枝干相持, 挂落出的血液淅淅沥沥, 在心底泼洒出可怕的印迹。
「怨憎会」
「爱别离」
即使, 继国岩胜不是那样在意与面前孩子的这份友谊。
即使,对于忽然出现的女孩,尚且年幼的他,还没有那样强烈的爱恋欲。
只是一想到这份相会, 原该属于他那沉默的胞弟——
一个人留在逼仄黑暗的柜中, 一种莫名的膈应之心,便于此刻……悄然而生。
——
入冬过后,天气几乎是一瞬便转冷了。
当代鬼杀队主公、产屋敷家主光彦哉的身体每况日下, 已经到了必须召唯一的继承人回去,随时等候在病榻旁,聆听最后交代的地步。
收到消息的时候, 黑发的小主公并没有多大的情绪变化。
他在澪身旁叠千纸鹤,细白的手指从淡紫色的袖摆中探出来, 捏着纸鹤的翅膀,低垂着的眼眸是月亮,微微敛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因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并不难过。”
产屋敷圣哉这样说着,温柔地捧着手中祝愿父亲大人平安而折起的第一千只千纸鹤, 嗓音清澈、仿佛涓涓雪水,面容是一如既往的平和神圣。
直至白发女孩伸手覆盖住他的手,稚气的语气中多有忧虑。
“但是为什么……还是会流下眼泪呢?”
在窗外的落雪中,产屋敷圣哉后知后觉“诶”了一声,他秀美的眼眸动了一动,定定望了放生妹妹几息,脸上的笑容似乎是滞住了。
仿佛入定的石像一般,抬手一摸,入手是一片冰凉的湿润感。
黑发遮住了他的脸颊,男孩无声垮下了肩膀。
他垂着头颅时,身形仿佛供奉于古老庙宇下
,袅袅香火中的神佛之子。
——当反应过来,佛子的面颊上不知不觉间已挂满了泪水。
……
“哭出来,也没有关系的。”
连同手背上的温度一同传达过来的,还有女孩细嫩的嗓音。
她浅淡的眼瞳中,仿佛有什么光芒在闪烁着,璀璨得令产屋敷圣哉一时忘记了哭泣。
就好像是感觉抱歉,也好像是想要安慰他、给予他力量。白发女孩轻轻环抱住了他的腰身。
放生澪将脸颊靠在了男孩手肘内侧。
“我喜欢这样为亲人所担忧着的圣哉。”
她捏了捏圣哉的小指,鼓励他,告诉他,始终都用那双温柔的双眸注目着他:“回去吧,回到光彦哉大人身边。”
·
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感动。
在离开放生家,启程回去鬼杀队之前,产屋敷圣哉承诺绝对会回来见她。
“等到来年秋天的时候,再一起看枫叶。”
——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这便是已经做出关于“新娘”的选择了。
在感情方面,这位小主公同样心思缜密、认真以待,被他所选中的女孩根本就没道理逃开的吧。
放生澪胡思乱想到,脸上却无法很顺利地浮现出羞赧的红晕。
她对圣哉那份喜欢的心情没有改变,但被永恒的痛苦所支配的痛苦,却又比任何感情都要来得强烈。
从一开始就掺杂了「目的」的情感,到底会走向何方,他们最后能否善终么?
只有一件事情在此刻变得明了起来。
「我果然是在演戏。」
「我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圣哉。」
在炼狱少年的陪同下,同澪说完这句类似于许诺的话,小主公就同放生夫妇颌首示意,微笑着踏上了回程的路。
他的神气依旧温意,因为挂念父亲的身体状况,孩子气的面容上带着些许忧郁,然而眼底神光却清澈可见、无比动人。
只有秉承希望、坚守目标,并坚定不移,永不气馁去实现的人,才会拥有的这种眼神。
产屋敷圣哉笔直
一线迈步离开。
没能够发觉放生家主夫妇俩的脸色,忽而变得苍白。
直至两人背影消失,伫立在宅邸外的一家人都未能反应过来地离去。
冬日中,原野与晴天在远处相接,天宇下空旷无垠,初冬之风呼啸着,将挂在榕树树梢上将落未落的枯叶卷走。
放生澪观察父母良久,心中一直以来的猜测在此刻终于无声落实。
「看来,他们真的不希望圣哉选中的人是我。」
她这样想到,脑中一片惊人的死寂,收回视线低头时,目光正瞥见一旁的姊妹。
——放生茧正垂眸偷偷望着她。
就好像舒展开枝叶的含羞草,却又在接触的一瞬间,蜷缩起了身体。
虽然以这种普通的小草与她作比,实在是不太相配。
这位天之骄子一般的存在,在与她对视前,率先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羽便遮住了她的眼睛,使得澪无法继续窥探到她的情绪。
自从上次过后,白发紫瞳的孪生姐姐就始终一副有什么话想要同她说,但是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模样。
放生澪无意弄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有时候,她甚至连自己的想法也开始弄不明白了。
产屋敷圣哉走后,她便跟着冬日的寒流一起,陷入了长久的病痛当中。
——
首先是感觉到呼吸很吃力,嗜睡,易疲惫。
后来根本无法出门,呼吸到一点冷空气都会咳到眼前发黑,喉咙火辣辣地疼。
肺部就如同塞进去一团沉甸甸的湿棉花,时间久了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四肢更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跟灌了铅一般的沉重。
这种症状、与书上能够记载的任何疾病都不相符合,或者说并没任何一种疾病能与之相符的。
比起疾病,更像是临近暮年、垂垂老矣的将死之人,才会表现出来的状态。
「哪一天,在睡梦中死去也不一定。」
放生澪明白,这是因为远在根源世界的自己的本体,状况恶劣,已经深刻影响到这里,波及到了现在这副躯体的
缘故。
这种病痛,无可缓解无法逆转,她没有任何能够应对的方法。为今之计,只有尽可能早地达成幽婚。
当她踏上转生的单线程,便只有这一条路能够抵达彼岸。
对于自己的情况,她心知肚明。
然而无故发生的病症,却着实令放生夫人慌张了好一阵子。
能够请来的医师出入了一批又一批,她的情况却始终不见好转。
人们终于坐实了对澪的偏见,认为这是神明降下的、对于禁忌双生子中“妖怪”的惩罚,甚至为此感觉理所当然。
那之后,因为没有仆从愿意侍候在左右,白发女孩独自一人蜷缩在壁橱中。
她思索了一会儿忤逆父母,与产屋敷圣哉私奔的可能性,思绪便又飞远到另外一个男孩子身上。
「幽婚之境」也不知下一次会在何时何地展开。
绘马挑中的人,是不会令人失望的。
产屋敷圣哉与继国岩胜……无论谁都好,在最后,她必须牢牢抓紧其中一个。
——
这一等便又是月余,当她再度推开柜门,与继国岩胜相见时,对方已从宽阔的长屋,搬到了只有三疊大小的狭小房间。
冬季阴冷潮湿,昏暗的早晨,武士家的小少爷躺在布団中,呆呆愣愣地望着屋顶。
除了澪所在的、置放换洗衣服的箱笼,屋里什么摆设也没有。
榻榻米因为年代久远而呈现出古旧的黑褐色,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的气息。因为没有可供取暖的工具与布置,即使是封闭了门窗,深冬的严寒,依旧从足底,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澪从柜中走出,左右顾盼一下的时间,就冷得手足发疼,小脸苍白。
她将头上顶着的男孩的外衫摘下,扶着墙壁,慢慢去到屋里睡着的人的跟前。
躺在布団中、只露出一个头的继国岩胜看了她一眼,再没有动作。
这些日子以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本有些婴儿肥的稚气脸蛋,明显消瘦了。
白发女孩足踏鸦头袜,瘦弱的双肩松垮披
着一件浅色的羽织,仿佛被华丽衣衫包裹住的陶瓷娃娃,见到他,便想要打招呼似的笑了一笑。
点点笑意浸染了她柔和的眉眼,使得冰冷的房间都有了些温暖的色彩。
“岩胜,终于再度见面了。”
没有疑问,没有对于他处境的关心。
这平常的态度,却令武家的小少爷在一哽过后,忽而有了想要看她变幻神态的欲望。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盖着被团,“继国家……将会由缘一继承,很快我就会去到寺庙里,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在白发女孩不在的日子,在前不久,一直以来被认为是哑巴的弟弟开口说话了。
说着「想要和哥哥一样成为武士」的,轻而易举打败了父亲的部下、兄长的老师。
被认为迟钝得像是海龟的弟弟,展现出了举世无双的才能——
不费吹灰之力地取代了他,成为了继国家新的继承人。
“我已经从原本的住处搬了出来,三年后,就会去到寺庙里,不会成为武士了。”
大家族中,为了杜绝兄弟之间争夺继承人之位的禁忌发生,为了保证家族的安定,除了继承者之外的孩子、在十岁之后,往往都会送到寺庙里去。
在这之前,人选毫无异议、是属于缘一的。
——一出生便带有诡异胎记的双生弟弟,额上的纹路就好似地狱的业火,如果不是母亲阻止,缘一他早就死在了父亲手中。
但现在,随着弟弟才能的展现,一切都变了。
胎记是被上天选中的证明,继承人的位置也被得知弟弟天分、而大喜过望的父亲转交给了他。
两人处境互换,三年之后,满十岁就要被送去寺庙的人,变成了继国岩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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