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濑织津姫33
凉爽的夜晚, 挂在檐外的风铃清凌凌一响,远处黑色的夜幕深沉,几颗淡星浮现在稀薄的云雾间。
月光漫入窗棂,屋内二人对坐在榻两边, 冰冷的空气在中间缓缓流动着。
白发樱瞳的小巫女似乎是想要低头, 然而在男人冷酷的注视下,并没有做到。
那双眼瞳微微闪烁着, 像是在此刻的清明中, 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 脸上的红晕因为后来涌出的愧疚而无法简单褪去, 从脸颊蔓延上耳根。
她的肤色本来就很白,几缕银白的发丝微微卷曲着垂在鬓边,淡绯的霞晕之下, 愈发娇妍不可方物, 如桃樱化作的精怪。
一点晶莹的泪珠在睫羽上凝结,泫然欲泣的模样, 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宇智波斑没有安慰她, 更没有替她捡起衣服。
他在朦胧的夜色中沉默,如果不是凝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以及男人那无法忽视的气息, 放生澪几乎以为他不存在。
——在新婚前夜, 哭喊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醒了过来, 将未婚夫当作另外一个人地抱着,说出了“不要走”这种令人误会的话。
她因愧疚而怯于出声,又因他过分的行为而委屈得想要大喊大叫,哭闹着让他从屋里滚出去。
最终,对他的愧疚还是胜过了委屈愤怒。
她想, 如果有一天,因陀罗也抱着她叫其他女人的名字,她肯定没有斑大人那么好,一定要被气得恨不得捅棕发青年两刀。
这样想着,她就不别扭了,想着怎样安抚对方、跟他道歉,这样地羞愧地别开了话题。
“我不明白……”
环在肩上的手慢慢垂下,交握在腿间,白发少女低垂眼眸,温驯仿佛敛起羽翼的白鸽,长发丝丝缕缕自圆润的肩头滑落而下,垂下在胸前。
“我以为、斑大人是因为姥姥的嘱咐……所以才接纳我,同我完婚的。”
对于他近乎于爱语的责问,她模棱两可地给出了懵懂的反问,实际自己在说着这些话时,脑中也昏昏沉沉的,搞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黑发青年在她身旁静静听她解
释,他的目光那样清明,以至于叫放生澪有些心慌意乱,总感觉自己所说的话,下一刻就会被他毫不留情地全盘讥讽一遍。
“您爱我么?
她只是凭借自己的直觉在说着了,用着敬语的声音里带出了颤抖的尾音。
“就像爱人一般的?可是……可是我从来没敢那样想过。”
宇智波斑定睛,正好瞥见她抬起望过来的眼眸,在接触到他的视线时那双眼眸微微一颤,却倔强地没有退缩。
她在等着他帮她将脱掉的衣服重新捡起来、一丝不苟替她穿好,每一丝衣褶都轻轻抚平。
她在等他的安慰,就用那双仿佛什么也不明白的眼眸的魔力。
不知怎的,宇智波斑看穿了她的心。
她一定是笃定了他会这样做,赌气地甚至都没有了害羞。
也许……她自己也没有觉察到。
因为对比对后辈怀揣不纯爱意的长辈、对已逝胞弟的女孩心生觊觎的兄长,她是那样纯洁、不知人情世故的。
从偏僻的山林间来,没有查克拉、连忍者都不是的小巫女,失去了未婚夫与最后的亲人的柔弱少女,只能依附在修罗夜叉一般的宇智波族长身旁。
眼下的情景,这是一幕任谁见了,都会对宇智波斑心生隔阂与抵触的画面。
然而,谁又能明了,一直以来的主导者从来都是她呢?
正是这个不懂得情爱的少女,仗着这份懵懂,仗着他的爱,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束缚了一道又一道的枷锁,他却还甘之如饴。
迄今为止,在这场禁忌的关系中,却犹如置身事外地,肆无忌惮地享受着他的溺爱。
全部……都只是将他作为替身,在透过他注视着另外一个人。
恐怕那个名为因陀罗的家伙……才是她真正的爱人。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发生这样的事了,他爱护她,想和她过一辈子,甚至做好了以后慢慢教导她感动她的准备。
所以他放下骄傲,尊重她,包容她,一直按捺不发,隐忍至今。
只是现在却已经到了宇智波斑不得不正视这份感情的时刻。
“是没敢想……还是不愿
意想?”
他如霜雪般冷漠落在屋中的声音,掷地有声,放生澪的颜容变得忧郁又可怜,她好像在思考这个问题,不由得微微咬住苍白的唇。
黑发青年的神情清冷,落下在眉间的阴影,使得他的双眼看起来阴郁得仿佛被云雾遮住的残月。
缘着他身后的格子纸窗,月光慢慢爬上了他宽阔的肩臂,使得他那与因陀罗不相一致、却又出其桀骜俊美的脸庞被打上一层明暗分明的光影。
“你当真……发觉不出我的感情,还是觉察到,却又不想承认,不想戳破?”
他每吐出一句,白发少女的神色便虚弱一分,无论是因为气恼还是因为涩然、而染上的绯红,到了最后,都从她精致的脸蛋上褪去了,那张脸呈现出了短暂的空白,不染纤尘的纸张般的空白。
她思考一直以来自己对青年怀抱着的心思,在每次更加靠近过后,一面享受着甜蜜的果实,一面告诉自己“也许他根本没有这样想”的心安理得的心情。
毫无疑问,她是喜欢斑的,也喜欢被他喜欢的感觉。
但她却一直暗示着自己,对方是在作为长辈一般地宠爱她,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不需要你投入什么,不必你付出什么的无条件的爱,就可以没有分毫负担、肆意地索取,而不用担心受伤。”
“这就是一直以来,你倚靠在我怀中时的心情。”
尘埃落定一般,宇智波斑替她回答了。
说到这里时,白发少女脸上的怔忪终于一点点碎裂开来,终于放弃无谓的解释。
如被踹了一脚的小动物一般哀哀呜咽一声,深深埋下了头。
在毫不留情地对她内心的剖析下,她浑身颤抖地抽噎,想叫他不要再说了,然而事实的确如此,她是一个坏孩子……她辜负了他们的爱。
因为付出感情,如果失败就会受伤;因为这种幼稚的心情,就对人的感情视而不见。
无耻,愚蠢,坏到彻底的女人。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过往一切疑惑的地方,也全如拨开云雾般,全都清晰明了起来。
在和泉奈临走之前的下雪的那个
夜晚,安慰陷入噩梦中的她、握住她的手的人,就是宇智波斑。
早在那个时候,早在泉奈还活着的时候,做哥哥的人就已经表达了自己的好感。
甚至在往前追溯,在最初,宇智波青年就已经表示过愿意、乐意娶她为妻的心意了。
更何况,还有后来两年的相处之下,即使是在迟钝的人,也早应该觉察到了。
她并不迟钝,相反的,放生澪看得那么明白,她看山吹矢明一眼,就明白了对方是个爱她的男孩了。
只是她并不想承认,所以一直漠视着逃避着。
慢慢地,就连自己也信以为真,相信了自己的谎言。
“明明……不想这样的。”
她只是一想到,一想到如果要再度承受一次,泉奈死时的那种伤害——
就无法坦诚地去爱人了。
然而这种幼稚的话,又怎么可能说出口,放生澪只能无力地徒劳地道歉,泪水从指缝中漏出,羸弱的双肩像是怕冷地缩着,在哭泣间颤抖。
直至黑发青年从榻边站起身,少女才从迷梦中惊醒般,害怕他离开地倾身想要挽留他。
“对不起,呜……不要走。”
从她口中吐出来的他的名字,带上来急切与恐惧的凄婉,她被泪水打湿的刘海贴着额头,眼中满是被抛下的绝望。
“斑……你不要我了么?求你,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如同终于明白了欺骗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头一次不顾形象地放下了矜持,放生澪自榻上挣扎着爬起,从后抱住了他的腰,细嫩的手指死死陷入进衣料中,她将侧脸靠在青年背上,泪水便将那片布料沾湿开来。
“我就……只剩下斑大人了,泉奈,姥姥……都走了。”
声音细微低迷,泣不成声,她哭得哽咽,几乎喘不上气。
“对不起、对不起,呜……我知道错了,求你不要抛下我。”
直到现在,才明白他的重要似的,然而这份感情到底是爱居多,还是畸形的占有欲居多,也许她还是不明白。
在被她不带敬称地念出名字的这一刻,宇智波斑心间感受不到一丝甜蜜。
他在光下伫立
良久,一时间,屋内只余少女低低的啜泣声,屋外檐下的风铃有一下没一下地泠泠响着。
在铃声响到第三下时,黑发青年默默转身,他的手顺着少女的发向下,扶住在她的肩头。
——最终他还是顺从她的心意,重新为她穿上了脱下的衣服。
就仿佛哭累了一般,放生澪终于安静下来,她在他怀中配合地穿上衣物,只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宇智波斑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将落在肩头的长发拨至肩后。
他的指腹摩挲过少女柔软细腻的肌肤,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灼热的香气,做完这一切,他又半蹲在她面前,平伸出手。
放生澪望着他平静的眉眼,迟疑着,将□□的双足递到他的掌心。
宇智波斑握住,为她套上雪白的鸦头袜,将金红色的特制木屐贴上她的足底。
虽然是头一次做这种事情,然而他的动作温柔小心,令白发少女不安的摇摆着的心,也稍稍平静下来。
·
黑发青年牵着少女的手,带着她从床下走下来。
地面上渐渐倒映出二人的倒影,放生澪身上正穿着明天要穿的白无垢,长而皎洁的裙摆一直逶迤在身后。
她哭得颜容稍有憔悴,未有盘起的细软白发,自棉帽子两边的缝隙垂下,肌肤胜雪,峨眉如月,不施粉黛、亦有种如出水芙蓉一般说不出道不明的清丽秾丽。
宇智波斑凝望她几息,仿佛在构想她正式穿上婚服、盘起头发时的模样。
“……斑大人?”
白发少女不由不安地唤了他一声,她好似明了了对方提前让自己穿这身衣服的意义,因此出声想要挽留。
在她又要难过地哭出来之前,宇智波斑低低“嗯”了一声,情不自制般俯身靠近。
他们的双眸,在月光的罅隙间短暂地对视,月下的身影逐渐重叠成朦胧的一个,顷刻间呼吸可闻。
放生澪拉着青年的手,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头一次如此凝望着对方的颜容,樱粉的眼瞳不觉微微迷离了一瞬。
风铃再度响了一响。
就好像是做最后的告别,在一顿过后,宇智
波斑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一次,放生澪没有再避开,她在惊讶过后,便在心中涌动着的铺天盖地的悲伤中、发出了低低的啜泣的声音,泪水打湿了面颊,打湿了夜色。
宇智波斑温柔地捧着她的脸,安慰般克制地探出了舌。
比起缠绵的吻,更像是教导一般,犹如落在唇间的含露的花瓣,湿润的柔软地交缠在一起,带着一点潮湿的水汽。
在最开始的僵硬过后,白发少女几乎是在以一种追逐的姿态,在努力回应着他,她抓着斑的手指一动不动,全身都专注在了这场甜蜜又悲伤的道别中,
她的双足因此而微微踮起,又因为气力不足,而轻微地摇晃起来。
当觉察到这一点过后,宇智波斑揽过她纤细的腰身,制止了这种不稳。
夜色正浓,四际静谧无声。
月光在滴落的泪水间凝结成了苍白的霜灰。
——
宇智波斑离开了木叶。
在新婚的前一天,黑发青年抛下了未婚妻和族人,踏上了漫长的旅途。
不只是被左翼势力所掌握的木叶宇智波,为他的离开松了一口气,包括后来并入木叶的很多家族,都暗地里舒了一口气。
在他们眼中,宇智波青年这位前半生与胞弟一齐、以绝对的武力披靡忍界的不世强者,区别于仁厚温和、懂得听取他人意见的千手柱间,实在独断专横、目中无人极了。
从他回来木叶开始,村子里反对的声音就一刻也未曾停歇。
尤其在千手柱间透露出想要立他成为二代目火影,掌权木叶过后,这种声音的音量便到达了顶峰。
对于他的离去,各种恶意的猜测层出不穷;对于被他留下在木叶的可怜的小未婚妻,人们表示深切的同情与怜悯。
“看起来完全是个小女孩……居然就这样留下她一个人。”
“也算是一种幸运吧,总比结婚后被厌弃得好。”
“好了,少说一两句吧。”
所有人都觉得宇智波斑抛弃了她。
只有放生澪自己明白,是她逼走了他。
她伤了他的心,他最后一个人走了,都没有带上她一起。
——即使努力去挽留,在留下最后的那个吻过后,宇智波斑还是离去了。
「等到有一天,你能正视自己的感情、正视我的感情,弄明白我和因陀罗的区别,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再见面。」
还有后半句话,宇智波斑未曾言明。
「要不然,迟早有一天,我会因为愤怒仇恨,而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伤害你的事情。」
他从来都不是个好人,却对白发少女处处忍让、纵容,然而有些东西,并不会因为忍耐而消散,只会是越积越深,然后在某一个节点彻底爆发出来。
在可怕的欲望支配他的心神,驱使他做出无法挽回之事之前,他们俩必须分开一段时间。
因此,黑发青年最终选择了离开。
不明白这一点,放生澪只以为是自己伤他太深。
她不知道如何补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只能守在荒祭神社,反省自身所做的蠢事。
在此期间,得知到宇智波斑不告而别消息的千手两兄弟也曾来安慰过她,并将当时放生澪送去千手的「濑织津姫」的神体——那把通体雪白的宝剑送还回来了。
“本来,是想作为新婚礼物送给你们的。”
见到这把剑,过去种种再度浮上心头。
“我想……继续主持神社。”
此刻,凝望着曾经供奉着的神器,放生澪沉声同木叶的火影大人讲道。
闻言,黑长直青年没有惊讶地微微笑起来,他支持她的想法,觉得这是件能够让她振作起来的好事情。
除了白剑,那之后,澪还从神社里找回了当初离开、没能带走的宇智波小少爷送她的那把漆黑的小木刀。
她抱着那把刀,一个人坐在落雪的夜中幽幽出神。
寒冬,干枯的竹林渐渐走出一匹矫健非常的白色骏马,皮毛靓丽洁白,顾盼神飞,神采飞扬。
放生澪起身、与其对视,心中脉脉无言,抬手轻轻招了一招。
长成大马的冻云丸瞧她一瞧,很快,便迈动四蹄,踏雪飞奔而来,停在她手边,温驯垂首。
·
自那以后,身骑白驹,背负白剑黑刀的白发巫女,渐渐进入
到人们的视野中。
她的名字并未在人群中传播开来,只有「濑织津姫」的称号广为人知。
传闻中,她是神明行走在人间的使者,平息战争的御神子,拥有操控尾兽的超凡能力。
能够洞察人们内心的情感,抹除不幸。
为了求取这位传奇巫女所制作的福物,千里迢迢赶来木叶,赶来荒祭神社参拜的人络绎不绝,从火之国一直排队到雷之国。
在成立的各个忍村的努力下,忍界正逐步迈入安定和平的盛世,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不用为生死担忧的百姓,就开始注重起神明信仰。
各方面的因素,都增强了荒祭神社的影响力,当年宇智波小少爷口中的那句“成为顶尖御神子”的话,似乎……也不再只是一句玩笑话。
这些年里,放生澪一直在进行着心境上的修行,她骑着白马,见过许多人,走过许多路,渐渐长成了一位灿若春华、端丽冠绝的女子。
上门求娶的忍者不计其数,甚至包括有名的武士、大国的大名在内。
已经完全不用担心姥姥所担忧的、无所依靠的结局发生。
就在这时,一位过去的朋友再度登门,于一个寂静的夜晚,叩响了荒祭神社的大门。